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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跻云楼-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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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浆俱无。捶胸顿足,痛哭了一场,才把个死尸停在当门。
  刘霭听说女婿死去,过来吊孝。走近尸牀一看,见脑骨俱碎,甚为愕然。隋乡绅把刘霭让到客舍坐下,说道:“小儿成婚未过一宿,就被人活活地打死。此中必有缘故,亲家根问令爱,定知端底。”刘霭无言可答,向贞娘问道:“夜间有什么动静,难道你没听见吗?”贞娘答道:“他先上牀睡的,我在那外间来,也睡着了,并无什么动静。天明起来,见他已经死在牀上了。”刘霭再三追问,贞娘答道:“委系不知,叫我从那里说起!”隋乡绅在门外喊道:“吾儿死得不明,这非到当官,断难鸣冤!”刘霭见他亲家说话不好,向贞娘道:“女儿,你与隋郎前世有仇,所以死得这样闇昧不明。不惟你难以洗清,连俺做爹娘的也难以说嘴了。”贞娘答道:“这是孩儿命该如此,无可说了。”两个大哭了一场,刘霭无颜在此,转回他家去了。
  刘霭的夫人方氏问道:“事情怎样?我好过去吊孝。”刘霭答道:“你不必去了!他家定要鸣官,女儿多半是个死人了,打点救咱家的孩子罢!”方氏哭道:“吾儿素守闺训,我的家教又甚严谨,有什么外事,他公婆怎么就猜到这上头来?”这且不提。
  却说隋乡绅禀了县主,县主就来相尸,验的系铁器打死。刘霭恐他女儿受刑,上下打点,就费了一二百两银子。县主把贞娘带到衙门,着官媒押了一夜。到了次日早堂,带上去审。县主问道:“你这个贱妇,结交的何人,把你丈夫打死?”贞娘回道:“犯妇闺门不出,并无三兄六弟,又轻易到不了亲戚、邻舍,从何处结交外人?况我家原系旧族,颇知礼义,岂肯做此不良之事,玷辱宗祖?还求老爷原情!”县主道:“一派胡说!你丈夫尸伤的系铁器打死,你如何还说没有结交别人?这不拶不招。”叫左右:“给我拶起来!”就把贞娘拶了一拶,从早堂直到午刻方才放拶。贞娘声声叫苦,又回道:“隋郎死得若屈,叫奴偿命,情甘就死。若说别的,到底不招!”县主大怒,又把贞娘打了三十个嘴巴,打的满口流血,送入监中。
  次日方氏进监来,看他女儿,只见贞娘:
    云鬓缭乱,头戴飞蓬之状;桃脸垢积,面着染病之色。双手尽关木扭,欲举动而不能;浑身悉被铁链,将展转其奚自?本是天台仙姬,竟成了地狱冤魂。
  母女两个一见,抱头大哭。方氏道:“我儿,刑罚难受,不如权且招承了罢!若不该死,到得上司衙门,定有清官代为解脱。”贞娘答道:“孩儿实无别事,强为招承,咱家门风安在!”方氏道:“事到其间,也说不得了。”说完,母女两个洒泪而别。
  后来县主提出又审,贞娘回道:“犯妇纵吐真情,老爷到底不信。依老爷说画招是了!”县主道:“你既肯招承,省得多受刑罚。”审过解府,刘霭又到府上打点了一番。连审三堂,前案尽翻。遂吩咐暂且寄监内,以候再审。贞娘作诗一首以自叹,道:
    恼恨彼时心太愚,登牀何不同丈夫?
    祸来一己身当去,免使狱成涉胡涂。
    六月飞霜渺无望,三年不雨难再首。
    璧称洁白谁肯信?屈死九泉徒咽呜!
