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丝黄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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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丝黄的世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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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尔夫一楞,马上对苏丝黄的直率做出亲昵的反应:“你肯定是他们本世纪最粗鲁的顾客。”

  苏丝黄决定不要讨论礼节问题,她饿得发昏:“你在哪儿?”

  “15分钟路程。”

  这是苏丝黄第一次到柏林,受一家公司邀请来的。沃尔夫是朋友的朋友,他的中介公司为可怜的漫画家向吃人的出版社讨价还价。

  苏丝黄躺下来看随身带的书,肚子咕咕作响——一天没吃东西了,飞机上的猪食实在没法下口。

  等啊等,等啊等。

  等啊等。

  等到前台通知沃尔夫大驾光临的时候,她仅剩的一点礼仪也耗光了。握手礼还未行完,她就说:“你好,我是苏丝黄。咱们能吃饭去吗?”

  “没问题。”沃尔夫有点受惊吓,“……你想吃什么?德国菜?中国菜?泰国菜?日本菜?……我知道有一家法国餐馆在附近……还有一家泰国餐馆在……”



二、大时候(2)



  “拜托了,吃什么都行,什么都比航空食品强。”苏丝黄说。

  “好吧。”沃尔夫明白了,“跟我来。”

  这就是德国人最好的地方,他们非常礼貌而考虑周到,然而他们不像英国人那么介意礼仪。你要是很粗鲁,他们也会马上接受。有点文化的人尤其如此,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他们再也不相信自己国家的规则是世界文明的样板了,他们到处学习,这种谦虚的态度很性感。

  不过沃尔夫不光是接受苏丝黄的粗鲁,他简直是全身心呼应。这种时候,女人大多数感觉得到。所以,吃完饭以后,他们已经很熟了——事实上,苏丝黄脱掉长风衣,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她就知道彼此已经很熟了。

  好看的衣服、化妆和挺直的背,就像一只雌鸟长对了羽毛颜色一样,那么歌声粗鲁一点,对雄鸟来说效果也是一样的。如果这只雌鸟还懂得询问雄鸟的生活和内心世界,并且理解他的回答,他的头很快就会飘到云上去。

  沃尔夫说:“那个可怜的漫画家说:‘有个压榨我的出版社,我画了一幅他们公司的漫画放在自己的博客上——把公司名字稍微改了改,变成“吸血鬼”,但是谁都知道我指的是谁。过了大约一个礼拜,他们就要求我道歉,把漫画撤下来。我没有撤,现在,没有人再愿意找我画漫画了。’”

  “原来全世界都是一样的。”苏丝黄说,“我所有的作家朋友都有‘出版社迫害后遗症’。那你们怎么办?”

  “我接受了这桩生意,找了几个朋友,两边周旋了一下。漫画家把漫画撤了,出版社又买了他一批画。”沃尔夫假装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他是我们最昂贵的作者。”

  “哇呜!”苏丝黄抬高眉毛(抬两秒,眼睛睁大一秒,立即恢复常态,这样充分表达了赞赏,又不会显得像只没见过世面的呆鹅),“你真是个骑士。”(赞扬的时候要有点小嘲讽,让他困惑,但不会误以为你确实是个白痴,或者是只冷冰冰的刺猬。)

  沃尔夫的反应符合期待,他微笑:“他是个天才。我不是骑士,我网罗和出售天才,不过没有天才的时候,我也出售二等品。他的画棒极了,也许再过一年,我们会给他办一个画展。”

  “要是他也把你画成个吸血鬼挂在画展上呢?”苏丝黄笑嘻嘻。

  “也许我确实配得上这个名称,谁知道呢?”沃尔夫说,“虚荣心是个大问题,会让我们失去现实感,拒绝接受镜子里的实话——你没发现我的两颗上牙很长吗?”说完把牙一龇。

  苏丝黄乐。

  到了这里,你大概知道沃尔夫是什么样的男人了。极端聪明、左右逢源、有幽默感,但是虚荣透顶,只不过他的虚荣是用聪明的自我贬损来体现的,说起话来就像一台收音机,只要你不关掉它,它就会掉出成吨的智慧来把你压垮。

  不过,“crush(压垮)”这个词在英文里还有“钟情”的意思。

  如果他不是已婚的话,苏丝黄也愿意被压垮一两分钟的。顺便说一句,苏丝黄现在处于空档期,她很需要被压垮。沃尔夫有讨人喜欢的眼睛和鼻子,穿衣服也得体,没有咄咄逼人的昂贵。

