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明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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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起明回北京-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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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起明回北京

作者:曹桂林

   10年前,一部《北京人在纽约》掀动了一场文化风暴,如果说,这场风暴的底蕴是基于一种世纪末的文明碰撞,那么,10年后的今天,王启明回来了———他为什么要回来?他回来干吗?他回来能干吗?也许他有本事清楚纽约是天堂还是地狱,但他是否能读懂他的老家———北京?《王起明回北京》讲述这十年间继续奋斗的故事。

引子

    每次回到北京,都喜欢和几个老友聊聊,特别是姜文,我喜欢和他一块儿聊天。我喜欢他的跳跃思维,喜欢他的没边儿没沿儿,喜欢他的云山雾罩,更喜欢他的嘴巴拳头窝心脚。
  和姜文聊天不累,他兴致一来,你根本插不上嘴,他从不关心你的存在,好像压根儿就没你这么一个人。
  姜文聊天爱动弹。像是坐住了,话就说不出来。有时,他溜达到窗口,对着窗户说几句;有时,他溜达到门口,对着门框聊一会儿;有时,他走到墙角,对着墙角嘟囔一会儿。有时,他抽不冷子,停住脚步,对着顶棚喊上一阵子。这倒也好,你省嘴,省唾沫。好玩儿,不累。
  和姜文聊天,有时候又觉得很累,不好玩。他振振有词地说正话,你得反着听;他煞有介事地说反话,你得正着听。这些我倒还能适应,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因为这基本算个规律。累,不是这些地方,累的是,他聊着聊着爱发火。你会纳闷,他这是跟谁呀,周围没什么人,跟你?你也没招着惹着他,那是跟谁呢,天知道。比如,人们早已习惯了的现象,他说是邪事儿,不正常。比如,人们已确认的至理名言,他说是歪理,不正确。这不是成心麻,成心叫板吗?没错儿,他有点爱叫板。好在,他不是跟人叫,他是跟墙角叫,跟顶棚叫,是跟窗户冷棂子、大门框子叫。这谁管得着哇,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呗。
  虽然,你叼着烟卷,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瞧着他疯,看着他乐。可脑子里,却对他产生出不少的怜悯。
  最累的还不是这些,最累的是,你的思路,还不得不跟着他一块儿走,琢磨着他的那些话。因为在那些话里有闪亮的东西。那些一闪一闪的视角,那些一惊一惊的言辞,逼迫得你,不得不绞尽脑汁,反复地思索。思索着那些话,他到底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你说累不累?
  姜文聊天爱起急,一起急就爱眨眼睛。我就怕他眨着双眼,结结巴巴的,连他自己也听不明白,说不明白的时候,他就该问你了,轮到你说话了,你就说吧。可他并不在乎你说的对与不对,也不表示赞同与不赞同,只是狡猾地冲你笑笑,再说上两句脏话,完事。你可别认真,更别在意他的脏话。肯定的,他骂的不是你。
  尽管这样,我还是喜欢和他一起聊天。
  二○○一年初,我刚一下飞机,就跟他通了个电话。
  “你回来啦?”他问。
  “啊,我回来啦。”
  “明儿上我这儿来,我请你吃饭。”姜文正经地说。
  “得了。”我痛快地答应着。关上电话,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想,怪,怪事,请我吃饭?饭倒是和他吃过几回,可不是别人付账,就是我掏腰包,没见他这么主动过,八成他是有点儿事儿吧,我想。
  我按时赴约去了他家。
  姜文的书房不算很大,南墙和西墙上都是书架,书架上整齐摆放的都是精装本的中外名著。名著上头尽是尘土。看样子,没什么人翻阅过。可是,桌子上、茶几上,乃至沙发坐上,沙发背儿上,甚至地上,堆着的全是些杂书。那些杂书,有的叠着一半儿,一定是正在读阅,有的书已经被人翻烂。
  “我喜欢杂书。”他说。
  “我喜欢演杂人。”他又说。
  “哪一类人归杂人哪?”我问。
  “就像你这样的。”
  我瞥了他一眼,没答他的茬儿。把堆在沙发上的杂书挪了挪,腾出个地方,坐了下来。
  “你还别不爱听,杂人,杂人怎么了?杂人才是人物,是真正的人物。”
  “噢?”我点上了烟。
  “我告诉你,你就是人物,而且还是个不小的人物。”说完,他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是个不小的人物?逗。我心里有数,他是在晕我,这不是一回了,又拿我当孩子耍哪,心说。
  “我可不是在晕你。”他看出了我的心思。
  “没外人,咱们直截了当一点吧。”我说。
