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死于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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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死于冬季-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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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和力量,一种强度,摧枯拉朽,不可战胜的,一种诱惑!ALLURE是教授太太的最爱。永恒的最爱!也是她将 毕生去爱的那个人送给她的。
    教授太太小声问虹为什么?她说她不想看到虹这样伤害自己。
    虹用狡黠的目光看着教授太太,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无足轻重的,不过是为了摆脱一些无谓的东西。
    用摆脱无谓去制造新的无谓?这样做代价是否太惨痛了?
    反正都是无谓。虹笑着说。然后喝光了酒杯里所有暗红色的酒。她指着正在和别人寒暄的彼尔说,而他,刚好需要这个婚姻,我为什么不能帮助他?
    虹继续倒酒的时候被彼尔温柔地阻拦,你不要喝了。
    虹摆脱掉彼尔的劝阻,继续将酒杯倒满。你不要管我。这是我第一次做新娘,我当然有喝酒的权利。然后虹再度一饮而尽。很豪杰的姿态。
    这一次是教授太太出面阻拦,你喝得太多了。
    虹再度干杯后醉眼迷离地问着教授太太,喝得太多了?是吗?
    教授太太:你不要做出这种破罐破摔的样子,好像对谁有深仇大恨,或者内心充满无尽悲伤……
    虹肆无忌惮地接着为自己斟酒,还说师母你看,今晚我就要睡在这个男人的床上,你尽可以放心了。
    远远地,教授恨不能冲过去抱住虹,或者狠狠地打她一顿,让她知道这样戕害自己是怎样的一种错误。虹这样做大概也知道最受打击的那个人是谁!她就是要让这个被殃及的男人痛不欲生,用自己年轻而美丽的生命,献演一幕真正意义上的悲剧——撕破了自己让大家来看。来鄙视她,或者为她流泪。
    想到这些,虹的表演就更加起劲,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哪一本文学名著,或是哪一部经典影片中。她得意忘形。歇斯底里。一醉方休。气吞山河!反正她的生存已经不成其为生存。或者至少,她的生命已经不是她自己想要的那个生命了,所以何足惜哉?
    教授太太再度拦住了虹。说你用不着以这样的方式反抗。你这样做是做给谁看呢?
    虹怔怔地看着平静的教授太太。酒杯里的红酒已经漫了出来,流淌在桌布上。
    教授太太又说你难道还不满足吗?教授已经答应你做《昆德拉小说中的性》的论文了,而且你们已经开始尝试着去做……
    虹把手里已经空了的酒瓶扔在地上。酒瓶坠地时发出碎裂的响声。
    虹将满满的一杯酒再次喝光。然后哭着对教授太太说,我作出的牺牲还不够吗?
    你本来用不着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做那些你本该做的?
    我没有去做的就是我不该做的……
    虹和教授太太的对话声越来越大,彼尔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站在这两个亢奋中的女人中间。
    彼尔惊惶地问这是为什么?
    虹说,没什么,只是自从来到教授身边,她就一直崇拜师母。结婚就意味着将离开家,离开父母,而教授和教授太太对她来说,就等于是她的父母,甚至比亲生父母还要亲。
    虹说着又找到了一个装满了红酒的酒瓶。
    大庭广众之下,大概只有彼尔才有权利并且名正言顺地管束虹。彼尔便责无旁贷地这样做了。他柔声细语地阻拦不成,便开始温和地和虹争抢她手中那个盛满了酒的精致酒杯。那是这家五星级酒店很昂贵的水晶玻璃高脚酒杯。晶莹剔透且薄如蝉翼。易碎的程度自不待言。而彼尔充满了脂肪的大手此刻就紧紧抓住了那只易碎的玻璃高脚酒杯。彼尔非常用力,为了表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意志和力量。
    于是在一阵激烈的争抢过后,酒杯很快从底部断裂。当酒杯的立柱仍旧抓在虹的手中时,透明的杯碗却已经被握在了彼尔的手中。紧接着,一股红色的液体很快从彼尔的手缝中滴落下来。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只看到彼尔依照惯性,将酒杯抢过来后就往自己的嘴里倒。他这样做当然是为了虹。他是在以这种朴素的方式拯救自己的新娘。
    顷刻之间,红色的液体便流入了彼尔的喉咙。而当彼尔张开手掌,酒杯便立刻破碎成无数细小而尖利的碎片。于是主宾席上的每一个人都惊慌了起来,因为他们终于看清,从彼尔手上流淌出来的不是红酒的琼浆玉液,而是鲜血。紧接着伴随彼尔的一阵咳嗽,人们就更是紧张起来,因为人们怀疑刚才彼尔吞下的不仅仅是酒,还有无数水晶玻璃的碎片!
