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死于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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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死于冬季-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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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西江终于坦然。也终于可以镇定自若地安慰大家了。好啦好啦,大家都回去跳舞吧。没有什么。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是一个小偷。翻墙进了楼上的书房。后来就从窗户逃走了。大家回去继续玩儿吧。不过是虚惊一场。是的什么也没丢。青冈的书房里能有什么呢?一些小说的手稿罢了。小偷怎么会对那些感兴趣呢?来吧,大家继续跳舞吧。
    客人们果然又纷纷回到客厅。此刻客厅里已空无一人,但歌舞剧院请来的小乐队却始终在演奏着。就像泰坦尼克号沉没以前,人们都在奔走呼号、逃生活命的时候,唯有那 些乐手在不停地演奏着、演奏着。那么悠扬的乐曲。伴随着生与死。就仿佛,死亡和他们毫不相干。
    西江把蜷缩在花园角落里的青冈找回来。他说,来吧,我们跳舞。这样才能让大家镇静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青冈无奈地靠在西江胸前,但是真的发生过。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西江,我很怕。
    西江:来吧,青冈,有我呢。我们还要主持晚会呢,不是吗?晚会才刚刚开始。
    青冈:可是我连乳罩都没有戴,我连……
    西江:那又有什么呢?
    青冈:甚至连短裤也没有穿……
    西江:那又有什么呢?谁又会掀起你的裙子呢?
    于是没穿内衣的青冈和西江翩翩起舞。那是整个晚上最美的一支乐曲,一支肖邦的玛祖卡舞曲弥漫着迷雾一样的恋情。他们的舞姿是那么美丽那么优雅。那是只有他们那样的风流才子和高贵女性才能跳出来的舞蹈。一曲跟着一曲。直到,西江突然停了下来,在青冈的耳边低声说,你该去洗个澡。
    我早就说过我不想跳。
    所有人都闻到了。
    什么?
    你说什么?
    你不要无中生有,卫军这个人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只是一个影子。
    那么你身上的味道又从何而来?
    我今天晚上自己睡。青冈转身离开。
    随便。西江只是把那个充溢着欲望味道的青冈更紧地搂在怀中。又有了你小说的素材了吧?
    青冈越过西江的肩膀看着门外。你看,他们也回来了。
    彼尔和锦禾无奈地舞着。他们依旧欲火难耐,便只能相互紧贴着。旋转着。跟随着肖邦的旋律。
    青冈说,是卫军延缓了他们做爱的程序……
    余辛呢?西江开始四处寻找。
    青冈轻蔑地看着西江,你那个外省来的学生?又来解读昆德拉的“布拉格情结”?噢,你看,他就在那儿。就像当年的你…… 罪恶在我…… 罪恶在我,我必报应
    昆德拉为什么一直痴迷于报复而至报应的主题?
    这样的主题发展到最后通常会被消解。
    这种消解可以被看作为后现代主义所提倡的某种解构。
    当一切被消解被抹煞,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
    那么一旦当报复遭到了报应呢?那么报复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们不知道昆德拉为什么总是痴迷于这个报应的“情结”?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那种因果的报应,而是,报复之后的那个报应。尽管昆德拉小说中决心报复的那个人有着无数无懈可击的理由,就像《基督山恩仇记》中那个被无辜关押数年的基督山伯爵。大概昆德拉就是想告诉我们,无论报复者怎样无辜,报复这种行为本身终究属一种恶性,所以会遭到报应。就如同《圣经》在说:罪恶在我,我必报应。
