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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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三)-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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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卑屈,在政坛上保持低姿势,薛道衡不能接受。

  正巧,杨广下诏重新修订法令,大家议论纷纷,很久不能决定,薛道衡对同僚说:「如果高熲仍在,早就施行!」有人检举,杨广大怒说:「你想高熲是不是?」下令有关司法单位调查审理。裴蕴奏报说:「薛道衡自负才能,又仗恃他是陛下的旧人,所以心中没有君王,把过错罪恶都推给国家,随意制造灾祸。仅只论他的罪名,好像隐约不明,可是探讨他的心意,却是一个很险恶的叛逆。」杨广说:「对极!我从前和他一同作战(指南征陈帝国之役),他瞧不起我这个无知少年,跟高熲、贺若弼等,在外专权独断,作威作福。等到我登上宝座,他心里不能平衡,幸好天下无事,才没有谋反!你认定他心存叛逆,真是观察入微,真知灼见。」

  薛道衡认为自己被指控的并不是大的过失,就催促司法机关早日结案,他相信奏报上去时,杨广一定赦免;命家人准备饮食,用以供应前来道贺慰问的宾客。再也想不到,奏报上去后,杨广下令薛道衡自杀。薛道衡仍不在意,不肯服毒。司法机关第二次奏报,杨广下令把他绞死(年七十岁),妻子儿女放逐遥远的且末郡(新疆省且末县);天下人为他呼冤。

  文化人向专制政治首领歌功颂德,已够下流,裴蕴竟至於甘作帮凶,引导钢刀,更是标准的下流胚。下流胚并不白干,往往可以换取到一官半职,和因之而来的一星点荣华富贵。

  薛道衡献了一篇高祖文皇帝颂,便被诛杀,只因为他拍马屁拍错了地方,拍到马屌上了。杨广弑父,老爹成了他的痛牙,说明下流胚的魅力固有升官发财的功能,但也潜伏着误拍马屌的危险,并不一定无往不利。

  裴矩、郭衍、宇文述

  杨广经常夸奖裴矩的才干,对文武官员说:「裴矩完全了解我的意向,所有报告都是我心里早计划好,不过还没有说出口,裴矩竟然都能想到,如果不是尽忠国家,怎么能够这样?」当时,裴矩与右翊卫大将军(十六禁军第二军 正三品)宇文述、副立法长(内史侍郎)虞世基、总监察官(御史大夫)裴蕴、光禄大夫(九大夫之一 从一品)郭衍,都以谄媚受杨广宠爱。宇文述的功夫尤其精緻,容貌举止,无一不迎合杨广的心意,杨广左右侍从官员,全都向宇文述学习。郭衍曾经向杨广建议每隔五天出席一次朝会,警告说:「不要效法高祖(一任帝杨坚),自己白白辛苦。」杨广越发认为他忠心耿耿,说:「只有郭衍的心,跟我相同。」

  摇尾系统在没有当权时,不过只是摇尾,为害不大。一旦当权,立刻就成了鲨鱼,为害酷烈。从摇尾到噬人,「权势」使他成长。这些人在把同辈忠良吞食罄尽之后,很难不掉过头来,吞食主人。

  张金称

  清河郡(河北省清河县)变民首领张金称,攻陷平恩(河北省丘县西南),一个早上就屠杀男女一万余人;又攻陷武安(河北省武安县)、钜鹿(河北省钜鹿县)、清河(河北省清河县)。张金称比其他变民首领更为残暴,所经过的地方,不留一条人命。

  我们真要看清楚,历史上确实有一种层出不穷、令人沮丧的现象:争取民主的人不了解什么是民主,一旦当权,往往更跋扈独裁。反抗暴政的人,不一定崇拜自由平等,而是他要自己爬上高位,由他施暴。