    教授太太突然想起一部法国电影《平静的风暴》。故事发生在遥远的1842年的春天。有着富有生活和体面职业的公证人尼古拉在社交皇后多贝克夫人的庇护下,过着悠然自得的虚伪生活。然而从意大利归来的伯爵夫人弗洛兰却打破了尼古拉原本平静的生活。年轻漂亮的弗洛兰对尼古拉一见钟情,而怯懦的尼古拉却囿于上流社会的道德规范而拒绝了女伯爵性爱的暗示。为了报复尼古拉,女伯爵转而勾引年轻英俊的农夫吉尔塔。想不到农夫吉尔塔的诗歌却让弗洛兰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这位穷诗人。为了远离上流社会的世俗偏见,女伯爵决定带着诗人远赴巴黎。想不到在外省最后的告别舞会上,女仆玛尔塔的一杯毒酒,却让舞会上所有的人……
    彼尔的血让主宾席的所有嘉宾都惊恐地站了起来,簇拥在这个受伤的新郎旁边。而本来就已经酩酊大醉的虹看见了彼尔的鲜血后,便立刻昏厥了过去。而昏厥的那一刻,虹竟然就倒在了身后教授的怀中。教授只好尴尬地抱起虹(这种“尴尬”刚好是教授梦寐以求的 )。他也许想过要把昏倒的虹交给彼尔,而彼尔此刻正由身边的教授太太手忙脚乱地用白色的餐巾为他包扎好伤口。
    教授就那样抱着昏厥的虹。他的样子很尴尬,当然当时的场面也很尴尬。由于有人流血、有人昏迷,大家也就不会在意那种复杂而暧昧的关系了。幸好虹在血晕之后及时醒来,而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彼尔怎样了?教授在那一刻不舒服的感觉可想而知。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的两分钟。两分钟后便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好像什么都不曾有过。
    手掌被包扎好后,彼尔就立刻开始若无其事地和来宾周旋。他反复对大家说没事,真的没事,我很健康。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用受伤的手紧搂着身边那个被吓坏了的虹,支撑着她酗酒后的摇摇晃晃。彼尔频频向大家举杯道歉致意,反复说没事。没关系。已经好了。不用去医院。大家用餐吧……
    所有主宾席上的宾客都满怀惊奇地看着彼尔。他们似乎不是在看一个英雄,而是在看一个马戏团的小丑。他们觉得彼尔真是太神奇了,竟然能在吞下无数玻璃碴子之后,仍旧安然无恙。如果不是他们亲眼所见,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彼尔的表演是活生生的,不像马戏团的表演那样充满了骗术。彼尔的壮举无异于马戏团演员吞下了火焰或者钉子一类,令人不可思议,进而人们不由得不猜疑,也许这个不愿暴露身份的男人就是一个马戏团演员呢?
    人们尽管对彼尔的身份充满想象,但最终还是看到了裹在彼尔手上的白色餐巾,正被慢慢渗透出来的鲜血染红。于是人们再度请求彼尔赶快去医院救治。但是彼尔却坚持留在婚礼上,因为这是他的婚礼,他和虹的。后来彼尔的伤口实在血流不止。彼尔再强壮,也禁不住如此的热血喷涌,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后来彼尔在大家的劝说下终于答应去就医。不过他去的只是酒店的医务室,也没有听从医生告诫到正规的医院去接受救治。他只是让医务室重新包扎了伤口,便又匆匆赶回了婚礼现场。不知道彼尔为什么把他们的婚礼看得那么重要,非要坚持到底不可,后来他说 他只是为了不让那些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扫兴,因为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是虹的亲朋好友。
    于是人们以这种方式牢牢记住了彼尔!
    只是婚礼后彼尔还是去了正式的医院。他的手在自己大喜的那天深夜还是被缝了五针。然而医生对彼尔乱箭穿心的胃却无计可施。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那些碎玻璃在彼尔肠胃的运行中能顺利变成糟粕排泄出去,而不是流进彼尔的血管,威胁到彼尔的生命。
    由于婚礼的种种波澜,在虹和彼尔这对新婚夫妇离去的时候,虹甚至忘记了教授太太送给她的那瓶夏奈尔5号。当然也许是她故意不想要的。于是,那瓶那么经典卓越的夏 奈尔5号就被混杂在狼藉的杯盘之中,不知道最后落在谁的手中了。
    教授开着车带教授太太回家。他们谁都不曾讲话。僵持着。谁都表示无言以对。所以沉默控制了一切。
    教授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开始了对自己深刻的诘问。这也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因为也差不多是第一次,他被一个他爱的女人抛弃了。如今他已经年逾五十,却依然能够开车。尽管他是旧教育制度的牺牲者,但他却成为了所有新生事物最坚定的追随者,无论电脑网络还是网球高尔夫;也无论是男用香水还是品牌服装。那么,他老吗?无论他的精力还是精子,都仍是最优秀的,只要他还想的话……
    身后的玻璃窗被教授太太打开。
    在高速公路飞速的行驶中,风在车窗边发出呼呼的响声,仿佛翻江倒海,地裂天崩!
