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死于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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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死于冬季-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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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
    为什么一切都会在虹的监视之下,甚至掌控之中?
    是的虹并不想成为一个偷窥者。
    她是无意间被魔幻一般的玻璃窗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阴谋的,假如有阴谋的话。
    虹觉得彼尔的这座房子真是操蛋。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是暴露的,甚至通体透明。所以虹认为这座房子的设计师一定患有裸阴癖。否则他怎么能想得出要将房子里的一切置于光天化日下呢?哪怕用来做爱的空间。这个设计师笃定不给屋里和屋外留任何隐秘的空间。他要那些作为墙体的玻璃门窗能挡住酷暑严寒,却挡不住春光乍泄,私情广播。甚至卧室甚至卧室的床甚至卫生间的抽水马桶和浴缸……
    一切都能被他人看见供他人欣赏。
    一切都如同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
    虹突然觉得她这样转来转去次第地看着玻璃窗外的人很好玩。她于是开始猜测这些相互不能看见的人究竟在做什么或者想什么。这些人中当然西江是最单纯的,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穷极无聊,却只能无奈地坐在那里,喝茶并四处张望,希望两个女人中至少有一个能尽快回到他身边。西江尽管表面上平静并尽管最大限度地显示出超脱,但他的神情中还是明显地昭示了他的妒忌。他既妒忌彼尔以婚姻这种方式占有了自己的学生兼情人,又妒忌这个无知的男人以膜拜的方式让青冈云里雾里。所以西江一定已经在心里视彼尔为敌。他可能正在考虑该怎样把他的这两个女人从彼尔那里夺回。他可能也坚信自己一定能战胜彼尔。因为他觉得女人一定更喜欢男人超凡的学养和名士的姿态。毕竟,真正风流雅士的是他而不是彼尔。他不信那些知识女性就一定会被金钱所俘虏。他相信她们即或被俘虏也将是暂时的,她们迟早会有幡然悔悟的那一天。
    那一刻,青冈一心一意地打着电话。脸上荡漾的柔情蜜意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她一只手插在肥大长裤的裤兜里,一只手将那个亲切的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她在草地上转来转去来回走着。在一个确保不会被人发现的很小的隐秘的空间里。青冈穿着参差的浅驼色的服装让她显得优雅且高贵。一件深色的毛衣就那样随意系在肩上,更显出了这个女人的自信和风流。虹不知道青冈此刻正和谁讲话。但青冈脸上那少有的温情,足以证明电话的那一端一定是个男人(西江以外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又是谁呢?虹记得西江好像说过,无论外面的那些男人怎样诱惑青冈,甚至迷倒她,但最终青冈还是会回家来。因为只有在西江身边,她才会有一种真正的归属感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虹相信西江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她已经亲眼目睹了青冈在海德堡的那次意外而短暂的恋情。
    转过来彼尔的样子就更可笑了。单单是他戴着围裙站在烤肉机前的样子就十分可笑,不要说他竟然还用油乎乎的手去打电话。彼尔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好像还在为他刚才的出言莽撞而频频点头道歉。但是虹觉得彼尔大概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才能彻底说出那些郁积已久的话。他仿佛被获准了,或者得到了某种鼓励,于是他更加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这时候烤肉机上的那些牛肉正在吱吱地冒着油烟,特别是在厨师的漫不经心之后,它们便只能慢慢烧焦以至最终变成了黑色。显然烤肉已经不是彼尔要做的事,而是他那个绵长电话的某种无懈可击的借口。此时此刻虹已经不在乎那些牛肉是否已变成黑色,她只是不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彼尔的电话究竟是打给谁的?
    虹饶有兴致地猜测着和青冈对话的那个男人是谁?或者,和彼尔在电话中讲话的那个女人是谁?但这样猜着猜着虹就紧张了起来,因为她突然发现凡是青冈讲话的时候彼尔都在倾听,而轮到彼尔说话的时候,青冈又闭上了嘴巴。这个意外的发现让虹惊恐万状,甚至不敢继续观察。
    其实在此之前虹就曾假想过和青冈讲话的那人就是彼尔,和彼尔调情的那个女人也就是青冈?但是她立刻就推翻了自己的假想,她觉得简直荒唐至极,即或是彼尔斗胆敢向青冈倾诉,青冈那种女人又怎么能看得起彼尔那样的大男孩呢?
    但是虹就是看到了青冈微笑的时候彼尔竟然也在微笑。而彼尔神情严峻的时候,青冈似乎也正在危言耸听。
    无意中的发现让虹一时间大脑空白。原来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是你想猜测都猜测不到想制造都制造不出来的。虹只是不知道在她之前青冈和彼尔是不是早就认识?还是仅仅凭着彼尔刚才的一段倾心表白,他们就转瞬之间坠入了情网?