  历史上的变民,固不一定是强盗,但也不一定就是正义之师。俗话说:政府军杀人劫掠如同梳子,变民军杀人劫掠如同篦子。梳齿的间隔大,还可能留下残余;篦齿密密排列,真是点滴不漏。苦媳妇一但熬成婆,往往比原来的恶婆更恶,中国人的无穷灾难,种因於此。

  张须陀是名将

  阳郡(河南省郑州市)郡长、郇王杨庆,是杨弘的儿子(杨弘,是一任帝杨坚的族弟,参考五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对变民军首领翟让无力讨伐。隋帝杨广,调张须陀当  阳郡副郡长(通守),专门对付翟让。翟让从前屡被张须陀击败,听到消息,大为恐惧,打算逃走躲避。李密说:「张须陀勇敢而没有头脑,在战场上又不断取得胜利,将士们骄傲凶狠,可以在一次战役中,把他活捉,你只管严阵以待,我保证为你大获全胜。」

  翟让不得已,集结部队,准备会战。李密派一千余人埋伏大海寺(  阳县北)北树林之中。张须陀一向瞧不起翟让,用方阵推进,翟让攻击,情势不利,张须陀乘胜反攻,向北追赶十余华里。李密发动伏兵袭击,张须陀战败。李密、翟让、徐世勣、王伯当,各路变民军联合围攻,张须陀突围而出,而左右将领不能全部脱险,张须陀再跃马杀入重围,救他们出来,这样来往三四次,终於阵亡。他所率领的将士官兵日夜悲哭,数天都不停止;黄河以南郡县,士气沮丧。

  张须陀阵亡,官兵士卒悲号哭泣,数日不绝,这才是名将。像霍去病不把部下士卒当人,不过是一个侥倖成功的无赖汉而已。

  杨广是亡隋主凶

  越王杨侗派祭祀部秘书长(太常侍)元善达,辗转穿过变民军控制地区,从小路前往江都(江苏省扬州市),面见杨广,奏报说:「李密拥有武装部队百万之多,进围东都(洛阳),盘据洛口仓(河南省巩县东),而东都(洛阳)城里没有粮食。陛下如果能够早还,乌合之众,一定四散。不然的话,东都不保。」忍不住呜咽流涕,悲痛不已,杨广脸上也显出心情沉重。虞世基在旁报告说:「越王(杨侗)年纪还小,是他们这班人骗他。如果真的像所说的那么严重,元善达怎么能够走到这里?」杨广勃然大怒,咆哮说:「元善达,你这小子,竟敢在金銮宝殿上,当面侮辱我!」命他穿过变民军控制区,前往东阳(浙江省金华市)催运粮草,元善达遂在中途死於变民军之手。从此之后,政府官员人人闭口,没有一个人敢报告一句变民军的消息。

  虞世基容貌端庄,做事谨慎,沉默寡言,所说的话,差不多都深合杨广的心意,因此,也特别受杨广的宠爱,没有人能跟他相比;虞世基的亲友党羽,仗恃他的权力,卖官卖爵,贪赃枉法,公开收受贿赂;趋炎附势的人奔走他的家门,热闹得好像菜市场。因此,无论政府或民间,对他都十分痛恨。立法院立法官(内史舍人)封德彝谄媚虞世基,因虞世基不太了解文官制度,封德彝暗中为他规画,竭力执行杨广命令和顺从杨广旨意;文武官员的奏章有触怒杨广可能时,都放到一旁,不肯转呈;审理诉讼案件,常引用最严厉的条文,加深诬陷;可是论功行赏时,却又尽量挑剔,使之符合最低条文。所以杨广对虞世基的信任日益增高,隋政府的政治遂日益败坏,都是封德彝所作所为。

  隋王朝政治日益败坏,责任在杨广一人,跟虞世基何干?又跟封德彝何干?这不是说摇尾系统鲨鱼群都一身雪白,而是,臣属没有能力颠覆一个王朝。首领才是主凶,主凶才有这种能力。

