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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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6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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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 
  还好,这回逃掉了。 
  整整一天敦煌都没缓过劲儿来,妈的,出门撞见鬼。碟卖得三心二意,猛不丁就张皇四顾,担心警察冲过来。损失了不到三十张碟,够他心疼的了。后遗症不仅是下意识就要警觉一下,手机响一声都让他惊心。第一个打来的是旷山,用的是别人的手机,告诉他要的《漂流欲室》已经到货,随时可以拿。因为号码不熟,敦煌犹豫半天才接。第二个电话还是陌生的号,敦煌咬咬牙接了。对方张嘴就说: 
  “喂,乌鸦吗?你、r是不是又钻李小红裤裆里出不来了?半年没见你了!” 
  敦煌松了口气,“对不起,你打错了。” 
  “老子会打错?你那鸟腔烧成灰我都听得出来,丫还装。” 
  “我再说一遍,你丫打错了!” 
  “啊?真不是?” 
  “是你妈个头啊!”敦煌就挂了。对方又拨过来,一直响,敦煌只好又接。 
  对方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不好意思,打扰了。那你知道乌鸦的电话吗?朋友给我你的号码。” 
  “找乌鸦到故宫去,我只认识喜鹊。” 
  骂完人敦煌舒服了一点,准备专心卖碟,天黑了。于是忍不住又开始骂灰夹克,一路都在说,狗屎警察,狗屎警察。快到海淀时,脑袋里一亮,想起灰夹克拿的那个证件,老觉得哪地方有问题。他转着脖子找毛病,想起来了:灰夹克的证件上,落款的最后一个字挤在边线上。正常的落款不可能设计得如此局促。挤在边线上是他们故意做出来的。保定接过一单这样的生意,敦煌陪他一起去取货。当时保定还问了一句,落款是不是有点问题?制作的家伙说,都这样,做公安局的假,得留点破绽,给自己一条后路,就像假钞,细微处总有点明显的区别。那家伙还大义凛然地说:这是我们这行的职业道德。 
  敦煌又仔细回忆了灰夹克的证件,绝对有问题。心情立马好起来,狗日的,造假造到老子头上了。他连着对找乌鸦的那家伙的气也消了。谁知道是不是找错人了,说不准是无聊的骚扰电话。这么一想,脑袋里又一道光,为什么不能照葫芦画瓢,打电话找七宝呢?敦煌忍不住夸奖自己的智商,人要聪明起来,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转身往回走,到人行道上、公交车站牌上、灯箱广告上包括垃圾筒上找办假证的小广告,那些广告上写着:办证,上网,发票,然后是手机号码。敦煌见一张撕一张,回到小屋里开始照着搜集来的号码一个个打过去。是女人接,敦煌就说:“是七宝吗?我是乌鸦啊。” 
  对方就回答:“不是。打错了。” 
  敦煌就再问:“不会吧,朋友给我的这号码。那你认识七宝吗?” 
  “不认识。没听过。” 
  “哦,对不起,打扰了。” 
  是男人接,敦煌就说:“你好,我是乌鸦啊,最近见到七宝了吗?” 
  对方说:“乌鸦是谁?我不认识你。七宝我也没听过。” 
  敦煌就说:“哦,对不起,打错了。谢谢。” 
  对方南腔北调,带着夹生的京腔。态度好的,咕哝一声挂电话;碰上正吃火药的,那就自认倒霉,忍几句骂。二十二个号码打完一无所获。敦煌没有失望,这应该是寻找七宝的最好办法,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七宝还办假证,总会找到。若改了行,那没辙,保定那里倒容易交代了。要操心的就是搜集小广告,他贴自己的一边撕别人的。 
  七天内打了不下三百个电话。他不指望七宝就是那三百分之一,但三百个里哪怕有一个人认识七宝,事就成了。但七宝还是遥遥无期。敦煌看着抽屉里一堆用过的手机充值卡,咬咬牙继续打,就当给保定买二锅头喝了。一天下午,敦煌在航天桥附近卖碟,在天桥上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边走边弯腰,弯一下腰就在地上贴一张小广告。他跟上去看,那是个新号码,就揭下一张开始打。半天对方才接,是个女声:“乌鸦?没听过。” 
  “你认识七宝吗?” 
  “你到底是谁?” 
  “那你到底认不认识七宝?” 
  “认识。” 
  “太好了。我是敦煌,你能告诉我她在哪儿吗?”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敦煌,敦煌啊。保定让我来找七宝的。” 
  “哦,早说啊。我就是。” 
  她住在附近的花园村,刚睡醒。敦煌约了她一起吃晚饭。敦煌坐在天桥下抽烟等她,兴奋地直搓手。终于他妈的找到了,对保定的歉疚可以减少一点了。有人从后面拍了他肩膀,敦煌转脸看见一个个头不错又比较丰满的女人,挺年轻,挺漂亮,还是烫成小卷卷的长头发,上面一件对襟小毛衣,外面是件象征性的罩衫,底下是条裙子。领口开得很低,看得见幽深的乳沟。他不敢肯定这样的女人是不是也可以称为女孩。敦煌绕半圈转到她身后,没错,背影和屁股摆在那里。七宝说,干吗?敦煌说,请你吃饭哪,保定特地交待,把你照顾好。 
  “他人呢?还说请我去看长城的。” 
  “你不知道?在里边。我也刚出来不久。” 
  “操,我说呢。有烟么?” 
