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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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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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河鏖战的大场面,那大概不亚于黄帝与蚩尤大战于涿鹿之野的气势吧。”

  “呀,太好了!”孟鹏几乎要拍手跳了起来,可是想到是在一向严厉的父亲面前,哪敢乱动,垂下手规规矩矩地说道:“是,儿子知道了。”

  七月中,朝廷大封平捻功臣,湖广总督李鸿章赏了太子太保和协办大学士双重头衔,豫军参战的总兵宋庆、善庆和张曜也各有封赏,就是抚台大人李鹤年原以防堵捻军不力,夺去的头品顶戴也赏还了。抚台又另外上了保案,把通省剿捻有功的道府州县官员,以及抚衙文案师爷列入保单之中,请求皇上赏赐,有官升官,无官授衔。就连抚台大人的舅老爷、表大爷、侄子、外甥也乘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混进了保案之中,少不得都弄个几品顶戴光彩光彩,当时官场通行如此,不足为怪。紧接着三支豫军人马从山东前线回防河南,抚台吩咐开封府筹备庆功大宴,成忠交代给首县祥符县办理,着实忙碌了一阵。庆功之后,张曜忽然差亲兵下帖子请成忠父子赴宴,成忠和张曜有了多年交情,正想专诚拜贺,便携了两个儿子前往张府。

  张曜自从交卸藩司之后,一直跟着僧亲王剿捻,不料僧王被拎军设伏击毙,他也受了连累,还是那位叫作刘毓楠的御史,再上奏折弹劾他“剿匪不力,养寇遗患,”甚至坐视不救,以致僧亲王遇害云云。朝廷还算明白,将这首奏折发交河南巡抚查覆,当时的抚台吴昌寿帮了他的忙,替他竭力辩白,不曾处分。张曜怎受得这等腌臜气,一怒之下,带了太太告假回乡葬亲,吴江县同里镇上扶老携幼都来观看张阿牛衣锦荣归。第二年,淮北捻军势大,朝廷命新任河南巡抚李鹤年催促张曜火速出来领兵,可见河南少不了他。张曜捞回了面子,神气十足地和太太回到开封,摩拳擦掌要再显点本事给朝廷瞧瞧。他从旧部中淘汰了一些老弱,又招募了一批强壮的小伙子,训练成了二十多个营头一万多人的新军,由抚台取名嵩武军,在剿捻战场上和淮军并肩作战,多少也为清廷立了些功。

  此时张曜站在内厅滴水檐前,望着从中门进来的成忠父子,张开双手,嚷道:“子恕,我知道你会把我的小门生带来的,哈哈,几年不见,两个侄儿都这么大了!”

  张曜快步上来,一把抱住阿鹏,举到头上转了一圈,拍拍他的脑袋大笑道:“可惜太小了,不然跟了我去打捻子,好歹也能混个保举,至少也是个候补知县。”转身又朝孟熊打量了一番,嘻嘻笑道:“子恕,你这位大少爷长得一表人才,有十八岁了吧?”

  “正是十八。”

  “订亲了没有?”

  “订亲了,打算明年完婚。”

  “好好,不然托我太太给他作个大媒。”

  于是引成忠父子进了内书房,宾主重新见礼坐下。他们交往多年,一文一武居然很谈得来,撇却大人卑府的俗套,无拘无束地开怀畅叙。成忠笑道:“阁下立功凯旋,我是特地登门来拜贺的。”

  谁知张曜忽然破口骂道:“什么贺不贺!囚囊养的,一样的打仗,一样的卖命,诏旨下来,淮军刘铭传封了一等男爵,郭松林得了世袭一等轻车都尉,这且不说,他们枪炮厉害,又是李宫保(鸿章)的嫡系,没有话说。至于同是豫军,总该一样对待吧,为什么宋庆、善庆两个封了正三品二等轻车都尉,老子只是个正四品骑都尉,他妈的,朝廷赏罚不公,老子不干了!”

  成忠笑着劝慰道:“这两个封号只差一品,而且都是朝廷赏给功臣传之子孙的世爵,你现在已是二品总兵,还希罕什么三品四品,在你生前岂非毫无用处?至于身后如何,让子孙们自己去闯吧,你是个豁达豪爽汉子,何必为后代的事操心烦恼!”

  张曜恍然醒悟,用大巴掌抹了抹脸,笑道:“到底是翰林公有学问,我这几日正为封爵的事恼火得很,经你一说,很不必计较。且谈正经的事,你猜我今天邀老哥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成忠笑道:“柬帖上明明写着‘聊备菲酌’,不是煮酒论天下吗?”

  “翰林公可被我瞒过了。”张曜狡猾地大笑着站起来道:

  “你且看我这边壁上挂的这幅条屏上写的什么?”

  成忠背了手端详了一下,写的乃是汉武帝的《秋风辞》,赞道:“好书法!只是这位书家未曾闻名,看这纸色,却是今人。”

  “是啊,是我上次回吴江时,同里镇上一位举人写了送我的,意思是要我不忘故乡,那上面写的‘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惟佳人兮不能忘’,都是这个意思。”

  成忠诧异好新鲜,张大个儿居然也会哼起辞赋来了,不由得取笑道:“阁下能吟《秋风辞》,都是尊夫人教导的吧?”