    也许青冈和彼尔通话的时候都太投入了,以至于他们尽管走来走去,但却谁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玻璃客厅中的那个有点惊慌失措的虹。其实他们看到虹是那么轻而易举,只要他们在说话的同时稍稍抬起头。但是他们就是无暇他顾。不肯看到那个站在透明的玻璃窗里的女人。那个女人就那么清晰可见地呈现在他们眼前。但他们就是不看,他们大概都以为此时此刻,虹一定正和她无限敬仰的导师在漂亮的花园中眉来眼去呢。
    当然那只是他们的主观臆想。因为虹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个此时此刻正孤独坐在花园里的西江。这一刻虹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窗外的彼尔和青冈身上。这是她的一大发现。是她想不到的。但是她发现了。那种“发现”所带来的惊慌和喜悦。
    那么发现又意味了什么呢?为什么发现者在终于发现了什么之后会那么欢欣鼓舞?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居里夫人发现了镭。而虹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研究生又发现了什么呢?导师的妻子很可能竟然是在和自己的丈夫调情?尽管这种人文景观的“发现”对于自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毫无意义,但毕竟这也是一个发现。发现了就能从无知变成有知,自然也就改变了事物的全部意义,甚至改变未来。
    虹已经越来越确定青冈是在和彼尔通电话了。只是无论她的眼睛如何敏锐,她却无法听清他们之间在说什么。这起码证明了这些落地的玻璃窗尽管通透,但封闭的性能却是极好的。所以虹自始至终只能用眼睛来辨别他们关系的程度,有时候觉得他们在抒情,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在调情。
    虹好像突然明白了彼尔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次家庭的聚会。她记得彼尔说,这样不仅能让西江夫妇看到虹的新家,还能更深入地了解他。虹当时不满的仅仅是彼尔的炫耀,但是反过来一想炫耀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特别是向青冈那样的女人炫耀,那就意味着一种复仇。
    但是虹还是很久很久没答应彼尔。因为她觉得她和教授夫妇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微妙了。暴风雨那个晚上虹和西江的一夜风流,让虹从此不敢直面青冈的眼睛。其实她原本是那么仰慕青冈,甚至超过了她对西江的敬重。她觉得她对青冈的感情简直可以用“亲爱”这个词汇来形容,但就是因了西江的一时冲动,从而断送了她和青冈之间可能的友谊。从此虹惧怕她和教授夫妇之间的关系,更不想把这种复杂的关系带到自己的新家里,并暴露于彼尔面前。她知道彼尔这个简单的男人再粗心,也不会对此毫无感觉。直到那个晚上彼尔和她推心置腹,让她了解到了他对青冈的一相情愿之后,她才决定了要帮彼尔……
    但是,难道彼尔欺骗了她?还是他们真的一见钟情?
    总之虹站在那里惶惑不安。她就是不知道他们在窗外说着什么,更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怎样的。于是她不仅惶惑而且慌乱。也许直到此刻虹才真正意识到,她也许已经爱上了彼尔了,而且不允许任何别的女人染指。
    后来虹下决心退出这种尴尬,因为她转身的时候,又从玻璃窗外看到了满心狐疑又踌躇满志的西江。她想,幸好在这座房子里在他们四个人两对夫妇间还有西江。当然也幸好西江是爱虹的,或者至少是爱着虹的青春的身体的。尽管西江不能给她任何许诺,但西江毕竟为他们租下了那个林间的小屋,让他们可以毫无顾忌游刃有余地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如鱼得水,尽情享受对方的身体性爱的欢愉,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于是虹匆匆回到了西江身边。并且主动抓住了西江的手。虹如此大胆的举动反而让西江恐惧,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里,他究竟是应该亲近虹呢?还是拒绝她?
    虹问西江,告诉我,特瑞萨见到了托马斯的情人后会怎么做?
    西江最终还是决定从虹的手中抽出他的手。为什么?西江问。为什么?
    虹却更紧地抓住西江的手,说,为什么?这是在我的家中,他们却在通电话。
    西江更加弄不懂虹的意思。他再度抽出了他的手,很坚决的,他说,正因为是在你家,有彼尔,还有青冈。
    你怕了?虹问。那为什么还要接受彼尔的邀请?
    不是我。是青冈。是她要来。
    她是想让你看到我和彼尔相爱?还是想伤害你让你自惭形秽?抑或是,她想进一步发展她和彼尔的关系?
    你不要侮辱青冈。青冈不是那样的女人。我了解她,她怎么会和彼尔……
    是你在羞辱彼尔。
    虹,你到底是怎么啦?我们两家人在一起不是很愉快吗?这也是彼尔的愿望啊?