  敦煌给她点上一根烟。“你也抽烟?” 
  “烟都不抽,还不无聊死。”七宝说,“今天就够无聊的,没生意,盯着电视就睡着了。” 
  “没生意还雇小孩给你贴广告?” 
  “你看见了?总不能我去贴,笑也被人笑死。包里什么宝贝?” 
  “光盘。我卖碟。” 
  他们进了一家不大的川菜馆。敦煌翻开菜单吓一跳,贵得离谱,一份宫爆鸡丁都要十八块,简直不要脸。敦煌把菜单推给七宝,狠狠心说,你来。七宝说,这家不错,朋友一请客我就提议来这里。七宝点了水煮鱼、鸡丝荞麦面、东坡肘子、青菜钵和四川泡菜。敦煌想,就当又遇到两次假警察吧。七宝说,怎么卖起盗版碟了?这活儿不干了? 
  “刚开始找不到门路,临时卖卖碟。现在觉得这也挺好,没事看看电影。” 
  “进去一次进出个文化人了,”七宝说,“你们一块进去的?” 
  “嗯。其实,保定是因为我进去的。” 
  “这种屁话就不要说了。干这行,说到底都是为自己进去的。” 
  敦煌对她感激地笑笑。“你多大了?” 
  “不知道女人年龄不能问啊。猜。” 
  “二十二。” 
  “你比保定那狗日的还会说话。”七宝又要了一根烟,“二十三。都记不清他长啥样了。” 
  “他记得你呢。” 
  “操,记得我的男人多了去了。你记不记得我?”七宝两嘴角上翘,笑起来,“说正经的,菜的味道不错吧?” 
  饭后,敦煌去了七宝的住处认认门。与人合租的两室一厅,七宝住一间,另外一间还有一个女孩。房间不大,摆弄得不错,一张席梦思,电视、影碟机、音响,还铺了一小块地毯。被子没叠。“有点乱,别往床上看啊,”七宝说。敦煌喜欢七宝的爽快。他捏着指头数一下,觉得七宝完全符合保定的胃口,怪不得放心不下。七宝给他冲了杯速溶咖啡。咖啡的香味混杂在女人房间的味里,敦煌有点犯晕。“房租不低吧?”他问。 
  “还行。一个人在北京,只能自个心疼自个了。” 
  还是女人会过日子。自己倒小气了,不小气怎么办,还指望挣钱把保定赎出来。 
  一杯咖啡没喝完,有人打电话找七宝。七宝看看敦煌,敦煌说,没事,我也得回去了,还要拿货。七宝就在电话里说,好吧,一会儿到。敦煌让她想看碟就随便挑,七宝挑了五张。 
   
  12 
   
  两天后他们又见了一次。七宝请客。她把碟片还给敦煌,另挑了五部别的。都在北京混,很容易谈得来。敦煌开玩笑说,保定托我照顾你,有什么体力活需要我干吗?七宝说,你也就能干点体力活了,不过现在还轮不到你。敦煌说,我等啊,轮着了一个招呼就到。七宝伸手在他脸上左右各拍一下,小心保定出来扁你。他们一起哈哈大笑。 
  下一次见面是七宝来海淀交货,顺便给敦煌送碟。傍晚,敦煌从外面刚回来,北大的黄同学要新旧两个版本的《小城之春》,他在小屋里等他的电话。百无聊赖正看一张日本的毛片,七宝打他手机,人已经到了北大西门。敦煌赶紧关了影碟机出来接她。屋太小,一个坐椅子上,一个坐床上,挤得腿碰腿。敦煌不太自在,七宝穿裙子,虽是长筒袜,碰着一下还是觉得靠到了她皮肤,越发找不到话题来说,就让她再挑碟片带回去看。这时黄同学电话到了,让他把碟片送过去。 
  大半个小时后,敦煌回到小屋。他推开门,七宝叫了一声,赶紧摁遥控器,满脸涨红。敦煌看见电视屏幕上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静止地缠在一起。七宝摁错了键,正暂停。七宝很窘迫,一把甩掉了遥控器。敦煌觉得有责任消除她的尴尬,就从地上捡起遥控器,说: 
  “看看毛片有什么?大惊小怪!我刚才看的那个嘛,要不我们一起看?” 
  “去,谁跟你一起看!” 