  洛水对峙

  越王杨侗派虎贲指挥官(虎贲郎将)刘长恭等,率守城部队,庞玉率偃师(河南省偃师县)民兵,与王世充等会师,共十余万人,进攻变民军首领李密据守的洛口(河南省巩县东)。隋政府军与李密变民军,中隔洛水,互相对峙。杨广下诏命各军都受王世充指挥。

  关於王世充与李密的对峙,通鑑上的处理,最为平实。略记说:「王世充攻击李密,所向无敌,没有一次不能摧毁,传递捷报的文书,相继不断,人民欢欣,路上都有歌声。」蒲山公传说:「自秋季僵持到冬季,凡三十余战,王世充大多失败。」河洛记说:「四十余战,王世充没有功绩。」

  这些史料给我们启示:对一件事情的探讨,不但不能听一面之词,甚至在你听了三面之词后,仍不能了解真相,古代事情简单,尚有如此针锋相对的记载,时至二十一世纪,资讯多如倾盆大雨,要作正确判断,更需要智慧。

  杨广伏诛

  六一六年三月,政变在江都(江苏省扬州市)爆发,虎贲指挥官(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等,率军从玄武门进入宫城,隋帝(二任炀帝)杨广听到消息,急忙脱下皇帝衣服,换上普通服装,逃到西阁。裴虔通跟元礼率军攻击东阁,魏女士把门打开,政变军进入宫中小巷(永巷),询问说:「皇上在哪里?」一个美女出来,指指西阁。指挥官(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杨广隔着窗子,问令狐行达说:「你是不是打算杀我?」令狐行达说:「不敢,只是打算请你西返!」遂押住杨广,走下阁楼。杨广当晋王的时候(六世纪八○、九○年代),裴虔通是他的左右亲信,现在,杨广一看到裴虔通,就说:「你难道不是我的老友?有什么怨恨,一定要谋反?」裴虔通说:「我不敢谋反,只为了将士们想回自己家乡,打算请你回京(首都长安)而已。」杨广说:「我正是要回京,只因上江(长江)运粮船还没有到,才一直拖延,现在就和你一同动身!」裴虔通派军队看管杨广。孟秉派武装骑兵迎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害怕得抖成一团,说不出话,有人前来晋见,宇文化及只会手扶马鞍,不敢抬头,连称:「罪过!」等到了城门,司马德戡晋见,把宇文化及引到金銮宝殿,尊称他「丞相」。裴虔通对杨广说:「文武百官都在金銮宝殿,陛下必须亲自出去慰劳。」把自己所骑的马拉过来,逼杨广上马,杨广嫌马鞍和砩凭桑豢仙下恚狎灰桓毙掳靶马,杨广才上马。裴虔通一手拉恚皇痔岬叮叱龉牛渚笪朔埽藕昂沤校粽鸲蟮亍S钗幕按笊庠鹚担骸赴颜飧龆髋隼锤墒裁矗炕共淮厝ハ率郑 寡罟阄剩骸赣菔阑谀睦铮俊拐渚炻砦木偎担骸敢芽诚氯送贰!拐渚侔蜒罟憷角薜睿罟闾鞠⑺担骸肝矣惺裁醋铮空庋遥 孤砦木偎担骸副菹卤称始易婷恚煌5某鲅灿喂洌酝獠欢戏⒍秸阅诩∷艿纳莩藁囊谷嗄晁涝诘都拢九膶铺逄盥瞪焦龋嗣袷б担猎舯榈兀蛔判湃位ㄑ郧捎锏穆砥ň凼翁剑芫嫒埃趺茨芩的忝挥凶铮俊寡罟闼担骸肝沂翟诠几喝嗣瘢造赌忝牵倩还螅τ芯∮校叶嫉蕉サ悖裁凑飧鲅樱拷裉斓氖拢鞘琢欤俊顾韭淼玛担骸钙仗熘拢荚购蓿裰灰桓鋈耍 褂钗幕坝峙煞獾乱吞跆跣麃蜒罟愕淖镒础Q罟阕钐郯挠鬃印⒄酝跹铌剑晔辏谘罟闵砼圆煌1虐Э蓿狎ň俚兑换樱诚卵铌饺送罚恃绲窖罟阋路稀U渚鸵蜓罟愣郑罟闼担骸富实圩杂谢实鄣乃婪ǎ趺纯梢运漓兜斗妫讯揪颇酶遥 孤砦木俚染芫詈写镒プ⊙罟懔炜冢偷囊话矗吹醚罟愕沧隆Q罟惴⑾执笫埔讶ィ妒墙庀伦约旱乃拷恚桓詈写铮涣詈写锼煊媚翘跛拷恚蜒罟憬仕溃晡迨辏O艋屎蟾⒒鹿伲鸬羝岽采系哪景澹鲆桓龉撞模蜒罟愫驼酝跹铌剑黄鸶∝仍谖髟毫髦樘谩