    那么这次聚会就可以结束了。彼尔的牛肉烤焦了,而你的青冈却在没完没了地打电话。
    虹,我只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
    我知道,你是要我的身体回到你的欲望中。
    即或是那样又有什么不好?我们彼此需要就足够了。
    告诉我,当特瑞萨见到了托马斯的情人,她会怎样做?
    你不是正在研究吗?不记得啦?你在你的文章中说,当特瑞萨在苏黎世发现了萨比娜和托马斯的关系后,她便不辞而别,从苏黎世回到了布拉格。
    那么,虹问,难道特瑞萨不知道布拉格危险吗?或者,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将彻底失去托马斯吗?
    特瑞萨之所以能这样做,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托马斯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的。
    不,特瑞萨是被托马斯的背叛气疯了。在那一刻她的选择只能是本能的。她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她宁可永远地失去托马斯,也不愿生活在那种永远被欺骗的境地中。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后来当特瑞萨在托马斯的头发上闻到了女人下体的味道,她的下意识的反应才可能是同样的背叛。她这样想了便也这样去做了。只是在与那个陌生男人的性交中,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是物理的激情,而没有感情的相依。于是她只能选择再度逃离。她要托马斯把她带走带离布拉格,到一个远离城市远离那些放荡女人的地方去。后来她就如愿以偿地来到了乡下。那个被描写成田园牧歌的仙境中,并且是和她最亲爱的丈夫托马斯在一起。从此便不再有另外的女人也不再有背叛。直到他们一道死于车祸,也就从此结束了他们之间那永恒的关于爱情与背叛的厮杀和搏斗。
    也许你分析得有道理,我只是不知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么我是不是也要把彼尔带走?
    彼尔?彼尔值得你这样吗?他又不是托马斯?他有什么?无非是钱?
    钱就足以战胜一切了。教授,我爱彼尔,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可是他们却在打电话。
    谁?谁在打电话?青冈说着姗姗走来。那样的风姿绰约就好像刚刚被哪个男人干过。青冈当然看见了虹和西江迅速分离的手。然后她就以胜利者的姿态说,我就知道能在这里看到很多。我并不沮丧。只是觉得这样的关系不仅复杂而且刺激。或者我今天就是为了这关系而来的。因为我从来就喜欢置身于这种暧昧复杂的关系中。你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这种看各种人等在复杂关系中表演是一件怎样令人愉悦的事情。犹如赌博。赌博从来会上瘾的。
    西江问,谁的电话?你打了这么久?
    虹离开了剑拔弩张的西江和青冈。她说我要去看看彼尔了,我闻到牛肉已经被他烤焦了。
    而这时候彼尔刚好端着热腾腾的盘子走过来。他并且兴高采烈地说,来了,我们可以吃饭了。彼尔还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被冰冻过的波尔多葡萄酒。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在场的另外三个人。
    怎么啦?彼尔问。
    西江摇摇头说,没什么。很好。
    青冈看着彼尔,虹说你烤焦了牛肉。
    而虹则对满脸通红的彼尔嫣然一笑。

第十章:梧桐

    就这样,风吹着云跑。而云所到之处,便开始落雨。
    这是青冈一篇小说的开头。而窗外,恰好正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梧桐雨。梧桐更兼细雨。载不动,许多愁……这是依次闪现在青冈头脑中的诗句。青冈忘记了那是来自于哪儿的诗意,但悲愁是显而易见的,令青冈感伤。这些诗句让青冈蓦然产生了疑虑,因为既然中国古老的诗文中都在不断议论着梧桐,为什么她窗外茁壮成长的那梧桐树人们却非要称它为法国梧桐呢?青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求助于《辞海》。她觉得她有责任为窗外的那棵梧桐寻根。
    然而梧桐竟起源于中国?《辞海》这样说。那么它又为什么非要被称作法国梧桐呢?那么对梧桐这种树木来说,哪里才是真正的家呢?
    青冈知道西江最近在研究昆德拉的一本新书,被翻译为《无知》。西江为此而无限感慨,甚至在睡梦中都在呓语着“回归”这两个神圣无比的词汇。他说那是因为无论是昆德拉的故乡捷克,还是我们中国,如今都有大量移民漂泊于客居的国度。而他们的尴尬便是,在故乡与他乡之间无从选择,不知道哪里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归所。所以西江为此而非常沮丧,他说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种难以释怀的悲哀。
    于是西江开始在落叶归根的主题下撰写那篇解读昆德拉的文章。西江在文章中列举了大量落叶不能归根的著名人士,其中最政治的就是做梦也想回故乡入土为安的蒋介石。为了配合西江的课题,青冈又帮助他想到了那个客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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