  “我没兜圈子,说的是正事。”
  “什么正事?”
  “什么正事,你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犯起糊涂来了。”他慢慢地点上了一支烟,卖着关子。
  我不慌不忙地抽着烟,静静地等候着他往下说。
  “都说《北京人在纽约》,是歪打正着。”他深吸了一口烟,拉开了架势。“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其实不对。天底下,没有歪打正着的事,歪打怎么能正着?正着的事,那就是对准了目标来打的。你敢说,你写这本《北京人在纽约》,就没有目的?是瞎猫碰死耗子?这,蒙别人行,蒙我不行。”
  “那你说,我存的是什么心?”
  “太清楚啦。写本书,出个名,为你回头上岸做准备。因为你看到了中国的改革开放,不是虚的是真砍实凿的。中国的钱越来越多,机会也越来越多,你打算回来分得改革开放的美羹,想在中国赚大钱。这本书,就是你回头上岸的垫脚石;这本书,就是你杀回马枪的敲门砖。甭脸红,拉下脸来,就说我说得对,不就得了吗。”
  我得承认姜文太鬼,鬼得叫人难以承受。我的这点阴暗心理,还从没被人这么抖搂过。不过,以前对这些想法,也从没认真去梳理,模模糊糊,不十分清楚这到底算不算心理阴暗。今儿,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好像就是这么档子事吧。心里这么想的,可嘴上不愿这么承认。
  “我可想不了那么远,没那么多心计。”我说。
  “甭遮着盖着,这有什么错?这就对了。”
  “你真够鸡贼的。”我奸诈地肯定着他。
  姜文往沙发里一仰,吐了口烟,得意起来:“说真的,我特佩服邓小平,他让你们这帮人,由着性子走,撒开了跑。就知道你们早晚得回来。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这么打算哪?多了去了,瞧见没有,现而今眼目下,出现海归头了吧。”
  “归头?”我差点儿笑了出来,但是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就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小声说:“你的意思是……”
  “明白了,就快点写。”
  “二起楼子?再火一把?”我眼睛里闪着亮儿。
  “火不火的,先甭管那么多,反正我就想演个人物。”
  “写什么,怎么写?”
  “怎么写,这玩意儿,你呀,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高。编出一个情节曲折、起伏跌宕的故事来,然后你就变成一个大编剧,变成一个大小说家什么的。你甭惦记那个,那没什么用。你呀,你该写什么就写什么,跟原来似的,别藏着别掖着,想到哪就写到哪,想起什么就写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学着写戏、写小说。”
  “那成什么了,那不成豆腐账了吗?”我说。
  “豆腐账怎么了,豆腐账就够啦。你呀,你瞒不了我。你的那本儿豆腐账就是戏。”
  姜文看我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他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兴奋地说:“我有个计划:往后,咱每隔五年六年就来他一回,还是连本儿的,瞧见过电影007吧,没结没完的。你写一本儿,我就演一本儿。这事,这事要是鼓捣成了,你琢磨琢磨,你还得了吗?你的名字将在历史上……”
  “行了,行了,接茬儿晕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想想,王起明这个人物,不仅有延续性,又有特殊性。他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哪热闹他奔哪去。纽约挨炸了,王起明心血来潮,热热闹闹地在北京集资。他计划着,在纽约重建两座世界贸易大楼,他打算承包下来,因为他要把这两座楼,设计成带有中国特色的建筑物,红砖,绿瓦,高屋顶。阿富汗开战了,王起明又蓄起了大胡子,潜伏到拉登身边,帮助美军搜集情报,不料入狱,后被美中反恐部队营救,一见到五星红旗,跪在地上哇哇大哭……”
  “你,你这不是让我瞎编吗?”
  “别闹,刚我说到哪啦?”
  “你说王起明留大胡子了。”
  “对对,他是留起了大胡子。后来,后来世界杯赛完了,他又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戴整齐地就又去了巴西,找到罗纳尔多,跟他商量着……”
  “你到底是要瞎编的,还是要豆腐账的?”我急了。
  “啊?对,你对,来本儿豆腐账的吧。没错儿,如实写,是得如实写。”他忽地一下,又平静下来。
  “如实写,那不写成交代材料了吗?”
  “对了,交代材料就对了,你得老老实实地给我交代,这些年,你在中国都干了些什么。”他忽地一下,又愤怒起来。
  这都哪和哪呀,整个一个没谱儿。
  我呀,不听他的,我还是照着我的路子,写点儿正格的吧。
  

