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上)〔法〕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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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上)〔法〕巴尔扎克-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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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案的”又俗称为公差,因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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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办个案子之外,主要是协助执达员判决,可以说是处理民事的廉价刽子手,至于“吃法律饭的”

    ,则是做法律这一行中的特殊侮称。 司法界“吃法律饭的”

    ,就相当于文学界“吃笔头饭的”。法国的各行各业,全有你死我活的竞争,也就少不了互相贬低的用语。 每一行必有刻薄的称呼,可“homedeletres”与“homedeloi”一旦变作复数,也就没了贬的意思,“gensdeletres”

    (文学界人士)和“gensdeloi”

    (法律界人士)的说法很流行,不会伤害任何人。 不过,巴黎的任何一个行业都有垫底的,正是这些垫底的,降了他们那一行的格,与那些在街头混饭吃的,跟那些平民百姓处在同一档次。 因此,在巴黎的某些居民区,至今还有“吃法律饭的”

    ,还有这种揽案子办的经纪人,就如中央菜市场,还能看到那种以星期为期限的放款人;这种人之于大银行,无异于弗莱齐埃先生之于诉讼代理公会。 事情奇也怪!平民百姓就像怕进时髦的饭店,就怕部里的司法助理。 他们有事只找小经纪人,喝酒只上小酒店。 只与自己一个档次的人打交道,这是不同社会阶层运作的普遍规律。 只有那些冒尖的人物才喜欢往上爬,他们不会为自己站在比他们地位高的人面前感到痛苦,正相反,他们能为自己争得立足之地,如博马舍那样,敢把试图侮辱他的一个大老爷的表摔在地上;另外,那些暴发户,那些善于改变自己出身的新贵,也是伟大的。第二天清晨六点,茜博太太就来到了珍珠街,细细打量着她未来的法律顾问,那个吃法律饭的弗莱齐埃大爷的房子。这是一座以前的小布尔乔亚阶层住的那种旧房屋。 一条小道通到屋里,底层的一部分用作门房,还有一部分开了个木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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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子,木器加工场与堆的货几乎占满了里边的小院子,此外便是过道与楼梯间,到处潮乎乎的,硝迹斑斑,整座房子像是害了麻风病。茜博太太直奔门房,在里边看到了茜博的同行,他是个做鞋的,还有他妻子与两个年龄很小的孩子,住的地方总共才十尺见方,窗户朝向小院子。茜博太太一报自己的名字,身份,谈起她在诺曼底街做事的那家情况之后,两个女人立刻变得再也亲热不过,弗莱齐埃先生的女门房一边给做鞋子的丈夫与两个孩子做午饭,一边跟茜博太太闲谈,一刻钟之后,茜博太太把话题引到房客身上,说到了那位吃法律饭的。“我来请教他,”她说,“有点事要问问。 是他的一个朋友布朗大夫介绍我来找他的。 您认识布朗先生吗?”

    “当然!”珍珠街的女门房说,“上回我小孩得喉炎,就是他救了孩子的命。”

    “他也救了我一命,太太……这个弗莱齐埃先生,人怎么样?”

    “他这个人,我的好太太,”女门房说,“每到月底,人家上门来收他欠的邮费,好难呢。”

    茜博太太很聪明,这句话的意思已够明白了。“穷是穷,但可能是个正派人。”她说道。“但愿如此。”弗莱齐埃的女门房说,“我们没有大把的金子、铜钱与银子,可我们从来不欠别人一个子。”

    茜博太太听见了自己的那套话。“那么,小妹子,这人可信?是不是?”茜博太太问。“啊!

    太太,如果弗莱齐埃先生真想帮人的话,我听弗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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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蒙小姐说他可是谁也比不上的。“

    “她靠他才得到了那笔财产,但她为什么不嫁给他呢?”

    茜博太太兴奋她说,“一个开小针线铺的女人,一直靠一个老头养着她,要是能做一个律师的老婆,已不错了……”

    “为什么?”女门房把茜博太太拉到过道里,对她说,“太太,您不是要上楼去找他吗?

    ……成,等您到了他办公室,您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楼梯靠几扇小院子的拉窗才有点光亮,一走上去,就可知道楼里除了房东和弗莱齐埃之外,其他房客都是做手艺的,脏兮兮的楼梯带着每个行业的印记,可以看到铜屑,碎钮扣,纱布头与草根等。 住在最上面几层的学徒工信手画了不少下流的画。 女门房的最后一句话激起了茜博太太的好奇心,她已拿定主意,一定要去请教一下布朗大夫的朋友,但是不是要请他出面办她的事情,要看她的感觉再看。“我有时感到纳闷,索瓦热太太一直服侍他,怎么受得了。”女门房跟在茜博太太身后,像是在讲解似的。“我陪您上去,太太,”她又说,“我要上楼给房东送报纸与牛奶。”