  “不看别后悔,老了想看都没劲看了。” 
  敦煌大大咧咧在七宝边上坐下,摁了播放键。之前七宝调成了静音。敦煌一不做二不休,让声音也出来。七宝坐着不动,谁也不说话,直挺挺地看着屏幕,不看都不行,脖子不能打弯似的。那对男女动作流畅,声音起伏有致。暧昧的声音充满小屋。两个人像两块僵硬的大理石坐在床沿上,慢慢听见了对方的呼吸声。敦煌动了一下,七宝也动了一下,两个人的膝盖碰到了一起。心都悬着,膝盖没有收回,好像那只膝盖与他们无关。然后两人莫名其妙地侧过脸,看见了对方冒火的眼睛和脸,七宝一把抱住了敦煌。 
  七宝说:“敦煌。敦煌。” 
  敦煌说:“七宝。七宝。” 
  就乱了。跟屏幕上的男女一样乱。七宝脱衣服的速度让敦煌吃惊,七宝的表现更让他吃惊。完全可以用狂野来形容。他从夏小容那里得到的经验根本用不上,太安静,太本分,总是慢半拍,跟不上。七宝那才叫肉搏。她在他身上时,敦煌觉得那就是半空挂下来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他都忘了自己还要干什么。后来河流回到平坦的大地上,敦煌趴在上面,多么柔软丰饶。敦煌恍惚了几秒钟,觉得身下是一张宽阔的水床。 
  屏幕上的搏斗也结束了,出现一片单纯的、死亡一样安静的蓝。七宝拍拍他的脸说:“你真年轻。”这叫他妈的什么话。“我打了二三四百个电话才找到你,”敦煌说。 
  “三四百个电话就为了这个?”七宝笑起来,笑得都有点不要脸了。 
  敦煌翻下身来,“保定让我照顾你。” 
  “你他妈别提他好不好!我又没卖给他,不就睡一觉吗,有什么?他凭什么让你照顾我!”七宝坐起来要穿衣服。 
  “要走?”敦煌也坐起来,把衣服从床下捡起来递给七宝,“我送你。” 
  “赶我走?”七宝说,一把将衣服甩回床下。“我还不走了,今晚就住这儿了!” 
  七宝说到做到。和敦煌出去吃了晚饭,又一起回来了。两人看了一部周星驰的老片子《九品芝麻官》,上了床忍不住又乱了。夜深人静,两个人躺在一起,七宝抱着敦煌。七宝说:“抱着你真实在。” 
  “现在瘦了,胖的时候抱着更实在。” 
  “贫嘴!我是说,抱着你有种落了地的感觉。有时候一个人孤单了,想哭都哭不出来。” 
  “找个人嫁了不就完了。” 
  “你以为嫁人就容易啊。” 
  “难么?实在没人要,我就委屈一下吧。” 
  “做你的大头梦!钱呢?跟着你吃沙尘暴啊。” 
  他们不再说话,抱着睡了。敦煌梦见夏小容在天桥上喊他的名字,就像那天他在天桥上一样。夏小容喊得泪流满面,然后像一件旧衣裳,从桥上飘飘而下。敦煌就醒了,一身汗。七宝把脑袋放在他的胳肢窝里,睡得正甜,嘴还吧嗒吧嗒地响。这个做梦都在吃东西的七宝才像二十三岁。敦煌抱紧了七宝,像她说的那样,此刻他想哭都哭不出来。 
  敦煌尽量不去想保定。进货。卖碟。想七宝的时候就给她打电话。七宝要过来,他就提前在小屋等着;七宝让他过去,他就会放下手里的事坐车或者跑步去见她。他的生活比较规律,七宝不一样,办假证没法规律,她朋友也多,常常会一起闹腾,那就更没个点了,有时候半夜十二点还在外面。敦煌劝过她,一个女孩子,回去太迟不安全。七宝说,死了最好。 
  敦煌正在给碟片分类。他说:“怎么说话呢?要被流氓劫了怎么办?” 
  “你说的是劫钱还是劫色?” 
  “你说呢?” 
  “要钱没有。要色嘛,正好,我正想看看哪个比你更厉害。” 
  “你他妈成心气死老子!” 
  七宝专心致志地涂黑色指甲油,头都不抬。“你这样人,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担心那个,别人不气你,你迟早也被自己气死。” 
  敦煌觉得她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我他妈的才二十五岁啊。恨完自己了又忍不住说:“说正经的,要不,一起租个房子吧。你也别办假证了,最近风声好像有点紧。” 
  “别,千万别,”七宝脚都跷起来了,“你住你的,我住我的。我一点都不想管别人,也不想别人把我系在裤腰带上。” 
  “你看你那环境,那女孩的叫声简直惨不忍睹。”敦煌说的是她的室友。有天傍晚,七宝说同屋今晚不回来了,让敦煌过去。敦煌就去了,半夜里那女孩又回来了,还带回一个男人。然后就大呼小叫,好像带回了十个八个男人。弄得敦煌一夜没睡好。 
  “你这人,人家高兴了喊两声有什么!都跟你似的,喜欢闷头大发财。” 
  敦煌憋了憋不吭声,看七宝对着脚趾精耕细作。“不是关心你么,好歹是我女朋友。” 
  “嘁,稀罕!” 
  一点办法都没有。 
  继续分碟。《偷自行车的人》在手里晃了一下,敦煌想起知春里的那个女孩。好多天没有她的电话了。最后一次电话是在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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