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07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6年第07期-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些女孩的笑声和黄沙一样地多,沙软软,心软软
  这些女孩在塔克拉玛干深处
  赤脚,转身,乘车,舞蹈,哭泣
  爱上一个来自城里的男人
  
  胡杨黄了又黄,秋天走了又来
  石油勘探队的越野卡车,停在静静的光阴里
  这些女孩,到哪里去了?今日
  塔克拉玛干,天高气爽,风清云淡
  
  下雨了
  
  东风油罐车
  轰隆着,从门前碾过
  
  长毛野狗,甩着尾巴上的泥
  使劲叫唤。下雨了
  
  树上桃花纷纷凋落
  隔壁,退休的老人想回家
  
  下雨了。窗户关闭
  一个在油田生活了十多年的人
  
  耐心向孩子解释
  石油:亿万年前微生物遗骸,死亡的三叶虫……
  
  一个老河工和他的六个女儿
  
  大女儿嫁给了前村的一个农民,农民在河滩上种高梁
  高梁红呀,红红的高梁花,撒在了老大的粗布头巾上
  
  二女儿嫁给了木匠,木匠腿瘸,腿瘸的木匠常常趁着黑夜
  偷偷砍河堤上的树,树上老鸹呱呱地惊飞
  
  三女儿嫁给了一个放羊的,那人小曲儿唱得好
  山羊一群,绵羊一群,白白的羊毛啊,挠着俺妹子的心
  
  四女儿嫁到了十里堡,四女儿心灵手又巧
  十里堡的秋天,长满了向日葵
  
  五女儿嫁给了造纸厂厂长,当地最有钱的人
  造纸厂的排污管线,拐了十二个弯,弯到了河里
  
  六女儿据说是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她嫁给一个城里人
  后来城里人爱上了另一个城里人,老六后悔得像天上的乌云
  
  老河工的一生就这么多,他前年去世的时候
  河上的春风呼呼地吹,合着唢呐,六个女儿哭泣如歌
  
  渥巴锡的连环锁子甲
  
  渥巴锡,一个蒙古族男人
  他,从哪儿来?他从伏尔加河流域来
  伏尔加河流域有什么?一个中国的土尔扈特部
  土尔扈特部怎么样了?土尔扈特部想回家  —
  怎么回家?在首领渥巴锡带领下
  那是什么时候?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初
  天冷吗?冷
  渥巴锡穿的什么?连环锁子甲
  连环锁子甲有什么用?挡住了沙皇俄国的刀剑
  他活着回来了吗?活着
  现在呢?他死了,连环锁子甲还活着
  连环锁子甲在哪里?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大风沙中的一家博物馆
  
  塔里木灯
  
  铁灯铁灯,罗布泊渔网里有漏掉的鱼
  陶灯陶灯,尼雅佛寺和尚没有读完的经文
  玉灯玉灯,楼兰姑娘的红色衣衫飘飞
  电灯电灯,在轮台宾馆
  映亮了,一个胜利油田地质工人,我那不再青春的脸孔
  
  新疆的那片土地上
  
  秋风吹动绿洲和光阴
  我希望天下所有汽车和飞机都不要开到那儿去
  我希望我喜欢的那辆库车大马车,赶车的维吾尔白衣老人
  沿着戈壁滩,大峡谷,绿洲,棉田,还有一片浓郁桑林
  一路走下去……
  
  西域,不仅是个地名
  也是一张心灵地图
  这么多年了,我一个生活在山东的青年人
  盼着想着
  拥有一辆这样的大马车,慢慢慢,慢到唐朝去
  
  羊毛啊,羊毛
  
  一群又一群的羊
  经过草原、山坡、河谷、湖边
  洁白的羊毛,多么柔软光滑
  
  一群又一群的羊
  陷入皮鞭、绳索、棍棒、刀刃
  洁白的羊毛,多么柔软光滑
  
  一群又一群的羊
  来到夜市、街道、酒馆、肉摊
  洁白的羊毛,多么柔软光滑
  
  一群又一群的羊
  放进烤箱、火锅、铝盆、陶罐
  羊毛脱在羊皮上,多么柔软光滑


庞余亮作品·颤抖的笔记(组诗)
  我所爱过的生活
  
  被蝉声锯开的大树,被下午锯开的今天
  被钱锯开的一个人
  
  双手向下,马车卷起的灰尘久久不能落下
  时光之屑——秒,像蚂蚁一样搬运
  
  铅笔芯的黑
  
  整整一个夜晚用来削铅笔
  木屑遍地,铅笔芯的黑
  始终没有出现——
  
  整整一个白天用来削手指
  虚妄已经出现,而疼痛的人
  始终背着我们在人群中疾行——
  
  被他撞疼的人,被他撞倒的人
  被他疾行之风带过的人
  渐渐露出了铅笔芯恐惧的黑
  
  颤抖笔记
  
  农历正月的月亮
  总是从操场边的树杈中间缓缓升起
  这么清醒,这么冰凉
  ——树枝们在簌簌的颤抖
  又一个苦乐之年开始了!
  