  不过他左手上的结婚戒指闪闪发光,发出警告——结婚戒指是用来驱魔的。如果一个人不愿意带结婚戒指,他/她遭受妖魔侵袭的几率就会增加。或者说,遭受妖精侵袭的几率大增。

  所以,当沃尔夫说:“很遗憾,我今晚要赶回去写一个讲稿,要不然我很想邀请你去喝一杯”的时候,苏丝黄也不觉得遗憾,毕竟充当别人婚姻的调味剂对她的虚荣心没什么好处。

  他们在酒店门口告别,沃尔夫犹豫半秒,向苏丝黄张开双臂,吻面告别。这就是说:咱们是朋友,不再是朋友的朋友啦。

  晚上临睡前,苏丝黄正在看一部悬念片,看得毛骨悚然,电话铃又响了,潜伏的间谍说:“晚上好,黄小姐,有位沃尔夫先生找您……”

  “请转!”苏丝黄又把前台打断了。

  “嗨,我是沃尔夫。”

  “我的密探已经告诉我了,”苏丝黄说,“你好吗?”

  “很好,我刚刚写完了演讲稿。”沃尔夫说。

  “恭喜。”苏丝黄说。

  “你睡了吗?”

  “还没有。”苏丝黄刚说完,就想踹自己一脚。应该说“睡了,不过没关系”。这样才合体,显得既不猴急又宽容大度。

  沃尔夫笑了:“我在想,我能不能请你出来喝一杯?”

  “和你太太一起吗?”

  “我和太太分居了。”

  原来如此,苏丝黄一阵不爽,原来连调味剂都算不上,最多只是暂时填空。

  “哦,可惜……真可惜,我有点飞行疲劳。”苏丝黄说,“而且明天一早还要见接待公司的人……”

  “是吗……”沃尔夫说,“那么明天晚上可以吗?柏林有个酒吧你一定要去。”

  这很难拒绝。

  苏丝黄想了想:“好吧,不过我晚饭必须和接待公司的人一起吃,只能晚一点。”

  其实接待公司会很高兴省掉陪饭工作,但是最好让这样的追求者等一等,等得足够长。

  “好极了!”沃尔夫说,“那就明天见!”

  第二天晚上,苏丝黄又花了半小时选衣服。



二、大时候(3)



  因为是第二次约会,就可以不必打扮成职业妇女,所以她穿上了露背及膝的耦合色连衣裙,套上浅色长风衣。耳环换成大一点的,但是鞋跟不能太高太尖,在这里,女人大多穿平底鞋,太高太尖的鞋晚上走出去会让人误会。

  穿衣服的时候,苏丝黄看着镜子想:是什么时候学的这套路数?好像都是从大学开始的,不被男生喜欢也没什么(那些情商发育迟缓的男生实在没有一个让她看得上),因为衣着被女生取笑可受不了。

  到北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势利眼中生存。

  她变得势利了吗?

  她从来不取笑别人的穿衣打扮,只是受不了别人老不洗澡——她的同情心总是在别人头发散发的抹布味里烟消云散(那些没有条件洗澡的人又另当别论)。

  她理想中的中国就是一个所有男人都勤于锻炼身体、兴趣爱好广泛、好奇心强、尊重女人并且每天都洗澡的中国。

  现在看来她还要等一段时间。

  这回和沃尔夫见面时,就把握手改成拥抱了。苏丝黄发现,礼节性拥抱和别有用心的拥抱区别虽然微妙,但是很容易区别:距离远近和快慢程度,大约在一寸和半秒之间。

  沃尔夫把她带到一家很势利的餐馆兼酒吧,要是苏丝黄想成为北京宝贝,她会先报上餐馆的名字,然后这么写:“深蓝色高脚玻璃杯上映出的水晶吊灯像小小的闪亮水母,从杯底的潭泽里升上夜空。”但是这样的句子让她的上下牙都受不了,所以她会这么写:

  目光所及之处,包括那个白色毛衣不断掉下肩膀的女招待,都在暗示:你的小费要多多地给,尤其在我们已经从酒单里扣除小费之后,你最好也不要让那个装小费的檀香木盒子空着。

  还需要描写后面的对话吗?苏丝黄有个男同志密友,总是取笑她:“你们异性恋真麻烦,吃饭、看电影、喝酒,再吃饭、逛街、喝酒,可能还要再吃饭、再见面、再喝酒,最后才能上床。”从成本上说,确实不划算。考虑到大多数单身职业女性其实也处于性生活不足的状态,这种磨合过程实在是消损不必要的精力。

  但是你能怎么办?有些规则总是要遵守的,而且和沃尔夫谈话也还挺愉快。

  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沃尔夫发动车子:“你想到我家看看那些漫画吗?”

  苏丝黄该怎么回答呢?

  如果谈话无趣,或者苏丝黄觉得沃尔夫对她态度过于狎昵不敬,她就会说:“我真想看,但是今天累坏了,开了一整天的会,我半途都睡着了,也许改天吧。”然后回去自己解决问题。

  如果谈话很有趣,而沃尔夫的态度也很正确,非常尊重她的意见,她就会说(先假装吃惊,犹豫三秒):“为什么不?”