  却说韶州府郡守恐上宪行文催提,特进省参见提刑,禀道:“卑职因断狱未决,恐误朝审的日期,先来禀明大人。”柳毅问道:“贵府所断是那一案?”答道:“韶州城内有家乡绅,姓隋。娶一新妇,不知在家结交的何人,花烛之夜,竟把他丈夫打得脑浆迸裂,死在牀上。隋乡绅报知本县,县主问成是结奸谋害。及到解到卑职衙门,尽翻前案。须得发回本县,审清解来。”说完,告辞而出。柳毅进了后宅,就把这事告诉二位夫人。虓儿道:“此案定有委曲!与其发回本县,不如解到省来,替他问个明白。”
  次日,韶州府进来辞行。柳毅吩咐:犯人、原卷一齐解到提刑衙门。过堂已讫,柳毅叫官媒婆给贞娘洗了脸,梳了头,换上衣裳。锁到三堂后边一个密书房里,叫一位夫人出来验了一番。回来向柳毅道:“此女仍系处子,断官以结奸问罪,何良心之丧尽也!相公照铁鞭蛇一条问去,庶可得其原情,保全这女子的性命。”柳毅道:“下官也看是这样。”
  柳毅把隋乡绅并刘霭俱提进省来,当堂候审。柳毅先问隋乡绅道:“你与刘家作亲,是图他的妆奁,可是图他的人家?”隋乡绅回道:“是图他的人家。”柳毅道:“既是图他的人家,焉有名门大族任其女之结交奸夫者!况你系宦家,深宅大院,纵有匪人,如何骤能进入内室?照结奸推究,不惟刘家难以见人,连你面上也觉无光。暂且下去!”
  把刘霭叫上来,问道:“你这个女儿,他常在家里,也不时地出来外去?”刘霭回道:“生家外有男仆,内有女童。贞娘卧楼不下,已经数年。大人不信,提姆母并两邻来问,便知真假。”柳毅道:“这就是了!料你这等人家,断无如此不才之女!也且下去。”
  把贞娘叫上去,问道:“你的住室,可与公婆相近还是相远?”贞娘回道:“公婆住在堂屋,犯妇夫妻两个住在偏房。”柳毅又问道:“房内是土地,可是砖地呢?”贞娘回道:“当门地系砖铺,两断间内俱系板棚。”柳毅又问道:“板是新棚的,可是原旧的?”贞娘回道:“当门砖系新铺,里间板系旧棚。”柳毅道:“下去!本司已明白了。”
  又把隋乡绅叫上来,吩咐道:“本司着官媒相验,你儿妇尚系处女。为何诬告他结奸害夫?”隋乡绅回道:“现今我的儿子被人打死,如何反成诬告?”柳毅笑道:“你虽中过两榜,无奈学问有限。你这里出一样异蛇,名叫铁鞭,以尾伤人,如同铁器,吃人脑汁饱卧三年,常隐人家牀下。你可知道吗?”隋乡绅回道:“大人所见,出自何典?”柳毅道:“你还不服吗?”就把《异类谱》所载《铁鞭蛇赋》给他一看,隋乡绅还是半信半疑。
  柳毅仍把贞娘寄监,着差人多拿火把,来到隋家新人房内。把牀抬出,点上火把,把地棚板一掀。下边有个大穴,穴内蟠一大蛇。长有半丈,粗如鹅卵。被火一蒸,浑身软了。差役把这蛇放在筒里,解到省来。
  柳毅仍坐大堂,一时看者不计其数。柳毅吩咐隋乡绅道:“蛇是真的了,食人脑汁你还未必深信。”着人使差人剖破蛇腹,所吃隋郎的脑浆尚未化净。柳毅道:“这桩命案,本司断得否?”隋乡绅下边只是磕头。又把贞娘提出监来,问道:“你丈夫原系毒蛇害命,已经报仇。你愿回娘家去,还是愿回公婆家去?”贞娘道:“妇人之义,从一而终。丈夫虽死,仍回婆家为正。”柳毅道:“你与隋郎,原非夫妇,所以成此奇案。不如仍回娘家,再作商议为妥。”叫刘霭把贞娘立时领去,隋乡绅愧悔哭泣而归。这且莫题。