  想想这一年虚掷的月光……
  那树杈间的月亮,像被风吹不动的灯笼
  赤裸的树枝们在簌簌的颤抖
  喏,又一个苦乐之年开始了
  
  给我们的明天写信
  
  请在每一个夜晚关心那自卑的月亮
  关心面前已经受潮的白纸
  关心昔日在造纸厂受难的芦苇,那镰刀下的芦苇
  关心在土中仍像青筋一样窜行的芦根
  请关心总是言不达意的每一个夜晚
  关心每一个端正和潦草的字
  关心每一颗落花生一样的标点符号
  关心那两只辛劳的双手
  并紧紧相握,给我们的明天写信
  
  奔跑的梯子
  
  我的青春曾像绿梯子一样的丝瓜藤
  在大地上奔跑——
  很多花就在高处开
  很多花就在远处开
  很多丝瓜就结在了陌生的地方
  再也没有回来
  
  绿梯子,黄梯子,灰梯子
  如果我已苍老,脸皮像老丝瓜一样
  两只眼睛像丝瓜籽一样
  但愿还能够看见
  我青春的黑梯子
  还在大地上不停的奔跑——
  
  生活之鼓咚咚,如果鼓声不停
  我的青春,你坚决不能在空中停下来!
  
  致——
  
  这个夜晓,会有月亮渐渐地升上来
  这个夜晚,舟光会渐渐照亮
  这卑微生活的斜坡
  而我,也会渐渐地仰起脸来
  ——会越来越羞愧
  
  白纸黑字
  
  我总是被别人写出
  白纸黑字、却不是污蔑
  手写体的身体,印刷体的灵魂
  我的名字总:是被剧人写出
  
  日记的实线有多少笔画
  蚂蚁的虚线就会省去多少笔画
  多少字被一个个写出
  多少字又被一一抹去——
  
  我总是被别人写出
  并且被什么秘密传递
  有些笔画就这么习以为常
  有些名字永远不会成为主语
  
  比如我的父亲,是别人的括号
  但他一定是我的宾语
  我看见于他
  用力铲去了某某的字——
  
  那些字逐渐消失
  最疼痛的,也是被忽略的
  被脚踩死的那些蚂蚁们
  恍如生活一场的残骸:白纸黑字


张慧谋作品·一株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组诗)
  中营街四合院
  
  旧式四合院。中营街。
  两个毫无相关的词,把我引进
  窄窄的深巷。我终于触摸到
  先生摸过的长满了霉点的老墙壁
  摸到那扇冰凉的、朱漆剥落的柴门。
  我抬头仰望匾额上的五个字:
  沈从文故居。
  
  墙壁上的黑白照片依旧
  这张摄于一九三五年夏的老照片
  地点苏州。照片中的沈从文、张兆和
  他们年轻、俊美、温情。尽管时光
  把岁月打磨得仅剩下薄薄的光泽
  仅剩下微笑和淡淡的气息。
  停留在斑驳的黑白镜头里的先生
  依然是,喜欢他的人的心中
  挥之不去的风景。
  
  木质的窗格子。木质的书桌。
  木质的靠椅。整个厢房都弥漫着木质味。
  先生的童年坐在靠椅上。
  先生的手温依然停留在笔管里。
  先生的目光透过窗格子,看着天井
  或阶前石级上的阳光。
  
  先生手稿的复印件
  隔着透明玻璃罩。修改过的地方
  仍然体味得出,先生的犹豫和思考。
  先生一辈子活在文字里头。此刻
  我想知道,先生是出了远门
  还是依然闲步在某个细节里
  抑或徘徊在,逗号和句号之间。
  2006.1.10.
  