  杨广天生的大头症,患有一种肤浅而又强烈的炫耀狂。他所以在一个地方总是坐不住,就因为他总是想去另一个新的地方,向新的对象,炫耀他的财富、权力,和炫耀他压根所没有的仁义道德。

  引起杨广败亡的直接导火线──辽东三次战役,起因非常简单,他不过渴望在高句丽国王高元面前,满足一下大头症,偏偏高元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一种失落感使杨广发疯。高元所以不肯亲身晋见,当然是怕杨广突然翻脸,留住他不放回国。那是不了解杨广身患大头症的缘故,根据他的病历表,我们可以肯定,高元如果到中国晋见,像突厥可汗阿史那染干那样,作卑屈的表演,他所得到的餽赠(都是中国人民的血汗),一定多得使他吃惊。

  杨广当了十五年皇帝,死时才五十岁,他的故事像一则伊索寓言:一个农夫牵一匹驴子走过悬崖,牵牠靠里面一点,驴子坚决不肯,越向外挣扎,终於跌下深谷,粉身碎骨。农夫探头说:「你胜利了。」杨广曾经向人表示:「我天性不喜欢听相反的意见,对所谓敢言直谏的人,尤其不能忍耐。」杨广也跟那匹驴子一样,最后大获全胜。

  然而,杨广给我们一项最大的贡献,却是他挺身为我们作证:权力制衡是多么重要!小人物不断往上攀爬,往往会成为「两截人」,有权前是一种人,有权后立刻异化,变成另外一种人,嘴脸完全不同。杨广在掌握政权之前,受他律和自律的内外控制,给人的印象是喜爱读书,会做文章,沉默寡言,每一发言都十分中肯,殷勤、节俭、敦厚、朴实、谦虚、恭敬,集人间最好的美德於一身;想不到一旦取得权力,他律解除,自律瓦解,邪恶的心灵无法产生高贵情操,长期被压制的兽性,遂像火山一样爆发,任何事物都阻挡不住他奔向绞绳。如果隋王朝是一个民主法治的社会,或是一个有制衡的社会,杨广的大头症,将永不会发作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他可能成为一位英明的首领,中国人也可能免除那么多悲惨遭遇。我们与其痛恨杨广,不如痛恨中国人并没有从杨广的暴行中,引发出权力制衡的沉思,反而一直酱在圣君贤相的诉求中,原地盘旋,直到二十世纪,西方把民主法治思想传入,我们还竭力拒抗。

  自我作贱

  唐王朝一任帝(高祖)李渊,每天朝会时,都自称名字,还邀请高阶层官员同坐在一个席垫(      )之上。刘文静劝告说:「从前,王导有句话:『如果太阳跟地下万物一模一样,人民还怎么能仰望日光普照(参考三一八年三月)?』如今尊贵的陛下和卑贱的臣属,竟没有分别,不是正常现象。」李渊说:「从前,刘秀(东汉王朝一任帝)跟老友严光,同睡一床,严光把脚压到刘秀肚子上。(后汉书 严光传:「刘秀把严光接到内室,谈论往事旧情,整整一天,相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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