《川端康成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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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短篇集-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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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一定治好!〃
  因为少年们的这些话,新太郎的身体里涌起奇迹般的力量,他眼珠闪着光辉说:
  〃瞧这个,我现在不就起来了么?〃好像话未说完就一挺身起来了,潇洒地坐在褥子上。
  〃啊,老师真棒!〃
  少年们喜不自胜。
  〃老师,治好病吧,治好吧!我们每天来看你!〃
  〃谢谢!不过,这病是传染的,请你们别来了。〃
  〃我们可不怕病,呶,老师,我们不每天来看你也行,你能不能帮我们准备一下升学考试?〃
  〃好!既然你们这么说了,我就接受这个要求。我一定尽力而为,让你们一定考试及格。〃新太郎很感动,充满自信地这么说。
  从这以后,家里养奶牛的学生每天早晨上学的时候,一定顺路送来牛奶。第二个少年送来鸡蛋和鸡肉,第三个少年的父亲每次进城必给他买来好东西。新太郎被少年们的纯情和希望所激励,尽管冬日严寒季节,可是他却像脱了一层薄皮一般好起来了。他总是等待少年们从学校回来,然后一同去向阳的田野、树林、丘陵。在那里,大家晒着太阳,同时教给他们算术和语文。新太郎的用意是怕在家里传染上他们。他们这个很有趣的林间学校持续到春天。他们曾经席地而坐的枯草下开始萌生了青青的嫩芽。
  少年们入学考试的日子就在后天,就在眼前。新太郎任职的中学因为即将开始入学考试,他也不能不按期回校了。此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乡亲们到车站欢送他,他依旧是〃本村的选手〃,本村的希望。没过多久他就通过了专门学校国语教员的测试。人们都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一位大学者。来送行的人们之中就有那三位少年。
  〃老师,好久以来多蒙您帮助,谢谢啦!〃
  〃我倒是应该谢谢你们哪!〃
  〃我们一定考试及格!〃
  〃当然及格!〃
  本村新选手也是本村新希望的少年们,待火车一动,一齐举臂高呼:
  〃小囗老师万岁!〃
  〃小囗老师万岁!〃
□ 作者:川端康成
花园的牺牲
一 
  校长的儿子长吉郎,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岁了,但是,依旧穿着木头靴子在泥田里追赶别人家鸭子的日子还不少呢。
  〃长吉,我看鸭子的班还请你替我值一值吧。〃
  〃好办!〃他从农民手里接过木靴和竹鞭,在泥田里认真地替别人干半天,堪称任劳任怨。
  淀川的水向南流去,那里是辽阔的大阪平原,沿岸一带全是潮湿的水田。除了有稻秧的时候以外,只好放养鸭子,除此之外别无办法,因为这里全是根本不能栽培越冬作物的水田。至于蔬菜,各家院子就是菜地,不过面积不大产量也微乎其微。从冬到春,村庄周围就是荒凉的泥田。因为淀川的河堤画了一条单调的线,说起来这一带的风光也就仅此而已。
  所以,从大阪跨过淀川而来的电气火车尽管最近通车,但是铁路带来有助于繁荣此地的赠品,也仅仅是穿过村庄,朝着距本村将近五十公里的山地奔去而已。即使把郊外开发成住宅区,地价势必大涨,周围风景和湿气大,估计也不可能成为适宜于居住的土地。因为这些原因,被电气火车弃而不顾的村民想到的主意就是建学校。所以,当他们听说大阪某富人正在寻找建中学的用地,便捐出了所需的土地。因此,这个学校的学生去了大阪,就被戏称为:
  〃田园学校。〃或者〃青蛙学校。〃
  城市的学生们用这种名词取笑他们也确实难怪。木结构的校舍和工厂的工人宿舍一样,很寒酸。装点这个学校除了许许多多的四季草花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实上,从教室的窗下到操场的周围以及中庭,花畦很多,这又使人以为它是个园艺学校。学生们每周从物理课抽出一个小时,从体操时间抽出一个小时,也就是每周抽出两个小时,时间一到,学生们就拿着锹、喷壶莳弄这些草花。但是,真心喜欢这些草花的,也许只有校长的儿子长吉郎一个人。
  调土法,排水法,球根的保存,分株,详细知道这些方法的也只有长吉郎一个人而已。做花坛也是如此,笨人一个的长吉郎会做墙根花坛、寄栽花坛、毛毯花坛、绿花坛,他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的,无人知晓,简直是个奇迹。