  却说柳毅在抚州府所断图财害命一案,辛泰母子与焦氏合为一家,日用渐觉从容。辛泰的父亲原来是个书生,辛泰欲续先绪,以盖前愆。重新立志读书,到了二十三岁,也举了孝廉。感柳毅救命之恩,制了些礼物,亲来广东恭见。柳毅就留在衙门里住着,柳毅问道:“贤契功名已就,可曾完过亲否?”辛泰答道:“门生幸被大人救出法网,仅能少进竿头,那暇提及室家!”柳毅道:“这样看来,贤契真可谓有志了。”着人打听刘霭的女儿还未嫁人,就着人代为提媒,刘霭允了。就择定吉期,叫辛泰把贞娘娶在衙门里来。柳毅才知前此所梦赤绳系足、央求救命,就应在这两人身上。住有月余,柳毅做了些衣服,赠了些银子,把辛泰夫妻两个送回江西去了。
  不知柳毅后来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回    白石岗焚牒拘猛兽


  话说柳毅从广东提刑调升福建观察,衙门坐在建州。建州城南三十里,有一道大岭,名为白石岗。这岗高有百丈,树木甚稠。狼虫虎豹生息其中者不可胜数,却是南往北来的一条大路。岗东北十里许,有一村庄叫做惠家堂。庄内有个农夫,姓曹,名凯。夫妇两个,以务农为生。生有一子,名叫曹彪。从小会学虎啸声,念书却甚伶俐,兼有诗才。长至一十八岁,缘他娶了媳妇。刚过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曹凯夫妇甚是欢喜。
  却说曹彪自得儿之后,逐日俱于鸡叫时出去,掌灯后方回,欲问其去向,非托言看望亲戚,就假口结交友朋,曹凯夫妇并不疑他。到自己屋里,叫他媳妇给他剔牙,剔出来的尽是些生肉丝子,满口喷的是血腥气。其妇纳闷,却不敢轻告公婆。
  如是三月有余,曹彪之妇据实以告,说:“你儿子出去,是吃的什么东西?是坐落什么人家?公公大人务要留心查考。”曹凯听说,就于五更头曹彪出去之时,私自追踪其后。惠家堂南有个大坟,叫做井家林。林内有许多松树,却甚高耸。只见曹彪走进林来,脱下身上的衣裳,捆成一卷,搁在松树稠密、人看不见之处。就地下打一个滚,变成一只黑虎。起来把尾剪剪,长啸一声,直投白石岗一带而去。曹凯才知,他儿子原来是个虎精转世。回了家来,并不告诉别人。
  到得次早,又随他出去。到了林边,见曹彪又变虎前去。把他所藏的衣服、鞋袜寻着,偷偷拿回家来。向媳妇说:“你丈夫出去,变成一只大虎,望白石岗投去。这不是他的衣裳、鞋袜,我都拿回来了。晚上回家,务要小心,切勿为他所害。”曹彪媳妇听说,吓得浑身颤抖,不敢作声。
  却说曹彪在白石岗上打食一天,至晚回到林中。要变转人形,好回家去。左寻右找,衣裳卷总不见了。自知机关泄漏,难以再变人形回家去了。夜间来到庄上,跳入院中,以首叩曹凯之门,曹凯夫妇并不敢动弹。又叩自己的房门,其妻亦当没听见。院内走来走去,如有哭泣之声。住有两个时辰,见没人开门,遂以爪画地,题诗八句,嘱托其妻。仍跳墙而出,奔归白石岗去了,把一家之人倒吓了个半死。次早曹凯起来,见其诗云:
    故转人形投世间,曾承鞠育许多般。
    堂前未获待晨暮,林下无心漏机关。
    恳托奉亲代尽孝,更望教子莫辞艰!
