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温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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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温和的女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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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但我使出异乎寻常的力气,紧紧抓住她的两手。
    我也完全理解我的绝望,啊,我是理解的!但是,您信不信,喜悦在我的心头沸腾,已
经达到了无法遏止的地步,我想我很快就要死去了。我感到幸福,我如醉如痴地吻她的两
腿。是的,我幸福,无比的幸福,无边无际的幸福,而且是在对我的极端绝望理解下的幸
福!我哭了,想说点什么,但却说不出来。她的惊恐和惊讶,突然为一种关切的思想,一个
极不平常的疑问所取代,她奇怪地望着我,甚至是野蛮地望着,她想尽快地理解什么,所以
微微一笑。她感到非常羞臊,因为我吻了她的两脚,她抽开了脚,但我马上吻她的脚站的地
方。她看见这种情况,突然羞得笑了(人们羞得发笑的神态,您是知道的),歇斯底里发作
了。这一点我看到了。她两手不停地颤抖——这一点我没有想到过,所以我老是向她叨念,
我爱她,我不起来,“让我吻你的衣服……我就这样向你一辈子祈祷……”我不知道,我不
记得——她突然痛哭嚎啕,可怕的歇斯底里大发作到来了。我把她吓坏了。
    我把她移到了床上。发作过去以后,她坐在床上,带着可怕的颓丧面容,握住我的手,
求我安静下来:“够啦,别折磨自己了,安静下来吧!”接着又开始痛哭。整个这一天晚
上,我没有离开过她。我老是对她说我要带她去布洛涅①洗海水浴,现在马上就走,过两星
期就走,我说我刚才听到她的声音发颤,我要把当铺关掉,卖给多勃罗恩拉沃夫,一切重新
开始,而最主要的是去布洛涅,去布洛涅!她听着听着,老是觉得害怕,而且越来越怕得厉
害。但对我来说,主要的还不在这里,而在于我越来越不可遏止地想又躺到她脚旁,又吻吻
她两脚站过的地面,向她祈求。我时不时地反复说:“我决不再,决不再向你要求什么了,
你什么也不要回答我,根本不必注意我,只让我从角落里望望你,将我变成你的一件东西,
变成一条狗……”她一直哭个不停。    
  ①法国海港,著名的海滨疗养地。


    “可我一直以为您就这样扔下我不管了呢,”她突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她是那么情不
自禁,也许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说的,然而——啊,那是她那天晚上说出的最重要、
最要命的一句话,对我来说也是一句最易理解的话,它仿佛给我的心脏捅了一刀!它向我说
明了一切,但是只要她在我身旁,在我眼前,我就满怀着不可遏止的希望,而且我感到非常
幸福。啊,那天晚上,我弄得她精疲力尽,而且我明白这一点,但是,我不停地想,我现在
要把一切改变过来!到深夜的时候,她终于完全没有力气了,我劝她睡觉,她马上就睡着
了,而且睡得很沉。我以为她会说梦话,她说了,但说得非常轻。我夜里几乎每隔一分钟就
起来一次,穿着便鞋,悄悄地走去看她。我站在她面前绞着手指,望着这个病人,躺在这可
怜的小铁床上,这张铁床是我花三个卢布买给她的。我跪着,但不敢吻她睡着的小脚,(没
有她的许可啊!)我跪着祷告上帝,但又爬起来了。卢凯里娅老是从厨房里走出来,仔细望
着我。我走到她身边,叫她躺下睡觉,说明天会开始出现“完全不同的情况。”
    而且我对这一点是盲目、疯狂、可怕地相信的。啊,喜悦,喜悦使我沉醉了!我只等着
明天到来。主要是,我不相信会出现任何灾祸,尽管已经有了征象。全部理智还没有恢复,
尽管遮布已经掉下,但理智还是好久好久地没恢复过来。啊,直到今天,一直到今天这会儿
还没恢复!!理智当时怎么能够恢复呢,她当时不是还活着吗?她当时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我则站在她面前,想:“她明天就会醒来,我会把这一切都讲给她听,她会看清一切的。”
这就是我当时的思想,简单、明了,因此非常高兴!最主要的是这个布洛涅之行。我不知道
为什么总是想,布洛涅就是一切,到了布洛涅就会有某种结果。“去布洛涅,去布洛
涅!……”我疯狂地等待着明天早晨的到来。

Ⅲ  我太明白了
    要知道,这事总共只才发生在几天以前,五天前,一共才不过五天,上星期二发生的!
不,不,只要再等一会儿,只要她再等一刻钟,我就会把黑暗完全驱散!难道她不放心吗?
