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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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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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李益不忍浇冷水,更不忍心拒绝,三个人一起动手,把酒菜搬了出去,满地的竹叶很乾净,坐上去凉阴阴的,病后初愈的霍小玉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浣纱忙脱下外衣垫在地下道:“竹叶太冷了,小姐,你还是垫着坐吧!而且也要添些衣服”“说着回身欲行,李益道:“带个小炭炉来,这黄酒温了喝才不会伤肺,小玉的身子不能再喝凉酒的。”
  浣纱看看周围道:“爷!这满地竹叶都乾的,炭火爆出来容易引起火烛,好在厨房很近,我用热水把酒温在水壶里,随时去拿也快得很。”
  李益点点头道:“也好,同时替我把笛子也带来。”
  霍小玉道:“十郎,你还要吹笛子?”
  李益道:“是的,今宵只宜弄笛,我们喝两盅,还是回房去安歇吧!”
  霍小玉道:“不行,我计划着今宵要作长夜之饮的!”
  李益道:“改天好不好,今天我累了一天,精神实在不济了,你知道应付今天的考试,我一连几个通宵都在加劲看书!殷天官不比夏天官,关节打不通,只有靠真才实学,而我在这一年中,把书本都荒废了。”
  他说的也是实情,霍小玉叹了一声道:“好吧!我也一直很怀念那一次星夜欢饮,那时候无牵无虑,放浪于形骸之外,我也一直计划着再寻一次旧梦,看来竟是难以如愿了!”
  李益道:“怎么会呢,过一两天,等月圆时节,我们好好准备一下,像这样仓促是不行的,你说记得上一次你整整的准备了一天,而且为了要给我一个惊喜,你到临时才告诉我,那情趣自然与现在不同了。”
  霍小玉默默地听着,她知道李益只是在安慰她,事实上失去的欢乐是永远无法再拾回了。
  浣纱把温热的酒带来了,除了替她拿了一件夹袷,也带来了李益的笛子。
  喝了几杯闷酒,浣纱也下来陪了,她知道整个事件是自己一句吃素持斋引起的,因为李益在屋里坐下的时候还是一团高兴,直到邀她共饮,她说出持斋的事来,李益的神情一变,气氛就冷了下来,自后就再也没有热起来过,霍小玉要搬到外面来,无非也是想制造起气氛,但显然是失败了;即使她破戒下来参加了也没有用。
  一壶酒不过才斤许,每人分坦了五盅就完了,霍小玉想叫浣纱再去熨酒,李益却道:
  “不必了,今夜大家都没有酒兴,就不可勉强,否则不但易醉,而且更易伤身,还是早点儿休息了,大家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出去玩玩。”
  霍小玉一怔道:“出去玩?有什么地方好玩的?”
  李益笑道:“多的是,上慈恩寺去,听说那儿新加修建完成,比以前更壮观了,而且纱可以去烧烧香。”
  话题转回来。还是落在她的持戒上;浣纱一听忙道:“要是专为烧香而去那就不必了,我听了爷的话,觉得也对,念经信佛,原不必太拘形式的。而且更不可对菩萨许什么愿,提什么条件,记得以前我跟夫人到城内化生寺去烧香,那儿有十王殿,殿内有十殿阎王以及十八层地狱……”
  李益道:“不错,那是贞观十三年,岁次为己已。太宗皇帝在那儿拜玄装大法师为主持,修水陆大会以超渡地狱内孤魂野鬼!”
  浣纱道:“还是爷明白,我记得夫人特别指着殿上的对联解说给我听,说的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当时我还是不太明白,今儿听爷这一说才真正地懂了,我是为了有所求而信菩萨,那怕天天吃素,也是有心为善,菩萨也不加理会的,郑夫人信佛那样虔,可没有茹素忌荤,我又算是那一棵蒜呢?”
  李益笑道:“阿弥陀佛,你倒真还有点夙根的,居然一点就明白了,佛非不可信,但也不能过于执着,沉迷其中,我也说个笑话给你们听,有一对夫妇,中年无子,两人情爱极笃。做丈夫的不肯纳妾,于是双双求佛拜神,两人分头到寺庙中求签,男的求得签条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女的求得签语却是『诚心则灵,心到神知』……”
  霍小玉笑道:“这根本就是空洞两可之词。”
  李益道:“寺庙中的签语都是些读书人代装的,装签的人自己都没有信心。自然不敢说得太灵。否则签语不灵,岂不少了香火,所以必须要稍留退步,像那两夫妇所得之签,都是上上吉签,但也有伸缩余地,他们都是求子嗣,神示也说得很好,但万一无效,前签可以说是未积善因,何得善果?后签则可以解为意念不诚,神佛不佑!”