  大好人一个的长吉郎,常常受农民们的骗,有时候给他们看鸭子,学生给他戴个高帽子,他就跑跑颠颠地去给他们买粗点心,除了这些被骗而甘为别人驱遣之外,好像他本人也是一种植物,总是不离花畦。学生们劳动时间前来莳弄花园的时候,他简直就像玩积木的孩子,他对码好的积木被别人弄得不像个样子很不高兴,歪着嘴生气,对于学生们弄得不好的地方,他一一纠正,好像如不这样认真就不得了。
  〃只要不是生下以来就是弱智儿,就不可能没办法教育,所以……〃每当接受成绩不良的学生们人自己学校的时候,校长总是这么说,这时候教员们往往是一声不吭地保持沉默,但是校长很明白这种沉默的意思。而且他自己也是想到自己的儿子才这么说的。
  〃天生的弱智儿是没办法的。〃
  与其说校长内心深处是把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不如说他是在为自己辩解。可他却是以这种辩解为耻的。以教育别人的孩子为天职的自己,却偏偏有一个连教育的希望也没有的愚昧儿子这件事
  的的确确是够讽刺的了。除了一声不响地忍受着世间奇妙的眼光之外是毫无办法的。
  但是,校长这样的内心也有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安慰。
  〃长吉郎把学校花园化了。〃
  被潮湿与阴森的泥田包围着的这个学校里,四季都有美丽的草花,这首先是少年们感情上的食粮,也是无言的情操教师。由此可见,愚昧的长吉郎也许是一位比修身课教师更生动的感情教帅。这样想才能理解,校长为什么毫不吝惜地给儿子买园艺书。草花秧苗或种子。
  〃校长!〃长吉郎招呼他的父亲。学生们听他这么称呼觉得很有趣,便给长吉郎起了个绰号叫他〃校长〃。
  〃校长!这花真好看哪,什么名字?〃
  长吉郎一边看园艺杂志的彩色卷头插图一边问父亲。
  〃洋水仙!〃
  〃什么?〃
  〃洋水仙!〃
  〃什么?〃
  〃洋水仙!〃
  长吉郎歪着他那剪成寸头的脑袋,念了一两次也没有记住那花名。
  校长念给他听:〃种类:一,洋水仙,花,单瓣,青色,花期三四月。二,风信子,原户希腊,略有香味,花散瓣,花期三月。〃
  校长全都读给他听了。不过长吉郎连字母还认不全呢。
  〃栽培方法。听好,啊,下面是栽培方法啦。如果是露天栽培,那就在秋季,在东京地区,适当时期是九月末乃至十月初。土质要排水良好土质松的最好。栽的时候要挖六寸深的坑,底上先放腐熟的堆肥和草灰等等,上面再稍微盖一层土,然后再铺一层河沙……〃
  同一文章校长反复地读,目的就是嚼得细让他咽得细,记得牢靠。
  〃……花开完了就把花茎从根部切下来,防止它结籽,能使鳞茎肥大,很有利于明年开花。〃
  校长把这说明文字念了七八遍的时候吧,他女儿小夜子喊了一声〃爸爸〃,便拉开(木鬲)扇进来。
  〃爸爸,求您啦,您就别再念了。同一词句听爸爸反反复复地念多少遍,我心里难过得不得了。〃
  〃是么?〃校长心平气和地微笑着,他恢复常态。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
  〃难过的是爸爸呀!〃
  〃浑蛋,浑蛋!〃长吉郎朝着妹妹扑了过去。愚昧的长吉郎想学的只是花的栽种方法。他以为妹妹方才的话是妨碍他的学习。
  〃哥哥,是我不对,请你原谅……书嘛,我读给你听。请原谅!〃
  妹妹两臂紧紧抱着头伏在席上,即使如此,这位哥哥仍在殴打她。

  长吉郎在学校里是个贤明的花园统治者,在家庭里他却是个混账透顶的统治者。因为他是一个有残疾的人,所以有其可爱之处,但是母亲却盲目地娇惯他,这还不算,他能影响母亲对于寄宿在他家的学生们的态度。具体地说就是:长吉郎喜欢的学生就受到长吉郎母亲的喜欢,长吉郎不喜欢的学生,他母亲必定不喜欢,对他们的待遇露骨的不同。
  〃让争强好胜的长吉郎欢心的学生没一个好东西。〃
  校长多少感觉出老婆对那些学生们待遇不同,便委婉地给以提醒,她往往偏袒愚昧无知的儿子。她说:
  〃反正那孩子傻。人们总是可着劲儿地笑话他。这就够瞧的了,干嘛还要煞费苦心地往家招那些拿自家孩子当傻子的人?有这个必要么?拿傻子当傻子要这事谁都会呀!爱护傻子的人才是人情味十足的原道人呢!〃
  〃爱护当然是对的,但是背后净说坏话,扌扇动长吉郎那样头脑单纯的人并且取悦于他,这些家伙那才是残酷把戏呢。连这么浅的道理都不懂,可怎么好。〃
  〃那是因为我不够聪明,以致让可怜的孩子受到爱护却还不高兴。〃
  〃总而言之,借住在我们家的学生之中,有的品质不高,如果待遇上有了差别,那就只能使那不好的品质朝着扭曲的一方发展。那样寄居我们家的意义可就没啦。〃
  〃差别待遇不是小夜子搞的么?对长吉郎使坏心眼儿的学生,小夜子还瞒着我存心偏袒他们哪。简直就像把长吉郎当做了敌人。〃
  母亲说的话也并不完全是毫无根据的。对于受到母亲苛待的学生,女儿小夜子出于一个女人亲切之心给以某种关怀,当是自然而然的事。一个学生的袖子开了线,如果母亲没给缝上而女儿给缝上了,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校长家里的女人只有两个人。