到第二天,虽说她心慌意乱,还是带着微笑听我说话了。……主要是,在整个这段时间里,
在这整整五天中,她心慌神乱,要不就是满面羞惭。她也害怕,非常害怕。我不争辩,我会
像疯子一样,自相矛盾。恐惧是有的,她怎么能不恐惧呢?我们不是早就格格不入,相互回
避吗?可突然这一切……但是,我对她的恐惧并不在意,新的东西已经在习习闪光!……的
确,毫无疑问的是,我犯了错误。甚至可能,错误很多。第二天一醒来,打从清早起(那是
星期三),我突然立刻就犯了一个错误:我忽然把她当成了朋友。我太急了,过于匆忙、过
于仓促了。但是坦白是需要的,必不可少的,坦白是太需要了!我甚至把我瞒了一辈子的
事,都坦白出来了。我直率地说了:我整个冬天都相信她的爱情。我向她解释说,开当铺不
过是我的意志和理智堕落的一种表现,是个人自怨自艾、自我吹嘘的想法。我告诉她:我当
年在小卖部的确是胆小怕死,那是我的性格,是我生性多疑造成的:环境让我吃惊,小卖部
把我吓坏了。使我惊慌的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突然走开,走开不是愚蠢吗?我怕的不是决
斗,而是怕出丑……可到后来我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并且折磨所有的人,也使她感到痛
苦,再以后我同她结婚,那目的也是使她受苦。总的说来,我大部分的说话,好象发热病似
的。她亲自拉着我的手,求我别再往下说去:“您夸大其辞……您在折磨自己,”接下去又
是眼泪汪汪,几乎歇斯底里又要大发作!她一直苦苦求我不要再说这件事,也不要再去想它。
    我没有理睬她的请求,或者说很少注意,我一心想的是:春天,布洛涅!那儿有太阳,
那里有我们的新太阳!我只说这个!我把当铺关了,业务盘给了多勃罗恩拉沃夫。我突然向
她提出,把全部财产散发给家人,除开从教母那里得到的三千卢布之外。这点钱是要用作去
布洛涅的用费的。然后我们回来,重新开始过新的、劳动的生活。事情就这样说好了,因为
她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她的微微一笑只是出于礼貌,为了不便我感
到伤心。因为我发现我是她的一个累赘。您不要以为我有那么蠢,我有那么自私,连这一点
都看不出来。我全看出来了,一点一滴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比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都知道
得清楚。我全部的绝望都暴露出来了!
    我老是对她谈我自己、谈她,也谈卢凯里娅。我说我曾经哭过……啊,我马上改变了话
题,我也努力做到,绝口不提某些事情。您知道,她甚至有一两次活跃起来了,这我记得,
我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为什么您说我望着她什么也没看见呢?只要不发生这件事,那就一
切都会复活,我们就会和好如初的。您知道,当话题转到读书以及她在这个冬天读什么书
时,她前天还同我讲到她读了吉尔·布拉斯同大主教格列纳德斯基①在一起的情景,我一想
起这一情景,她就发笑。那笑声是那么稚气,那么可爱,同过去她当未婚妻时的笑声,一模
一样。(一眨眼的功夫,一眨眼之间!)我当时有多高兴啊!不过,谈起大主教的事,使我
感到震惊:因为冬天她坐下来读这部巨著的时候,她的心境是那么平静,那么幸福,使得她
居然能够为这部巨著发笑了。这就是说,她已开始完全平静下来,开始完全相信我就是这么
把她扔下来了。
    “我以为您就这么把我扔下不管了呢。”这是她星期二说出来的啊!啊,这是十岁小女
孩的想法!因为她一直相信,一切真的会这么下去的:她坐她的桌子,我坐我的桌子,我们
两个就这样一直坐到六十岁。可突然间,我走到她身边,我是丈夫,丈夫是需要爱的啊!
啊,莫名其妙!啊,我真盲目啊!    
  ①参见法国作家列萨日(一六六八—一七四七)的作品《吉尔·布拉斯的故事》。


    我欢喜莫名地望着她,也是一大错误,应该克制,要不然,我的高兴会把她吓坏的。但
是我克制住了,没再去吻她的脚。我一次也没有做出……我是她丈夫的样子,——啊,我脑
袋里根本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祈祷!但是完全沉默,您知道是办不到的,完全不说一句话
您知道是做不到的啊!我突然对她说了,我欣赏她的言谈,我认为她文化修养比我高得无法
比拟。她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言过其实了。这时,我稀里糊涂,忍不住告诉她:当
时我站在门后,听她与那个坏蛋言来语去的交锋,一场清清白白的交锋时,我是多么高兴。
我对她的智慧、光芒四射的机敏、纯朴的天真,非常欣赏。她似乎浑身抖动了一下,口中又
喃喃地说我言过其实了。不过,她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她两手捂着脸,痛哭嚎啕起来
了。……这时,我又忍不住了:我又跪在她面前,又开始吻她的脚,结果又是一场大发作,
像星期二一样。这是头天晚上发生的事,可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疯啦,您知道,这明明是今天早上呀,还不久,是刚才发生的事啊!