    最早读到“罪恶在我,我必报应”这句话是在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写下安娜·卡列尼娜这几个字时才忽然意识到,无论安娜怎样不顾一切地爱着渥伦斯基甚至和他生活在一起,但她至死都是卡列宁的妻子。所以,托尔斯泰只能以她的夫姓卡列尼娜来称呼她,这是安娜怎样的悲哀!是如此的爱情至上要了安娜的命!就为了爱一个男人安娜舍弃了一切。她的家庭和孩子以及……她的 名声。在托尔斯泰的道德限度中,卡列宁显然是一个安娜应该背叛的道貌岸然的男人。但孩子却是安娜所不应舍弃的(当然作者也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安娜的母爱),这可能是作家对安娜唯一的不满(任何人物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比如安娜的丈夫卡列宁。在爱情中这个毫无趣味的男人显然是受害者,可他留给读者的却终归是一副丑恶的嘴脸)。但是一个要彻底背叛家庭的女人又怎么能不毅然决然?于是安娜最终不能被那个虚伪的上流社会所接受。在那些形形色色的红男绿女眼中安娜无疑是有罪的(或者作者本身也以为安娜在安娜所处的那个时代或多或少是有罪的)。于是对于一个罪恶的女人来说,报应必然会接踵而至。这报应可以是多种形态的,譬如,首先安娜被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而苦恼万分倍受折磨;然后依次是在一个东正教的国家中离婚的谈何容易;安娜对渥伦斯基如此强烈的爱却得不到回报;安娜被她一向所熟悉所热衷所迷恋所依存的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最终抛弃;安娜想拥有一个渥伦斯基的孩子而他们的女儿却不幸夭折;安娜终日被窒息在一个人的孤独中,而渥伦斯基却能够继续出入上流社会的舞场酒会;安娜把她的全部的爱和全部的生命都系于渥伦斯基一身,而渥伦斯基却终于又开始朝秦暮楚了(恰好应了“始乱终弃”——那句中国的名言)。于是,报 应纷至沓来,或者,对于安娜那样有罪女人的报应终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其实,自从安娜爱上渥伦斯基的那一天,报应也就开始了。那所有伴随着爱情到来的痛苦和烦恼,其实已经都是对安娜的惩罚了。只不过此前的那些伤痛和折磨是安娜暂且还能够承受的惩罚罢了。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她终于忍无可忍。她便最终一跃报应了自己,将自己送进了那飞快旋转奔驰的车轮之下……
    当报应达到了顶端,生命便也就结束了。于是平静到来。既然连生命都已经不复存在。痛苦也就没有了。
    于是安娜解脱。
    终于的解脱。这也是上天的恩赐。
    只是,太不轻松了。在经历了那所有的关于罪恶与报应的轮回之后,安娜实在可怜。
    于是理解了托尔斯泰为什么要在《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小说的题记中说,罪恶在我,我必报应。因为整部的《安娜·卡列尼娜》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安娜的一部赎罪史。或者十九世纪的托尔斯泰还不能真正站在安娜的立场上为她辩护。或者他的本意是同情安娜的,但是却唯有在卷首的地方写上“罪恶在我,我必报应”,这篇小说才能被公众所接受。当然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复杂。是安娜自己。安娜这个女人刚好就处在对虚伪的上流社会无比仇恨和她本人虔诚信仰天主教的夹缝中(托尔斯泰先生本人大概也正处在这样的夹缝中)。所以当她为了反叛做出了有违社会道德的事情后,她才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安娜是决意自己报应自己的,跟虚伪的上流社会无关,跟冷酷的卡列宁无关,也跟不忠于她的渥伦斯基无关。她就是“罪恶在我,我必报应”。她不过是用自己痛苦的灵魂和罪恶的经历印证了《圣经》教义而已。
    想托尔斯泰在写着安娜悲惨的终遭报应的故事时,心里也一定在默诵着《圣经》的这句至理名言,而他这位伟大的作家应当也是相信这因果报应的。
    但是在昆德拉这里好像就不一样了。


    尽管我还没有看到昆德拉评价托尔斯泰的文章,但是昆德拉显然是十分熟悉这位同样来自东欧的作家的,因为他的一个女主人公从小镇来到布拉格来看望托马斯时,随身携带的就是那本厚厚的《安娜·卡列尼娜》!大概就是因为特瑞萨拿着托尔斯泰的那本书,托马斯才会觉得特瑞萨比上一次见到时更为优雅,或者这也是托马斯为什么终于接受了她的原因吧。
    是的昆德拉在他的小说中也充分利用了“报应”这个人类关系中的永恒的原理。只是他的报应的方式和托尔斯泰的迥然不同。大概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同?抑或他们对于宗教的理解上有着很大的差距?还可能昆德拉只是想把这种报应当做一种生存的“玩笑”?那种所谓的黑色的凄婉的“幽默”?