    家中非我存留处,仍听风从归远山。
  却说曹彪变成虎形,到了白石岗上。呼朋招类,聚虎五六十只。日逐在岗上截路,所害之人不计其数。三月以后,白日里断了路。行人、官宦、商旅经过此地,必先预备猪羊祭品。岗上祭祷一番,再把猪羊祭品掷于道旁。俟其食尽,方能过得此岗。这只黑虎,有词一首形写其状,云:
    视耽耽,欲逐逐,一啸风生,百谷如呼。不必履尾而常惧(褫,无俟负)而莫敢撄触。虽叔段之好勇,难暴献于公所;即庄子之善剌,亦退处于无谋。真堪号称山君,为王兽族。
  后玄宗差尚书闫祝三往流球国封王,路过建州。这闫祝三乃宰相李林甫之婿,权势赫奕,内外官员,谁不敬惮!柳毅同全城官吏,郊迎三十余里,接入公馆。众官员参见已毕,独留柳观察叙谈。柳毅问道:“大人鞍马劳顿,在此少歇数日,再赴前程。”闫祝三答道:“王命森戾,限期迫促。暂歇一宵,明晨就要走了。”柳毅留之再三,闫祝三执意不住。柳毅告辞而出,吩咐:“办事官员预备轿马、人夫,次早好打发大人起身。”
  到得次早,建州郡守进来参见,禀道:“大人前去,定过白石岗,岗上多虎。到了岗前,有卑职备下的猪羊祭品,必先祭祷一番,过岗才能无事。特为禀明。”闫祝三笑道:“吾乃煌煌王使,钦命在身。纵有虎狼,敢奈我何!”出了公馆,竟自上轿而去。柳毅合大小官员,俱送至十里长亭,方才作别而还。
  却说闫祝三不听祭祷之言,走至傍午,已到岗上。意欲速过岗去,却不料一时难以骤过。忽听一阵风响,抬头看时,见黑虎一只,率领数十只虎,扑将前来。跟随人役放枪的放枪,撒箭的撒箭。那虎全然不怕,早把马上的从人挝去几个。闫祝三吩咐转轿回来,那只黑虎过来一爪,把轿打碎,闫祝三跌翻在地。那虎正待使嘴来咬,幸被众人保护,那虎方才转身而去。左右把闫祝三扶起,仍回建州公馆住下。
  建州督监听说,率领全城官员,齐来谢罪。闫祝三责备郡守道:“你为此处的郡守,并不能清除道路,所管何事?况我钦命在身,误了限期,尔等该当何罪!限你明日午刻,把虎俱要拿住,误限定行参究。”建州郡守叩头而出,立时出了一张火票,齐集猎户上岗去拿虎。猎户回道:“虎之出入无常,且所居并非一处,如何一时俱能获住?还求太爷宽限!”郡守大怒,撒下签来,把猎户头打了三个。
  众猎户皆怀鬼胎而去,到了岗上,等了一夜。至次日饭时,并没拿住一只。众猎户商议道:“不久就是午刻了,限期已误,回去如何见得太爷?不如大家去央柳大人,转禀钦差大人,说个人情,再求宽限。”商议已定,众猎户俱回城来,在观察衙门前等候。
  适值柳毅参见闫祝三回来,众猎户跪下禀道:“小人俱系猎户,奉太爷之命,往白石岗拿虎。自夜日午后出去,等到今日饭后,没见个虎的踪影。限期已是误了,见了太爷,定该死罪。特来央求大人,为小人们开条生路。转恳钦差大人宽限两天,好再上岗去拿。”柳毅吩咐道:“你们且下去!见了大人,定为你等转恳。”众猎户磕头而去。
  柳毅进了内宅,谈及猎户央情一事。虓儿道:“此虎料非猎户所能力获。但此差不办,连累城内官员。老爷见了大人,还求他宽限一日,待贱妾把众虎拿到,献送馆前。”柳毅道:“夫人有此能干,下官何难禀明大人!”说罢,柳毅复入公馆,来见大人。才进二门,见建州郡守跪在丹墀,回报误限一事。闫祝三大怒,道:“猎户逃散,系你号令不严。还敢前来禀我?”柳毅近前禀道:“请大人暂且息怒!卑职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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