第一章

        王起明发动起汽车。他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纽约的天儿,还行,不怎么太阴,等会儿太阳露头,也就该放晴了。他挂好了挡,一踩油门儿,上了495号高速公路。
  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远远的,他就看见了那座高高的、结实的纽约移民局办公大楼。
  王起明把车停到了移民局的停车场,他关掉了发动机,可没立即下车。他向右伸着脖子,对着后视镜,整了整领带,又理了理头发。他觉得对了劲了,就下了车,下了车后,又拉了拉新西装的下摆,弯下腰去,还擦了擦新皮鞋上的灰尘。这时,他直起了身子,找了找感觉,精神抖擞地,大踏步地向着纽约移民局办公大楼走去。
  为了应付这次入籍考试(美国人把这叫INTERVIEW),他伤透了脑筋,熬红了眼。几个月来,整个脑子就像是开了锅的蒸屉,又烫又闷。你想想,试题一共是二百多道,从上议院、下议院的职能,到你所在州,州长的政治主张。从大法官与两院的隶属关系,到总统职权的权限范围,等等,等等。这对王起明来说得多难哪。实在是难为他了。自从到了美国,整天为那点儿理不清、做不完的小生意忙里忙外,奔来奔去。这些个事,别说懂,就连听也没听说过。当然了,要是真的让他去学,他也学不进去,因为他看字儿有麻烦。不是因为他眼睛不好,而是他不太认识外国字。
  如今,后悔是来不及了,只能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三个多月来,他天天跟和尚似的,大门子不出,二门子不迈,水不怎么喝,饭不怎么吃,盘腿坐在地毯上,有时也坐在床上,前后晃动着身子,口中念念有词,反复地背诵着这些新鲜玩意儿。你别说,他还真能,二百多道入籍考试题,生生地,让他给死磕下来了。身上的十几磅肉,也生生地掉了下来。
  他干嘛这么玩儿命?他没法不玩儿命。他算了一笔账,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把一辈子最好的光阴、最好的精力都扔在了纽约这个地方,钱没赚着大的,苦倒吃了不少,这实在是太不合算。他想,什么都没得着,那可就太冤了。太冤的事谁能干哪,好歹我得图他一样,怎么着,也得弄他个美国人当当吧。当个美国人,拿本儿带老鹰的蓝皮儿护照,甭管走到哪儿,不是也能牛牛B嘛。
  王起明快步走上移民局的高台阶,揉了揉那双红眼儿,看了看表,还没迟到。一抬头,瞧见了他的律师,律师已在那里等候他了。
  “Hi,Goodmorning。(早上好。)”律师向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Morning。(早上好。)”他紧走几步,向律师伸出了手:“Ihaveaquestionforyou。(我有个问题。)”
  “Goahead;please。(请讲。)”
  “IfIdon';tpassthistime,whatshallIdonext?(假如这次没通过,我该怎么办?)”
  “Youhavenoproblemtopass,don';tbesonervousaboutit。(你没问题,别紧张。)”律师说。
  王起明还想再继续问点什么,可律师催他快走,说这里定下的预约,是过时不候的。王起明心里明白,律师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他能希望你一次通过吗?他巴不得你多来几次,再多挣你几个小钱。让我别紧张?能不紧张吗?三个月的工夫,十几年的心血,我哪有那么多的时间跟你们泡着玩儿呀。
  移民局的大厅里,宽敞,亮堂,又出奇的安静,见不着一个来面试的人。这跟王起明原来的设想不太一样,他以为准是一大堆人,闹闹哄哄地排着队,没命地往前挤。大概是心理的作用,这意外的安静,反倒使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
  “Thisway;please。(这边走。)”律师指引着他上了电梯。
  “Thatway;please。(那边走。)”律师指引着他,走进一个办公室。
  “Seeyoulater。”律师说了声回头见,就不见了踪影。
  王起明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Howareyoufeelingtoday?(你今儿感觉怎么样?)”一位高大的移民官出现在门口,微笑着朝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热情地招呼着他,并把他请进屋里让他坐下。
  王起明虽然很紧张,但他一向讨厌洋人这种目中无人、居高临下的态度。他郁闷,他很烦。
  他随着移民官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刚想坐下又直起了腰,慢条斯理儿地,用指尖儿弹了弹椅子背儿,又弹了弹椅子座,然后才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实际上,那椅子上没土,哪来的土哇,没别的,他就是想牛牛B,能跟移民官混出个平起平坐的感觉来。
  那个又高又壮的移民局官员,从一个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旁绕过,坐到了他自己的椅子上,一坐下就不停地,稀里哗啦地翻阅着那堆厚厚的文件。
  王起明坐在移民官桌子的对面,听着那叫他心乱的翻纸声,看着那双带毛的粗手指头,不灵活地翻阅材料的动作,他心神突然恍惚起来。一下子,二百多道考试题,好像全都涌到了他的脑门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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