    这大概就是昆德拉小说《玩笑》的全部意义,或者大部分的意义。比起昆德拉那些充满探索的作品,这是一篇以相对规范的手法写出的小说(可能和这是他早期作品相关)。其实故事也很简单。小说中的男主人公路德维克之所以要回到他家乡的小城,就是为了在这里和一位名叫埃莱娜的女记者幽会。而路德维克之所以要千方百计勾引这位已经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的女人,并不是因为真的爱她(埃莱娜对路德维克倒是一见钟情,从此难以忘怀),而是为了实现他自己的一个蓄谋已久的报复计划(就如同基督山伯爵从监狱回到巴黎)。报复的对象是一个叫做泽马内克的男人。此人如今正风光无限。泽马内克曾经是路德维克的大学同学,又是那所大学中坚定的党组织主席。就是他为了路德维克的一封“玩笑”的信而不择手段地迫害他,以至于让路德维克这个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大学生陡然坠入了人生的最底层。从此路德维克不仅失去了美妙的大学生活,还被开除党籍、吊销信仰(可见他曾有过怎样的单纯的追求),而至最终被流放到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成为劳工一样的戴着黑袖章的军人,每日挖矿不已,以至于在正值壮年的时候却找不到女人。
    路德维克对泽马内克不择手段的迫害行为的愤怒可想而知。这个党棍几乎夺走并改变了路德维克的一切。那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是不报复不足以平愤的那一种。于是当路德维克终于历尽艰辛死里逃生并终于成为了一名著名的科学家,特别是当他接受了埃莱娜的采访并被埃莱娜所深深仰慕以后,他的这个复仇的计划就开始慢慢地形成了。于是他决定将计就计,趁热打铁。他觉得唯有把他仇恨的男人的妻子搞到手,蹂躏她并且残害她,他内心的那一份怨恨才能平息。
    中国有句谚语叫做“朋友妻,不可欺”。意思大概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既然打劫都要避开街坊邻里,那就更不要说做爱了。这句谚语当然不适合阐释路德维克和泽马内克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邻居,而是彻头彻尾的仇敌,是交战的双方。所以敌人之妻,恐怕就是可欺的了。
    那么敌人的妻子又是什么呢?当交战双方的战争结束并已分出胜负,那些敌人的女人就不再是一种情爱的象征,而是成为了抚慰胜利者的战利品。古今中外很多伟大的帝王都是这样做的。伴随着被他们所吞噬的敌方的一块块领土,他们也就同时把对方的那些美若天仙的女人据为己有了。这就是埃及女王为什么成为了凯撒的妻子,后来又成了安东尼的女人。而中国古代君王就更是如此。唐朝就有著名帝王李世民,在终于打败隋朝之后,便将隋炀帝有着倾城倾国美貌的女儿掠来做了自己的宠妃。还是这个唐太宗李世民,在将与自己争权的兄弟斩于马下之后,竟然将兄弟的爱妻也霸占过来,从此成为他的嫔妃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如此征服或者强暴敌人的女人,应该也被当做是胜利的一个部分。一种变态的但却十分解气的方式。你看看,我不仅战胜了你,我连你的女人也战胜了。
    于是这便又关涉到了中国人的一种骂人的习惯。中国人生气的时候总是要骂“操你妈”,或者“操你妹妹”一类的话。总之一个男人恨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他们会天真地认为最解恨的一种报复的方式,就是强暴对方的母亲或者姐妹!这又让人难以理喻了,为什么这个男人不说“操你老婆”,而只是把强暴的目标对准那些和对方有着血缘关系的女人呢?他们或者以为老婆本来就是被“操”的,是外人。但母亲和姐妹相对来说就神圣得多,甚至是不可亵渎的。所以他们的这种残酷的性报复才会直指那些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对象。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亵渎,彻底的玷污,才能毫不留情地触动对方的心窝。
    总之在那些决定实施报复的男人看来,占有了对方的女人才是最解恨的。他不仅能够获得快感还能获得成就感。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欢乐啊,因为只有将对方生命的快乐也抢夺过来,才能证明自己是真正强大无比的是无坚不摧的,是生命的宣泄也是复仇的快乐,更是对对方身心的极大侮辱,以及,对对方荣誉与尊严的最大的轻蔑和挑战。
    能够这样做本身就已经凌驾于对手之上了。更不要说对方的那个女人会心悦诚服甚至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这个本不该爱上的复仇者。
    昆德拉就这样为他的路德维克选择了如此司空见惯的报复方式。小说通篇便是以这个即将执行并正在执行的报复计划为主线,加之不停闪回路德维克何以要实施这个报复计划的来龙去脉。这是路德维克的行为,但却是昆德拉指使。一定是昆德拉本人认为,一个复仇者只有占有了敌人(泽马内克)的妻子(埃莱娜),才等于是真正战胜了那个敌人,或者至少是羞辱了那个男人。这样的想法未免愚蠢。但昆德拉一定以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男人们普遍都会做出如此选择。但是紧接着昆德拉就对男人们的这种普遍的报复行为做出了一个极富创意的修正。那就是我们即将看到的,他又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消解了男人们复仇之后的那种快感和成就感。
    这其间我们会顺便想到,这种肉体的占有对复仇者来说是否真的快乐?如果那个被复仇者占有的女人味同嚼蜡呢?那样的占有不就不是快乐而是受难了吗?那么在那个瞬间复仇者享受的是肉体的欢愉呢?还是掠夺的快感?当然昆德拉在《玩笑》中已经十分详尽地描述了这一复仇性质的占有的整个过程,以及男人对一个无辜女人的种种复杂的感受。
    在讨论这个话题之前,我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话题。那就是如果女人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她们会不会也像男人那样去报复?譬如将路德维克变成娜娜,让泽马内克成为翠西。翠西将娜娜置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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