    教授刚想发作,不知道教授太太究竟想干什么。然后就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黑暗中闪亮的打火机的火焰,闻到了那种熟悉的香烟气味正在慢慢飘散。
    于是教授愈加烦躁,你就不能不抽吗?
    教授太太回答说,我看过你的文章了。我喜欢你对托马斯的评价。但是你为什么做不成托马斯那样的男人呢?
    你认为我还不够风流吗?
    我是说你还不够无私。你没有为任何人做过任何牺牲,而托马斯为了特瑞萨,宁可跟随她从宁静的苏黎世回到恐怖的布拉格,又陪她前往农庄,直至死亡。
    你认为我们的生活中没有诗意?
    你为什么总是让别人为你而牺牲呢?
    不是为了我。
    你让她们放弃了自己。甚至要付出生命那样的代价。不残酷吗?
    是为了你。
    教授太太沉默。
    当然是为了你。
    教授太太于是愤怒,为什么连你的罪恶也要别人来承担?
    因为我是爱你的。
    教授太太不再讲话。而只是看着深夜中的窗外,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
    她重新想起了那部《平静的风暴》。故事尽管发生在1842年的法国,但却是根据法国当代作家佛朗索瓦·萨冈的同名小说改编。这说明任何作家都对历史感兴趣,就像教授太太本人。她已经越来越喜欢历史了。各国的。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她对现实已经彻底失望。
    当然教授太太在意的并不是那个激情四射的恋爱故事,也不是法国外省上流社会浮士绘般的醉生梦死。教授太太所在意的只是最后的一幕,所有来参加告别舞会的人都被毒死的那一幕。只有善良的公证人尼古拉活了下来。抱着死去的女伯爵走出尸横遍地的古堡。真正的白茫茫大地好干净。
    教授太太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坐在教授的汽车里才想到这一幕的。她在婚礼的混乱中就反复想到过那个所有人都被毒死的场面了。她想为什么会这样?她当然要这样想,因为这是她职业性的思维,她总是在事件发生后拼命地想,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在舞会结束前所有的矛盾就已经显露了出来,而且被慢慢挤兑到极端。女伯爵弗洛兰的女仆玛尔塔,既深爱着她的女主人弗洛兰,又深爱着女主人的情人农夫吉尔塔。她曾经无数次和女主人分享她的男人,这是她们之间神秘而变态的默契,也由此酿造了她们的友情。既然女伯爵能和农民诗人吉尔塔苟欢,她玛尔塔自然也能享用他。但是一旦当女伯爵和农夫真心相爱,而且决定离开外省前往巴黎的时候,特别是当农夫亲自告诉她这一切全都结束了,他们不会带上她的时候,事情就变得极端化了。
    美丽的女仆玛尔塔不愿意接受现实,她不能允许自己在失去农夫的同时也失去女主人,亦不能忍受在被农夫抛弃的同时也被女主人抛弃,于是她所选择的报复的行为也就必将是极端化的。
    然而事件在另一方也逐渐变得激烈。富有的公证人尼古拉也开始深深爱上女伯爵弗洛兰了,以至于在舞会上因为女伯爵的情人农夫的出言不逊,他宁可为了这个深爱的女人去决斗。决斗就安排在舞会后的午夜进行,尼古拉的生死也就在午夜的一触即发之间。这也是故事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尼古拉义无反顾地面对死亡,然而就在他撰写遗嘱的时候,却被女仆玛尔塔锁在了房间里。
    接下来的镜头便是一杯一杯的剧毒的酒。据一个从法国回来的女孩说,在酒里放毒杀害敌人一直是法国宫廷的传统,自然也就影响了法国的上流社会,从巴黎到外省。
    玛尔塔兴致勃勃地把酒杯端出来。但是却请求女伯爵不要喝,并告诉她已经在酒里下了毒。但是当女伯爵看到她心爱的农夫饮了毒酒,她却平静地说,晚了。或者,来不及了。
    玛尔塔本来可以保住女伯爵的生命,让她们的生活再回到从前。但是女伯爵却不想再要这个生命了。她走过去接过情人的毒酒饮了下去,然后平静地要求农夫和她跳最后的舞。
    接下来公证人尼古拉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决斗已不复存在,因为所有来参加舞会的人都已经都被毒死了。尼古拉知道他不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相信还有一个幸存者,就是那个把他放出来的女仆玛尔塔。
    玛尔塔毒死了所有人后,便永远地不知去向、无影无踪了。这是影片末尾的画外音。画面则是,尼古拉抱着已经死去的女伯爵走出那个恐怖的城堡。
    这是那部影片最后的一个长长的镜头。
    教授太太对教授说,她看到彼尔抢夺虹的酒杯时,就想到了萨冈的这部小说。
    你是说虹想杀死彼尔?用那些破碎的水晶玻璃?
    是的,教授太太危言耸听,那些碎片会像毒药一样进入彼尔的身体,在彼尔的血液中循环,直到刺破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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