  霍小玉笑道:“结果虽是笑话,却也是个悲惨的故事,尤足为礼佛自迷者诫。”
  李益道:“坏在那个解签的佛婆太混账,自己愚昧不懂,出的主意。”
  霍小玉忙道:“到底是怎么说呢?”
  李益道:“她妖言惑人,教了一大堆礼佛以诚的办法,女的是在观音大士前求的签,那佛婆子也没有问对方许的是什么愿,就信口开河,叫茹素,勤修早晚课,每三日必来庵中礼佛,香火不断,而最甚者就是洁身,切忌男女之事,因为观音大士是女菩萨,更说那女的是大士莲座前玉女降凡,因偶犯小过而谴下凡尘,极宜修行以重归西方佛国,凡是好听的都说了!”
  霍小玉道:“该死!该死!那个佛婆子也该想想,人家求的是子嗣,如果杜绝了燕好,又何来收获呢?”
  李益叹道:“因为那佛婆知道这一家很有钱,一心想她把家产捐入寺院中,而且那婆子本身就没有知识,信口开河,把人家哄得迷迷糊糊,得知究里后,又无法改口了,居然说什么意诚可动神明,自有天赐麟儿。”
  霍小玉道:“这是骗人的,结果呢?”
  李益道:“结果倒是不错,那丈夫因为妻子信佛入了迷,以无后为由禀官而出妻,捐了几个钱给庵里,叫妻子入寺院修行去了,自己另行择娶,不到一年,果然生了个儿子,却从此不信佛了。”
  霍小玉道:“那也太绝情了,你不是说他们情爱极笃吗?先前连纳妾都不肯,又怎么忍心出妻的呢?”
  李益一叹道:“两情之笃,是相互的,原来那妻子又贤慧又温柔,才两情缱绻,如漆似胶,自从迷上了佛后,一心一意都在菩萨上了,其情自疏,又怎能怪丈夫绝情呢?所以书香之家,虽不禁礼拜神佛,却不准三姑六婆进门,就是为了杜绝祸乱之源。”
  霍小玉轻叹一声,朝浣纱道:“浣纱!你听见了!”
  浣纱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霍小玉问到她,她低头不再作声,心里却很沉重。
  她知道自己的知识不多,也知道自己过于孰着,才引来李益的这番话,但她更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李益的为人,郑净持私下告诉过她,鲍十一娘私下也告诉过她,郑净持的话还此较含蓄:“爷是个很精明的人,也是一家之主,他不喜欢的事,你们就不要做,不要去忤触他的意思。”
  鲍十一娘比较直率:“浣纱!我不是说十郎不好,但他太厉害了,他反对的事,他不会直接告诉你,可是他有很多的办法来造成你们顺从他的意思,所以我提醒你一声,自己要注意一点,不要去惹他,否则就是为小玉添麻烦,从上次为小玉治病之后,我知道他已经不太欢迎我了,以后我也不便多来,希望你好好照料小玉,小玉爱他太深了,你招惹他不高与,倒霉的一定是小玉。为了小玉,你要多忍着点!”
  现在,果然开始了,而且是透过小玉来排斥她了!因此浣纱只得陪笑道:“小姐!我知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从明儿起,我也不吃素了!”
  李益似乎很满意,拿起了笛子悠悠地吹了起来。
  初秋的夜是凄凉的,被他的笛声衬托得更为萧条了,一曲既终,霍小玉的脸颊上挂着泪影。
  她了解李益心中所思,也知道这些事不是她的能力可以分忧的,更知道不是言词所能慰藉的。
  因此她只能把手放在李益的手背上。
  手是冰冷的,这份凉意激起了李益心中的共鸣,使他感到一阵温暖,无限怜惜地为霍小玉拭去了泪痕,叹了一口气:“夜深了,我们去睡吧!”
  浣纱匆匆地把东西收拾了,洗净了手脸,对着镜子把脸略匀一匀,当她经过书房时,发现书房的灯亮着,李益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看书。
  她感到很惊奇,连忙在门口问道:“爷还没有歇下?”
  李益道:“快睡了,你替我把被褥抱过来,放在那边的竹榻上,挂好帐子!”
  “爷不睡在房里?”
  李益只笑了一笑道:“浣纱!你我都知道小玉需要多养息,你我也都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不是吗?”
  浣纱只感到眼睛一热,一股无限的感激冲起,口中喃喃地道:“谢谢你,爷!谢谢你!”
  李益诧然道:“奇怪,浣纱,你谢我干嘛?小玉是我们两个人的,我应该跟你一样地爱惜她,你这样子,倒成了我在故意作贱她了!”
