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愕然道:“杀父之仇焉能不报!”
公输楚道:“匡九思作恶多端,与他有仇的并非只有贤婿一个,稍时自有取他性命之人。”
沈谦勉强应命,转目望去,只见华山、武当、衡山三派门人各聚集在自己掌门人身前,忧急不已。
匡九思淡淡一笑,笑中含有凄凉意味,朗声道:“匡某有一点须向诸位说明,三派掌门遭此毒手并非匡某所为,下手者乃窦无咎。”
群雄中有人出声高喝道:“匡九思,你诿过於窦无咎,莫非是惜命就生么?”
匡九思双目精光逼射,放声狂笑,倏又黯然长叹道:“匡某如要离此九泄山中,一个时辰前已远走高飞了,匡某并非庸儒之辈,他日东山再起未可知之,自念人生百年耳,枉作千载图谋,大梦初觉,始知往日之非,所以来此者,一则与三派掌门人施治,聊赎罪愆,再求这位少侠释放犬子。”
通元道人冷笑道:“如此就烦施治,人命关天,其他之事稍时再说吧!”
匡九思亦报之以冷笑,沉声道:“你以为匡某是俯首听命的人么?”
说此一顿,将目光移注在沈谦面上,又道:“少侠,匡某有两点相求,倘不见允,匡某当自刎於地上。”
沈谦面对杀父仇人,竟不能手刃血恨,不禁暗叹一声,答道:“匡令主有话请说,在下当洗耳恭听。”
匡九思目光缓缓扫视在场数百群雄一眼,发现群雄目光泰半俱是杀机含蕴,不由升起英雄末路之感。
如非昔日亡妻嘱附善视其子,今日焉可向人低头乞怜。
感喟万千,遂傲然一笑道:“匡某为三派掌门施治后,须即离此,从此绝意江湖,在场诸位不得阻截,或日后寻仇报复。”
沈谦踌躇了一下,答道:“这一点在下须徵求在场高人前辈同意,大概不成问题,第二点请说。”
匡九思道:“依匡某臆测不错,犬子已被少侠携来此山,就请见释。”
沈谦还未答言,少林了净大师已自朗声答道:“老衲托大,第一点老衲替在场诸位高人应允。”
公输楚捻须一笑,仰天长啸一声,啸音裂帛穿云。
只见远处一株参天凌云,覆枝密叶如云古树上,一条身形疾如鹰隼电泻而落。
那人背着一青衣少年站地后,疾奔在公输楚身前放下青衣少年,那少年目闭口张,面色灰白。
公输楚迅如电光石火般伸出右掌,望这青衣少年背上“命门穴”拍下。
拍的一声大响,少年出声哎哟,嘴中咳出一朵淤黑凝紫血痰来,张目环顾了一眼,似乎茫然不解。
匡九思看出那少年正是其子匡瑞生,按捺着一腔激动,慢慢走了过去。
“瑞儿!”
匡瑞生闻声一惊,发现其父走来,不禁两手抱住匡九思肩头,哽咽落泪道:“爹!孩儿一身功力俱被废除,自觉生不如死,请爹为儿报仇雪恨。”
匡九思摇首叹息道:“练武非你之福,如此尚能恬淡无求,有何不好?”
匡瑞生放开双臂,诧道:“爹,你说什么?这与您平生为人截然不同。”
匡九思微微一笑道:“瑞儿,你反省自己从前所行所为,当知今日之报似赚太轻,你还不满足么?”