  这样,小夜子在家庭里势必成了母亲的敌对的一方。而且还不仅如此,和母亲溺爱长吉郎恰好相反,小夜子对长吉郎却是冷漠的。没有女仆的家庭,还要照顾四五个学生,这对小夜子来说已经是重担在肩了。再加上母亲的冷酷,她的心灵是承受不了的。她心灵上的寂寞,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山田家里受到了安慰。
  山田,是本村的大地主。学校的建筑用地的大部分是山田捐的,因为这层关系,山田和校长一家立即亲密起来,校长家里用的蔬菜完全从山田那里拿。小夜子几乎每天都到山田家的菜园去。从那里随意拿所需的菜。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三年的过程中,小夜子和山田家的人们自然而然地熟了,那亲密程度超过一般的邻里关系。
  但是,山田家在大阪有一门亲戚,那亲戚家名叫清一的少年住在那里。那少年因为身体弱,从初中三年春季就转学到这地处乡村的中学。这清一和小夜子亲密到姐弟的程度。虽然说亲如姐弟,但两个人只差一岁。
  对于男女之间的事特别好奇的中学生们,不会对他们俩视而不见。
  有人说,开往大阪的电车上看到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
  有人说,小夜子每天去拿菜是一种借口,实际上是去清一读书的屋子。
  有人说,上淀川堤去捉萤火虫时,两人手拉手钻进芦苇丛里去了。
  不仅学生,当地人人也有种种流言:
  〃校长那是打算把清一当养子。〃
  〃对方是权势人物山田,所以校长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从山田家里拿的就不仅仅是青菜啦!〃
  后来,传说寄宿在校长家的一个学生拾到清一给小夜子的情书。如果这是事实,当然不会不加理睬,于是,校长严厉地追问小夜子。女儿只是悔恨不已抽抽噎噎。至于清一,他矢口否认曾有此事。下一步呢,就只能和山田家的主人商量了。
  〃总而言之,就算这事纯粹是无稽之谈,清一也给您和您家小姐添了很大麻烦,让您伤了脑筋,所以嘛,我就打发清一回大阪吧。〃
  〃可真荒唐,这怎么行呢?绝对不行!被年轻人弄得名誉受损,简直就像拿衣袖押尘土一般,让他退学,我可做不出这种事。况且,没有一个受退学处分者,这是我的豪言壮语,是荣誉,也是我的办学方针。即使万一确有其事,流言成了事实,清一也不用退学,索性住在我家。〃
  〃你说什么?去你家,让流言蜚语说和你家小姐如何如何的清一上你家去?如果那么办,社会上人们会怎么说呢?〃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坚持我的主见。〃校长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是这样啊。我的心情和您一样,明白啦。〃山田平静地这么说。他感动得几乎落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校长那苍老的面孔。
  〃谢谢嘛。我一定告诉清一。〃
  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竟然发展到爆发了排斥校长的同盟罢课。清一唆使校长儿子长吉郎,从教员室偷出考题卷子成了此事的导火线。

  梅雨这是此地受人诅咒的梅雨。在这全是无法冬作的水田这样的地方。为稻作着想,也许本不需要梅雨。山区因为缺水,一到夏季水稻就干死,此地却和山地正相反,缺水年份必是丰年。不仅如此,可怕的是淀川涨水。从很早开始,为了整治这条河和河堤,花费了多少人力和财力,以致把这个村弄得很穷,却没有人报出个数字来。田地,宅基地什么的,全比河床还低。年龄算不上老人的人们,关于可怕的水灾的记忆也有几次之多,随便就能说得出来。
  今年的梅雨,照样又得准备敲钟打鼓通宵达旦警戒几天才行。从寺庙传来的钟声,以及巡河的人敲打的鼓声,使聚集在河堤上鸠首密谋的同盟罢课的少年们更加血往上涌,简直弥漫着战争气氛。
  〃扒开大堤,把这乌七八糟的学校冲个一片干净!〃
  〃把校长淹死就更好啦!〃
  人们七嘴八舌地诅咒着。
  第二学期考试的时候,五年级的代数考题有一部分泄漏出去似乎属实,其次是长吉郎从教员室偷出考题也似乎属实。一个学生教唆傻子干下这事仍然似乎属实。风言风语地传说,这个学生就是清一。正因为涉及校长的儿子,其他教员难免有所顾虑,所以校长要亲自审讯清一。
  〃对,是我!〃
  清一的爽快干脆的自白,使校长甚至大吃一惊。校长憎恶清一了,他居然拿自己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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