  “岂敢,岂敢,不但这两句,这上面的字我都认得出来,不信,你听!”于是张曜粗大的手指从头到尾点着条幅,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读毕,成忠大惊,问道:“朗斋,你是什么时候识得字了?”

  张曜腆起肥肥的肚子,拍了两下,得意地放声笑道:“还用说,都是我的太太手把手一个字一个字教会的,我也豁出去了,拼了老命也要学会认字,挣回一口气来,那一番苦功就别提了。老哥这该刮目相看了吧?我还在练书法哩,总有一天我也会写得像这位举人老爷那样好。”

  成忠满心惊佩,一躬到地,说道:“大喜,大喜,阁下得了骑都尉不希罕,这番人间奇迹才真正值得庆贺,等一会要灌你三大杯!”

  “且慢!”张曜又眨眨眼狡黠地说道:“这还不是我今天请你来的正题。”

  “那究竟为了什么?”成忠被搞糊涂了。

  张曜从案上取过一枚一寸多见方光润细腻金光闪闪的图章,递给了成忠,说道:“你是内行,这块石头好不好?”

  成忠接过来仔细把玩了一下,赞道:“这是上等田黄石,人间珍品,是想刻了图章吗?只是太大了些,只能用在藏书藏画上。”

  “我一不藏书,二不藏画,今天是奉太太之命,说是这颗图章只有刘知府能刻得好,所以专诚邀老哥来,就是要请你为我刻一枚‘出气图章’!”

  成忠又愣住了,说道:“什么出气图章?”

  “你听着,刻四个字:‘目不识丁’!”

  “老弟别开玩笑了,你不是识字了吗,还刻这个干吗?”

  “过去我因为人家说我不识字而觉得奇耻大辱,如今识字了,要把憋在胸中几年的闷气吐一吐。我要把这颗‘目不识丁’图章套上个荷包,系在腰带上,上辕门,赴酒宴,到处招摇,让人家知道我曾被御史参劾过,嘿嘿,也让他们看看我今日扬眉吐气!”

  “痛快,痛快!”成忠抚掌叫道,“我一定花些功夫把这枚出气图章刻好送来,让你好好出一口气!”

  张曜大笑了,搓搓手道:“走,到小花厅吃酒去,还要为你介绍我的恩师——太太!”





老残遗恨四 刘成忠慧眼识英雄



四 刘成忠慧眼识英雄

  惠济河上游洪峰过后,开封城中积水渐渐退尽,入冬以后,天气干巴巴的久晴不雨。若是刮起大风,无论是东南西北风,或是天罡地煞风,都会将西北高原或是东南黄河故道松散的黄土卷入半空。腾腾挪挪,弥弥漫漫,天也昏了,地也黄了,就是那光华万丈的太阳老太爷也被它遮得睁不开眼,只好昏头昏脑地打起瞌睡来了。以致下界凡夫俗子看了,一齐呐喊起来:“好大的黄雾,你看天都黄了。”还以为是又回复到鸿濛初开,宇宙洪荒,茹毛饮血的浑沌世界,或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捣的鬼,要骗小妖的宝葫芦,由哪吒三太子借了真武大帝的皂雕旗,在南天门上这么挥上几挥,遮得日月无光,众星不明,说是把天都装到假瓶中去了。但等风定天清,开封城外已是落下了松松的一层新的沙土,一踩一个脚窝,这还不算厉害,若是在甘肃河西走廊紧邻沙漠的安西县城,那时不知植树退沙,年深岁久的大风沙把城门洞都堵住了,可叹也不!

  此时惠济河渐渐干枯,有些地段竟然露出了淤浅的河床,正是挖泥治河的大好时光。成忠率领一批治河员弁,进驻城南二里处的吹台,成立了浚河大营,数万民工在两百多里长的惠济河工地上挥锹大战,开河筑堤,担土运泥,密密的人头如海浪般攒动,号子声,呐喊声惊天动地,如同一场决定数百万人命运的大决战。成忠带了随员日日奔走在河畔岸旁巡视指挥,虽则顶风戴月,日晒霜侵,累得又黑又瘦,看那河床渐宽渐深,不由得昂扬兴奋,一切辛苦都得到了补偿。这其间,两个儿子都到吹台来探望父亲,孟熊兴趣不大,不几天就禀辞回家了,孟鹏则赖着不肯走,父亲眼一眨,就溜到工地上和民工一齐欢笑着开河挖泥,似有无穷乐趣,弄得浑身污湿,如同泥猴一般。