说着轻拍了拍匡瑞生肩头,立即向奄奄一息,平卧於地的三派掌门之处走去。
匡瑞生不禁愕住,待看清群雄面目,并非黑煞门中之人,方自了然大势已去,垂首无语。
此时,群雄均注视匡九思与三派掌门如何施治,屏息无声,惟郗云甫独与沈谦在低声谈论。
只听沈谦微笑道:“老前辈但请放心,令郎必安然无恙。”
郗云甫沉声道:“如果犬子与匡瑞生遭遇一样,可别怨老夫报复手段残酷。”
沈谦闻言不禁剑眉一剔,冷笑道:“老前辈何见事不明若此,令郎与在下等并无怨隙,怎么反疑心遭了在下等毒手。
老前辈虽武功卓绝,在下并无所惧,似这等心胸狭隘,是非莫辨,在下实在羞与老前辈说话。”
郗云甫不禁面红耳赤,强颜为笑道:“犬子生死不明,老朽日夜忧心若焚,见匡瑞生落得个功力全失,不禁为犬子忧心,少侠怎能见责老朽。”
沈谦鼻中哼了一声,道:“匡瑞生罪恶难数,如此下场尚嫌太轻,令郎为美色所诱,不辨大义,反为虎作伥,以寒冰暗器,在大别山中诛尽杀绝,灵修观内数十人命无一幸存,老前辈舐犊情深份所如此,难道死者就不是人子么?”
郗云甫闻言震惊得面色惨变,凄然一笑道:“犬子真个如此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死不为亏,但请赐告犬子是受何人教唆?”
沈谦道:“此人老前辈稍时定会见到,目前犹未至时机,说出也是多余。”
沈谦说完后便走了开去。
郗云甫面上顿皇羞愧之色,默然无语。
白云蓝天,阳光照耀,匡九思为三派掌门施药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三派掌门俱已苏醒,但虚弱过度,无力说话。
匡九思也是面色惨白,走在了净大师面前,抱拳说道:“三大掌门人须经半月调养,才能恢复,匡某留此无用率子告退了。”
了净大师含笑答道:“恕老衲不恭送了。”
匡九思转身牵着其子,慢步行云,衣袂飘飞走去。
群雄目送匡九思父子身形愈去愈远,突然一声厉啸传来,只见一条庞大身形迅如流星般由匡九思父子身后右侧追去。
转瞬,这人已追及两人身后,匡九思早自转面蓄势戒备,一见来人不禁面色大变。
来人狂笑一声,身形闪动,右臂奇奥无比攫出,一把扣住匡瑞生,大喝道:“匡九思,你恶贯满盈,妄想一走了之么?”
群雄见变生突然,均纷纷赶去,作局外旁观。
匡九思见其子被制,面现痛苦之色,不禁厉声喝道:“韩广耀,你我一无前怨,是你找着匡某生事兴非,匡某一再退让容忍,西冷桥畔匡某为防你受人利用,不得已出此一策,有意保全,你此来还有何颜面向匡某寻仇?”
韩广耀哈哈大笑,道:“你还在做梦,我那先师就是使你寝食难安的曹敬武,遗命嘱我必须取你首级献奠灵前,你还不纳命来么?”
匡九思先是一惊,继而冷笑道:“你有降魔杵在手尚未必胜得过匡某,如今降魔杵已失,你是更不足与匡某拚搏了。”
话声中,右掌两指骈戟,疾点向韩广耀“天府穴”,左手穿飞而起,横掌猛劈“关元穴”。
一式两招快如闪电,辛辣异常,用意在於救其子匡瑞生。
韩广耀不虞匡九思猝然施袭,两指破空生啸已距肩下两寸,如不及时撤去扣住匡瑞生的右臂,这只臂膀必被他指力卸废。
逼不得已韩广耀松开五指,沉臂翻掌攫向匡九思右掌。
匡九思正要他如此,双掌一变,一套独门掌风展开,幻作漫天掌影,劲风雷啸,招招都是辛辣之极。
韩广耀亦将一套偷学得来的“寒罡冰炁”掌力展开,奇寒之气,立时逼生四外,十丈以内宛如冰山地狱,令人骨冻血凝。
匡瑞生从其父眼色中示意要他先行离去,满目噙泪,拖着疲倦的身躯一步一步望前走去,但不时后顾。
郗云甫目睹韩广耀掌法与自己相同,不胜诧异,愕然瞪目。
沈谦在旁微笑道:“老前辈现在当已明白了,令郎非但受他趸惑,而且一本‘寒冰真经’也被他巧夺而去,练成寒冰罡炁掌力了。”
郗云甫闻言大惊道:“此人是谁?”