  如果回答是一,估计沃尔夫和苏丝黄的联系就到此为止了,除非他们再次互访对方的城市。这样的联系通常是功利性的,不过没什么害处,对提高荷尔蒙的活动有一定的好处。

  苏丝黄回答了二,这对荷尔蒙的活动有很大的好处。

  至此,耗费了那么多精力的礼仪活动终于在绕了一大圈子之后向终点直线进发。谢天谢地,关于S的一切,都是有一个明确终点的,虽然你不一定能够到达。

  隆,还是不隆,这是个问题。

  孟苏一辈子都受着这个诱惑的折磨。

  其实,与其说是诱惑,不如说是折磨。

  那些关于整容的故事实在太骇人了,比如,潜水的时候胸部爆炸,本该柔软的东西变成了石头,或者放进去的东西不在该待的地方待着,而是到处乱跑……

  她并不希望变成超级肉弹,只是想符合常人眼中的女性形象。

  去买内衣的时候,售货员总是说:“用这种,这种内衣可以把胸部向上挤。”

  难道她们不知道有些女人没什么好挤的吗?

  或者说,她这样的雌性物种实在是太罕见了?

  好长时间,在户内运动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个残障人士,潜意识里总希望把胸遮起来。而她的伴侣通常会回避谈论这个问题,或者如果谈论,也只会说:“别在意,我不在乎这个。”

  这种貌似慷慨大度的说法其实更糟糕。不在乎?就像不在乎你口吃、或者你很穷、或者你鼻头上长了个瘤子?说这话的人还一副等着你感激他的样子!

  在一段漫长的断档期里,孟苏心灰意冷,天天去书店泡着,偶尔偷偷看看《情感自助》、《心灵鸡汤》之类的书,翻完之后,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把书放回架子上。大多数书籍和杂志报纸的相关话题是:“美容手术的危险”、“丰胸的50种食物”、“男人看女人的第一眼先看哪里?”还有“你也可以做到!”

  然后,温拯救了她。

  第一次,他们躺在那里看窗外的芭蕉叶,温满怀感激地看着她:“你真美!”

  “真的吗?”孟苏赫然。

  “当然!”温说,“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其实是有的,不过不是在脱了衣服以后,而且也没有这么由衷,这么热烈,好像看着一颗两公斤重的钻石。他一只手撑着头,看着她的眼睛。

  温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喝醉,他对波洛克和吴冠中油画的看法和孟苏一样,他有过足够丰富的经验,他没有在事前说这句话,所以动机纯洁之极,他没有胡乱赞美别人的习惯。



二、大时候(4)



  孟苏的经验是,真正接受赞美之前,必须对赞美者进行充分的全面考察。

  经过一段考察期,孟苏忽然对自己非常骄傲,她再也不试图掩饰自己的胸围了。

  “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人造美人’吗?”孟苏对苏丝黄说,“所有的美人都是人造的,不过有些是美容手术造的,有些是人造的——是她们信任的那些人的赞美造的。”

  没有所谓天生丽质这回事,有好多长得不错的人最后都被他们的人生糟蹋成一块抹布。

  所以,如果你还没有被糟蹋成一块抹布,你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是个美人。

  闪闪的一个老朋友毽子忽然打电话给她。

  毽子之所以叫做毽子,是因为他总是从一个女朋友那里被踢到另一个女朋友那里(闪闪曾经是其中之一)——这搁在20世纪80年代是可能被枪毙的,好在时代不同了,所以毽子还活得生龙活虎。

  毽子说:“你现在好吗?”

  “不太好,”闪闪说,“缺觉!”

  “缺觉”的意思是缺人一起睡觉。闪闪刚刚从一场很痛苦的失恋里恢复正常。

  “我也缺觉。”毽子说,“干嘛不来我这儿呢?现在!”

  闪闪觉得喜欢这个“现在!”,她就去了。

  一进门,毽子就告诉她:“看看我的床,全是阳光。”

  是真的,整个卧室像被一盏巨大的灯点亮了一样,好像春天快要来了,外面的楼房闪闪发亮。

  那个下午过得很棒。然后他们一起喝了一杯咖啡,闪闪回家,编稿子居然也不头疼了。

  正想着生活还不算糟糕,忽然又有人打电话过来,是以前见过的一个别的报社的男生,叫黄保国,闪闪完全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该男生说:“好久不见了,想和你见见面,好吗?”

  闪闪心想,咦,难道又是一个缺觉的人吗?还是全球升温以后,春意确实提前了?

  虽然黄保国这个名字不太动人,她还是很快活地说:“好呀,今晚一起吃饭吧!”

  他们约好在一家有钢琴伴奏的餐馆吃饭,今晚演奏的曲子不是那些可怕的卡拉OK版和电影音乐,没听过,听得人柔肠百转。

  黄保国出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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