  一株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一株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一九二四年某个秋夜。鲁迅
  边抽烟,边欣赏着他家院子后园的
  墙外的两株枣树。夜的天空
  奇怪而高。然而却非常之蓝。
  
  枣树,落尽了叶子。
  鲁迅想起一两个孩子,常来到枣树下
  打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
  是一个都不剩,连叶子也落尽了。
  默默地铁似的枝丫直刺着夜空。
  他依然抽着烟。依然在看
  不安的夜空里,那枚惨白的月亮。
  
  夜游的鸟“哇”的一声飞过去。
  鲁迅轻轻弹了一下烟蒂上的烟灰。
  一些灰色的字和灰色的词突然丢失了。
  而夜的天空,避开枣树,奇怪而高,只将月亮留下。
  
  鲁迅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哧哧地。
  他回到房间。后窗的玻璃上
  丁丁地响,许多小飞虫在乱撞。
  案头亮着台灯。雪白的纸罩
  细细的波纹,上面画着一枝
  猩红色的栀子花。两三只小青虫
  憩息在纸罩上,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小。
  
  鲁迅打一个哈欠,再点燃一支纸烟。
  奇怪而高的夜空,愈加的深邃了。
  一株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一株长在后园的墙外。还有一株
  也是长在后园的墙外。它们落尽了叶子
  单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这两株枣树
  鲁迅把它们写进《秋夜》。后来
  收入《鲁迅全集》第二卷
  成了文人怀旧的遗址。
  2006.1.14.
  
  在那个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
  
  偶尔翻开《流言私语》。张爱玲的老照片
  黑白的,模糊,缺少质感,她却满脸的自负。
  时间好比一把锋利的小刀
  在美丽的面孔上,刻下隐蔽的纹路。
  
  如果我能活到白发苍苍的老年
  我将在炉边宁静的睡梦中
  寻找早年熟悉的,穿过绿色梅树林的小径。
  张爱玲如是说。然而,古钟楼的钟声
  已传到教堂尖尖的屋脊。
  落在草坪上的残照,了无痕迹。
  
  她没有留住旧时的月色。
  她的自负,她的美,素面朝天的美
  最终也没法留下来。她一生的私语
  只说给自己寂寞的晚年。
  可她却用356个字(含标点符号)写了一篇《爱》
  仅用356个古老的汉字,写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这个故事是真的。张爱玲说
  在那个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
  小康之家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
  穿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对门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轻轻说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没说什么。各自走开了。后来
  她被拐子卖到外乡去作妾,三番四次地转卖
  人老了。她记起从前的那回事
  常常说起,在那个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
  桃树下,那个年轻人。千万年之中
  在时间的荒野,遇见你所遇见的人。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刚巧赶上了。
  那也没别的,唯有轻轻问一声:
  噢,你也在这里吗?
  2006.1.14.
  
  一九七八年《诗刊》上半年合订本
  
  在南方,一个叫梅莱的小镇。
  一册封面发黄的《诗刊》合订本
  蹲在街边地摊的旧书堆里瞌睡。
  S君路过此地,一眼便认出
  这位失散多年的兄弟。
  他给摊主花点小钱,把它领回家中。
  
  后来,S君又将它转交给我。
  我细细端详着,这位未曾谋面的
  兄弟,尽管时间过去二十多个年头
  它依然那么体面质朴,像一位清高文人。
  一月号至六月号,整整六期,没缺失一页
  只是其中一本封面有些损,贴上了透明胶布。
  多不容易啊!我的兄弟,这些年你是如何走过来的?
  读着每期的目录,目光都会碰到一些灼热的名字:
  田间、臧克家、郭小川、冰心、贺敬之、秦牧、柯岩、刘白羽、
  邹荻帆、林林、芦荻、张志民、李瑛、胡乔木、公刘等等。
  他们独立时,是一颗颗耀眼的星。
  聚集起来,又是一道夜空里璀璨的星河。
  我无法评说那些沉甸甸的文字,它们都已成为历史。
  
  在南方那个叫梅菜的小镇里
  有一个人叫何崇辉。这个名字
  端端正正地用钢笔
  写在每期《诗刊》目录的右下角。
  何崇辉究竟是何许人?我不知道。
  但我对他心存敬佩和感激。
  是他让我的《诗刊》兄弟穿得光光鲜鲜
  是他让我的《诗刊》兄弟坚持到今天。
  尽管我也常常纳闷,何故让我的《诗刊》兄弟
  沦落街头。蹲在南方小镇的老屋檐下
  想着北京虎坊路甲十五号。
  2006。2。9.
  
  为纯文学而蹲下
  
  在邮局旁边那家小书店,我常常
  为一本我喜欢的书,或一本纯文学杂志
  而蹲下。这是我的习惯性动作
  就像建筑工地上挖地基的民工
  他们必须为生活折腰。
  
  二层以上的书架
  全是美女们光彩照人的封面
  全是娱乐、保健、电脑、或关于性和饮食
  之类的刊物和书籍。唯独纯文学
  压在书架最底层,离地仅半尺。
  
  为抵达一种高度,精神上的高度
  我必须蹲下,为纯文学而蹲下。
  站在书架前看书的人,他们
  都比我高,比我笔挺
  比我更像个读书人。
  可我并没有感觉到比他们矮
  我依然蹲着。尽管我蹲着
  像一个蹲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