沈谦答道:“黄山凤凰谷主韩广耀,原名孙南平。”
郗云甫眉宇杀机毕露,身形一动,就要扑上前去。
沈谦横手一栏,笑道:“老前辈倘要快意恩仇,须得两方胜负分明再说,免贻人口实,何况令郎未在此,他推个一乾二净,老前辈又待如何?”
郗云甫鼻中浓哼一声,强予压抑一腔怒气。
两人舍死忘生拚搏,已是数十回合过去。
匡九思功力精深,招式辛奥凌厉无比。
而韩广耀“寒罡冰炁”掌力别具威力,与中原武学大相迥异,所以初时两人拚得难分难解。
但匡九思与三大门派掌门人疗毒医伤,真力损耗过钜,渐渐有点力不从心,猛生逃走之念。
於是,匡九思回环连攻五掌,逼开韩广耀半步,突然仰面激射而出,反身落地窜逃出十数丈外。
韩广耀大喝道:“匡九思,你能逃么?”疾追出去。
蓦地一双娇俏身影闪电由树梢疾泻,阻住匡九思去路,两股森森寒星一左一右疾刺匡九思胁下要害重穴。
匡九思不禁心神大凛,忙中亦未瞧清来人是谁,两掌迅快若电“玄乌划沙”劈下,欲逼开猝袭一双剑势,腾出一只手臂,挽出肩后长剑。
只听双双娇喝道:“匡九思,今日你还不认命么?”
双剑一撤又出,震开寒星千万,涌袭匡九思而去。
这时,匡九思已瞥清来人是芙蓉仙子栾瑶琴栾倩倩,不禁心中一寒,猛咬钢牙,闷声不答,双掌迅猛连环劈出。
突地又是一双纤细身形由头顶疾泻而落,各持一柄利剑夹攻匡九思而去。
韩广耀见状,自己简直没有插手机会,又不知四女是谁,一时倒没了主意,怔在三丈开外。
四女攻势锐利辛辣,只见千百条剑影纵影交错,寒星匹练流转飞劲,剑气森森,奔涛呼啸。
匡九思已是强弩之末,汗流满面,手法渐见呆滞。
忽然,芙蓉仙子栾瑶琴娇喝道:“老贼,你知道仙子是谁的后人么?”
匡九思苦笑道:“老朽知道,栾仙子是冯凤的后人,冯凤也有取死之道,咎不在老朽。”
栾瑶琴柳眉倒竖,厉叱道:“老贼,你到了这绝境死路,还要逞口舌之利么?”
四剑尽自加疾,光华大盛,锐啸刺耳风声如雷。
沈谦见四女现身,不禁喜上眉梢,由不得走近阵外,怕四女有失。
陡地,匡九思一声凄厉惨噑出口,立即一股鲜血由口中喷出,胸口为栾瑶琴一剑穿胸透背而出,其余三只利剑先后刺入胁背。
四剑疾抽而出,匡九思横尸在地,一代江湖巨擘至此下场,境遇亦甚可悲。
韩广耀正要快步上前割取匡九思首级,忽听脑后飘来阴沉沉的语声道:“韩广耀,还我寒冰真经来!”
语声入耳,韩广耀不禁心神大震,疾然转身,只见寒冰神君郗云甫面如罩上一层浓霜,剔眉怒目,注在自己脸上,杀机毕露。
韩广耀定了定神,佯笑道:“尊驾是谁,恕韩某不识,请赐示名讳。”
郗云甫厉声暍道:“老夫郗云甫,你真不识么?那你寒冰掌力如何练得?”