  这天午后,府衙门上听差拍马奔来,在河岸边找到了府台大人,说是有两名贵客从京师来访。成忠看了名帖,一个是进士同年王文韶,另一个自称后学吴大澂,却不认得,料想也是进士出身的。文韶字夔石,浙江杭州人,比成忠年轻十二岁,今年不过三十九岁。成忠是二甲第三十五名,朝考后选入翰林院,文韶却只是三甲三十三名,只做了个户部主事,相比之下,逊色多了。成忠外放做知府时,文韶还在户部按时上衙门画卯,吃茶闲聊混日子,在京师一二百名员外郎中默默无闻。他为成忠设酒饯行时还着实发了一通牢骚,对成忠做了四品黄堂太守公十分羡慕。不料此后短短七年,文韶不知怎么时来运来,先是升了郎中,竟又出类拔萃一步登天,放了正四品湖北安襄郧荆道道台,怎不叫京内外友人刮目相看。一个个都在心中纳闷,王夔石貌不惊人,怎么爬得那么快,有人说道:“你老哥不明白,他会做官。”“怎么会做官?”“他从不得罪人,八面玲珑人缘好,什么担风险的事都不沾边,尚书侍郎谁不喜欢他,出了缺,不照应他还给谁?”也有人说:“你这番话也太挖苦了,王夔石究竟是有才具的,所以才得到上司的赏识。”

  成忠和文韶都是江浙人士,在京中常有交往,两家内眷也时时往来,成忠从北京报房商人经营的京报(古称邸报,或营门抄)上读到文韶外放道台的消息,格外惊喜。由京师去武昌湖北抚台衙门禀到,开封是必经之路,所以来吹台督工前叮嘱太太好生款待文韶夫妇,又吩咐门上但凡京中王大人来了。随到随禀。此时见了名帖,立刻携了孟鹏乘轿回城。文韶内眷已由成忠太太迎入内院,就下榻在西跨院客房中,文韶和大澂正坐在花厅等候,成忠未进门就喊了起来:“夔石,我盼了你好久了,今天才到!”

  文韶有一张和和气气、白得发亮的圆脸,淡淡的须眉,充满了儒雅之气,笑时一对细眼眯成了缝,好似弥勒笑佛,言谈举止无棱无角,火气全无。虽然年纪不大,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心中却对什么事都是极有数的,偶然施展些招数,定会博得上司欢心,叫锋芒毕露者吃惊。见了成忠,全无做了道台的官架,揖了又揖道:“子恕老大哥,数载暌别,可把我想煞了。”

  成忠连连还礼道:“年兄大人,不敢当,请上坐,受卑府一礼。”

  文韶一把握住成忠的手臂,笑道:“老年兄别取笑了,千万别再提什么大人卑府,我们还是知己的同年。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当世不可多得的俊才!”

  他把吴大澂引了过来相见,说道:“这是新科二甲五名及第选入翰林遮常馆的吴贤弟,名大澂,字清卿,对于金石文字之学都是极有讲究的。这一次告假回苏州接眷,绕道到开封来探望一位知交朋友,所以和我一路作伴来了。”

  成忠见大澂虽是新科进士,年龄却已不小,大概只比文韶略小四五岁,高颧大眼,瘦高个子,神采出众,不觉赞道:

  “好一位新科翰林,果然气宇不凡。”

  大澂一躬到地,说道:“晚生久仰老前辈清辉,特地随了夔翁前辈前来请教。”

  成忠忙还了礼,说道:“别过谦了,都请上炕坐吧,坐了好谈。”

  大澂再三不肯,还是让两位前辈上炕,自己坐在侧前相陪。成忠笑道:“你们幸亏这个时候来,若是早几个月,开封城内城外一片大水,那才狼狈哩,所以正在赶紧治理惠河,巴望明年太平无事。”

  文韶道:“老哥一身风霜,踏踏实实为百姓办好事,这才是真正的亲民之官,吾辈京官都该惭愧死了。”

  成忠笑道:“年兄到了湖北做了道台,管了安陆、襄阳、郧阳、刑门四个州府,局面大了,将来大展怀抱,陈臬开藩都是指日可期的。兄弟年过半百,精力日衰,不过聊尽人事罢了,只能看着年兄大人飞黄腾达了。”

  文韶谦虚道:“子恕太自谦了,我在京中听得军机上的熟人说,钦差大臣、李中堂(鸿章)和河南抚台的平捻保案中都有阁下的大名,因‘剿办捻匪’有功,已蒙军机处以道员记名,不久也就是一方的观察了,何必过谦。兄弟虽则年岁略轻几岁,其实精神远不如你老哥,又缺乏地方经验,还得好好向你拜师请教哩。”

  成忠大笑了,说道:“提起‘剿捻’,我们都是受李中堂之赐,若不是他一举平定了东西捻,我这个知府纵然办了些零星捻子,又有什么作用?”

  大澂恃才傲物,好发议论,虽是书生,却好谈兵,这时忍不住接嘴道:“平捻的事,被曾中堂(国藩)搞糟了,他只会步兵对步兵,对付善打攻坚战的长毛,在捻匪马队剽疾奔突的骑兵面前,竟无能为力。李中堂是个聪明人,接他的手,稍好一些,但也花了一年另八个月,拖延时间太长,实在是淮军也有了暮气,不如初成军时那样锐气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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