  浣纱低下了头道:“爷!你明明知道婢子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老实人,不会拐弯抹角转心思,反正我就是谢谢爷,说不上是什么理由。”
  李益轻叹了一口气,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背:“去看看小玉睡了没有,替她把窗子关好,她就是贪玩。”
  浣纱答应着,来到后面的卧室,小玉没有睡,却在对着灯,楞楞地发怔,她一直走到身边,小玉都没有发觉,浣纱等了一下才道:“小姐!夜深了,忙了一整天,你也够累了,早点歇着吧。”
  霍小玉才忽地惊觉,眼中泪水湿湿的,浣纱诧然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霍小玉道:“爷呢?还在书房看书?”
  “是的!爷说他今晚想睡在书房里。”
  霍小玉的身子微微一颤,口中喃喃然道:“缘份尽了,他开始避着我,讨厌我了。”
  浣纱道:“小姐!你怎么这样想呢?爷是体惜你,知道你不能太过份劳累,大夫不也是那样说的吗?”
  霍小玉道:“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浣纱笑笑道:“是啊!爷说你不能太兴奋,这次病发,不就是劳累出来的吗?”
  霍小玉点点头道:“你把被褥抱过去吧,在那儿侍候爷,等他安寝了再过来。”
  “是!不过婢子侍候小姐安息了也不迟,爷在那儿看书,还有一会儿呢。”
  霍小玉笑了起来道:“我还要你侍候什么?不过是上床放个钩,你以为这点事我都不能做了!快去吧。”
  浣纱答应着,抱了被褥帐子到书房,一切都舒齐好了才到李益身边低声道:“爷!请安息吧!”
  “我现在还是不想睡。”
  “那也请上了床,躺下歇一会儿养养神,小姐吩咐过一定要侍候爷安置好了再回去,爷不睡,她在那儿也不得安定的。”
  李益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脱去了外衣,就着凉枕躺了下来。
  浣纱又同到后面的卧房,霍小玉还是没有睡,依然在呆呆地注视着灯火,不过这次倒是很快就注意到浣纱的复返,回过头来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的!爷已经安息了。”
  霍小玉看看她,忽地抓住了浣纱的手:“浣纱!爷没有要你留下陪他?”
  “没有。”
  霍小玉黯然地叹一声:“缘份快尽了,缘份快尽了……”
  浣纱却愕然地道:“小姐,你怎么这样说呢?”
  霍小玉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哽咽地道:“我有这个感觉,他已经讨厌我们了。”
  霍小玉摇摇头,把脸凑近浣纱,默默片刻才问道:“浣纱!告诉我!我嘴里是不是有股气味?”
  浣纱连忙道:“没有呀!”
  “你不要骗我,我知道的,爷抱着我进屋子,把我放在床上时,他还很热情,开始吻我,但吻到脸上时,他的眉皱了一皱,我就知道不对劲儿了,他没有吻我的嘴唇,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我就知道一定有些事情使他要离开我,然后,我想到了,一定是我嘴里的气味。”
  “小姐,你想得太多了,我怎么完全没有感觉。”
  “你整天跟我一起,自然不会有感觉的……我知道,爹在临死前的一阵子,我也嗅到他的那股气味。那是一种死亡的气味,我告诉过娘,娘叫我别瞎说,但也叫我少接近爹!浣纱!你要告诉我老实话……”
  浣纱急了:“小姐!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霍小玉的神色平静:“浣纱!你别瞒我,我并不是怕死,算命的说过我不是长寿之相,能活到今天,能使我享受到这么多的生命快乐,我已很满足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但我绝不难过,即使只能再活一天。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不能再浪费时日!告诉我!我的嘴里是不是有股难嗅的气味?”
  浣纱的心沉了下去,霍小玉不提,她没有感觉,霍小玉一提,她也有点感觉了。
  那是一股沉浊的,带点霉,带点腥,带着一种无以名状,使人嗅觉上很不舒服的气息。
  浣纱看看霍小玉的脸,看看她瘦小而又玲珑的身子,看看她敞开的胸膛上那一抹嫩白的肌肤,依然是那么美好,那么迷人,但浣纱也知道,在那里面,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坏了,开始腐朽了。
  但是,她当然不能对霍小玉这么说的,因此祗有道:“小姐,你这是胃气,从早上张罗爷出门之后,你就没吃过一点东西,自然就有股气息了。”
  这是个很牵强的解释,但霍小玉居然接受了,因为她自己在有意无意间也嗅到了这种气息,下意识中,也知道这股气息是由何而至,因而才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这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即使是抓到了一枝细小的浮木,根本无法挽救自己的毁灭,但也是紧紧抓住不肯放的。
  这一夜,主仆两人都是在辗转反侧的情况下,勉强蒙胧入睡的。第二天,天色才微明,两人就都醒了。
  霍小玉着意地调匀了一下,把头发梳得光光的,簪上她那枝紫玉钗,最后又在脸上淡淡地抹了一层胭脂。
  她无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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