韩广耀故作惊讶,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郗少侠尊翁,如何练得寒冰掌力说来话长,韩某路经大别山中,见一双黑道人物将令郎击成重伤,韩某仗义不平,将令郎救出,在荒居调养还原,令郎感恩报德,惠赠寒冰真经,韩某故练得寒炁掌力,但令郎得韩某指点习成,寒冰真经当即璧还令郎。”
沈谦闻言摇头叹息的道:“韩广耀真正狡诈若狐。”
郗云甫闻言不禁大感困惑,道:“如今犬子人在何处?”
韩广耀面色诚谨,道:“这倒不知道了,令郎在荒居两月便告辞离山他往。”
郗云甫沉声道:“这是真情么?”
韩广耀正色道:“韩某之话,句句实在,郗兄若见着令郎,便知言之非虚。”
沈谦突冷笑道:“韩广耀,你看树后那人是谁?”
韩广耀不禁一怔,转目望着沈谦,只见沈谦两指伸指路侧一株大树之后。
韩广耀循指望去,只见树下立着面色苍白,双目黯淡无神,自己认为死在锁云崖下的郗鸿。
这一惊非同小可,额角冒出豆大冷汗,面无人色。
韩广耀怎么也不会料到郗鸿能在千仞悬崖坠下逃生,何况自己已点了他的残昏双穴,真是匪夷所思。
郗鸿缓缓走了过来,冷冷说道:“老贼,你万想不到我仍活在人世,如非锁云崖之事,我仍在梦中,认为你是正人君子,前辈高人。”
说时,韩广耀猛感胸后一只手掌突紧抵在“命门穴”上,一股阴寒之气泉涌透入,浑身顿感冰寒浸体,面色铁青,震齿格格出声。
原来郗云甫趁着韩广耀心神恍惚时,身形疾晃在韩广耀身后,右掌迅如电光石火般紧按在命门穴上,以寒冰真力制他死命。
沈谦突忆起韩玉珊相嘱之言,她与韩广耀虽非父女,但有父女之情,必须保全韩广耀性命,忙道:“韩广耀与在下略有渊源,老前辈手下留情。”
郗鸿目中一派怨毒之色,厉声说道:“爹,千万不可留情,老贼不死,孩儿将终生耿耿难安。”
忽地,一声冷笑飘自树后,转出邋遢神丐奚子彤,目注郗鸿道:“郗少侠,行事留三分余地,则身心舒泰。”
郗鸿道:“神丐救命之德,终须相报,但这老贼万不可留,放虎归山终是害,晚辈存心武林今后,非独为个人恩怨。”
奚子彤冷笑道:“韩广耀纵然有过,少侠你就并无罪愆么?灵修观内数十条性命又该问谁?”
郗鸿强辩道:“那是韩广耀唆使晚辈所为。”
奚子彤目中逼射怒光,冷笑道:“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少侠为何听从韩广耀之言,为的是什么?”
郗鸿不禁面红耳赤,只觉奚子彤当面揭他的疮疤,把感恩之心一变而为怀恨。
奚子彤目睹郗鸿神色,那有不明白之理。
跟着,奚子彤冷笑声又起道:“你乃心术不端之人,见利忘义,与令尊不啻云泥之别,老化子本想撒手不管,念在你年轻识浅,误入歧途,本君子爱人以德之旨,拯你於死亡边缘……”
奚子彤愈说愈怒,话音沉厉,又道:“你不想想,你坠下锁云崖时,如非被困壑底断足老者为你解穴疗伤,指点你出险路径,岂能留你命在。
然而,你不但不知恩报德,反推井落石,过桥抽板,置断足老者於不顾,似你如此心性为人,老化子该劈了你,免得为令尊丢人。”
郗鸿被骂得面色惨白,木立如鸡?
郗云甫已听出原委,不由暗骂郗鸿太不争气,连累自己无颜见人,浓怒目光逼射郗鸿脸上。
郗鸿发现其父怒视自己,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垂首不敢抬面。
郗云甫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