    请您听听并好好想一想:要知道我们前不久在茶炊前谈得很投机(这事发生在昨天大发
作之后),她的镇静简直使我大吃一惊,事情确实如此!我整夜都为昨天的事吓得浑身发
抖。但是,她忽然走到我跟前,站在我身边,垂着两手,(这才多久,这才多久啊!)开始
对我说,她是罪犯,她知道犯罪的行为,使她痛苦了一整冬,就是现在也在折磨着她……她
太看重了我的宽容……“我将成为您忠实的妻子,我将敬重您……”这时我跳了起来,像疯
子似的抱住她!我吻她,吻她的脸庞、她的嘴唇,像久别的丈夫第一次吻的那样。为什么我
刚刚才走,总共只有两小时……我们的出国护照……啊,天哪!只要五分钟,只要早五分钟
回来就好了!……可现在我们门口这一大堆人,这些望着我的目光……主啊!
    卢凯里娅说,(啊,我现在怎么也不放她走的,她什么都知道,她整个冬天都在,她会
把一切讲给我听的。)她说我从出门到返回,总共不过二十来分钟。她突然走进我们房间
里,找太太问个什么事儿,我记不得了。她发现太太的圣像(就是那尊圣母像)取出来了,
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太太好像刚才在它面前祷告过。“太太,您在干什么?”——“没干
什么,卢凯里娅,你快走吧……站住,卢凯里娅。”她走到卢凯里娅身旁,然后吻了吻她。
卢凯里娅说:“太太。您幸福吗?”——“是的,卢凯里娅。”——“太太,老爷早该来向
您请求宽恕了……你们和解了,谢天谢地。”太太说,“好,卢凯里娅,你走吧,卢凯里
娅。”接着她就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正因为她笑得那么奇怪,使得卢凯里娅十分钟后,突
然回来看看她:“她站在墙边,窗口前,一手扶着墙,脑袋靠在手上,就这么站着思考。她
想得那么出神,没有察觉出我正站在那里,从隔壁房里看她。我发现她在微笑,一边站着
想,一边笑。我看了看她,轻轻地转过身来,走了出去。我正在纳闷地时候,突然听到开窗
户的响声。我马上走过去说:‘太太,天气冷,您别着凉了。’我突然看到,她爬上窗台,
整个身子已经站在敞开的窗户上,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尊圣像。我的心马上掉了下来,我
大声喊叫:‘太太,太太!’她听见了,本可以转过身来对着我的,但她没有回头,而是往
前大跨一步,把圣像压在胸前,从窗口跳了下去!”
    我只记得,我进门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有热气。主要的是他们都望着我,先是大声喊
叫,随即马上就静了下来,他们全都站在我面前,给我让路……于是我看到她带着圣像躺在
那里。我记得,我好像在黑暗中摸着默默地走过去,看了好久,随后大家把我包围起来,对
我说着什么。卢凯里娅也在这里,可我没有见到她。她说她同我谈过话。我只记得那个小市
民:他老是对我大喊大叫:“从口里流出一滩血,一小滩,一小滩!”然后指着我看石头上
的血迹。我好像用手指蘸了点血,把手指玷污了,我望着手指(这一点我清楚记得),可他
老是对我说:“一小滩,一小滩!”
    “什么是一小滩呢?”他们说我使尽全身力气大声尖叫起来,举着两手,朝他扑过去……
    啊,野蛮,野蛮!这是一场误会!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

Ⅳ  总共我只晚到五分钟
    可难道不是吗?难道这是真的吗?难道说这可能吗?为什么,这个女人为什么,因为什
么死去呢?
    啊,请您相信,我明白,但是她为什么而死,这仍然是个问题。她害怕我的爱,她曾经
认真地问过自己:接受还是不接受我的爱,她经不住这一问,所以宁愿死去。我知道,我知
道,不必再去伤脑筋了:她答应给的太多,显然是怕还不了。这里有几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因为她为什么而死,仍然是个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在敲击着,敲击着我的脑袋。如果她
愿意·这·样·下·去,我是会让她·这·样·下·去的。问题是她不相信这个!不,不,
我在撒谎,根本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应该对我诚实;要爱就全爱,不能像对待那个商人那
样。因为太贞洁,太洁白,不同意商人所需要的那种爱,所以她不想欺骗我。她不想在爱的
幌子下半心半意地爱我,或者给我四分之一的爱。她太老实了,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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