    上了紧贴二楼的第三层,茜博太太到了一扇俗不可耐的门前。 门锁边二十公分宽的地方,黑乎乎的一层,那是日子久了手留下的污迹,在优雅的公寓里,建筑师们通常在锁孔上下方安上镜子,设法解决这个难题,但在这扇门上,却涂了一层说红不红的油漆。 门上的小窗,封了一层金属渣似的东西,就如一些酒家为模仿陈年佳酿发明的那种瓶塞材料,再配上三叶草形状的铁条,可怕的铰链与粗大的钉头,实在是不折不扣的牢门。 只有吝啬鬼或跟全世界的人都闹翻了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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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记者才会发明出这种装置。楼里排泄污水的铅管发出臭气,楼梯上四处臭臭的,头顶的天花板像是装饰了阿拉伯式的图案,那是蜡烛的烟熏出来的,真是乱七八糟!门铃拉绳的尾端挂着一个脏乎乎的橄榄球,是门铃的拉手,门铃很小,微小的铃声说明门铃已有了裂缝。 总之,每样东西都跟这个丑陋的画面很协调。 茜博太太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和哮喘病人似的呼吸声,索瓦热太太出现了,这是个大胖女人,就如阿德里昂。 布劳尔那幅《去参加巫魔夜会的巫婆》中的老妖婆,身高五尺六寸。 长着一张大兵似的脸,脸上的胡子比茜博太太还要多,身子胖得如患了肥胖症,穿了件廉价的罗昂布裙,头上包着一块马德拉斯布头巾,还用主人家收到的那些免费赠送的印刷品做了卷发纸卷起了头发,耳上挂着两只马车轮似的金耳环。 这个很凶的女人手中拿着一只凹凸不平的白铁锅,溢出的牛奶又令楼道里多了一股怪味,虽然味道重得让人直想呕吐,可在楼道里还不怎么突出。“您有什么事,太太?”索瓦热太太问道。说着,她恶狠狠地盯了茜博太太一眼,恐怕她觉得茜博太太穿得太好了点。 她那两只眼睛天生充血,令她的目光显得分外凶狠。“我来看弗莱齐埃先生,是他朋友布朗大夫介绍的。”

    “进来,太太。”索瓦热太太说,她的神态顿时变得可亲和蔼,说明她早已知道茜博太太一大早要来。弗莱齐埃先生这个半男不女的仆人如在台上表演似的行了个礼,砰地一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临街,里面正是从前在芒特呆过的那位诉讼代理人。 这间办公室跟三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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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史的那种窄小的办公室绝对一模一样,文件柜是用黑黑的木料做成的,上面的卷宗旧得发毛,好象是长了神甫似的胡子,扎卷案的红线可怜巴巴地搭拉着,那夹子里显而易见看得出有老鼠在打闹,地板灰不溜秋的,尽是灰尘,天花板被熏得发黄,壁炉架上的镜子照不到人;壁炉里的铸铁柴架上,放着不能再节省的几块木柴;座钟是现代的嵌木工艺,只值六十法郎,一定是在一次法院拍卖中买来的;两边的烛台是锌制的,仿效洛可可式样,结果弄得四不像,上面油漆已有多处剥落,露出了里面的金属。弗莱齐埃先生矮小的个子,干巴巴的,一副病态,发红的脸上长满肉刺,看样子好象血液有毛病;再者,他总是不停地搔着右胳膊;头上戴着一顶假发,由于戴得太靠后,显出一个砖红色的脑袋,模样实在吓人。 他从铺着绿色摩洛哥皮垫的椅子上站起身来,作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端过一把椅子,声音尖细地说:“我猜是茜博太太吧?……”

    “是的,先生。”女门房失去了平日的自信,答道。茜博太太被她未来的顾问律师门铃声一般的嗓音与暗绿色的眼睛里那道绿得可怕的目光吓呆了。 办公室里散发着主人弗莱齐埃的气味,就象里边的空气带着疾病似的。 茜博太太这才明白为什么弗洛利蒙小姐没做成弗莱齐埃太太。“布朗和我谈起过您,我亲爱的太太。”吃法律饭的用的是假嗓子,拿俗话说,假假的,不过,声音发尖,刺耳,就像乡下人做的酒,很呛人。说着,这个代人打官司的想显出一点架子,拉了拉便袍的两片下摆,想掩住那两只裹着破烂不堪的粗呢裤的瘦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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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袍子是用印花布做的,已很旧,破了好几处,里边的棉花无拘无束地露在外面,可棉花的份量还是把下摆往两边拉,显出了一件已黑乎乎的法兰绒内衣。 弗莱齐埃一副自命不凡的派头,把那件不听话的袍子的带子紧了紧,显出了芦苇杆似的腰身,之后拿起火钳,把两块像仇人似的亲兄弟永远合不拢的柴火放到一起,。紧接着,他忽然又闪出一个念头,站起身来,叫了一声:“索瓦热太太!”

    “啥事?”

    “任何人来我都不见。”

    “哎哟!不用说!我知道了。”泼妇似的老女人答道,那语气像是主人。“她是我奶妈。”吃法律饭的样子尴尬地对茜博太太说。“她现在还有许多奶水。”当年在中央菜市场的女主角回答道。对于这种无趣的打趣,弗莱齐埃笑了笑,闩上了门,免得女管家再来打断茜博太太的悄悄话。“好了,太太,把您的事和我讲讲。”他说道,一边往下坐,总是忘不了把袍子拉拉好。“我在世上就那么一个朋友,他介绍给我的人,完全可以相信我……肯定可以!”

    茜博太太一口气讲了半小时,没有让代人打官司的有任何插嘴的机会;他像个年轻的新兵在听一个第一帝国时代的老兵讲话。 弗莱齐埃一声不响,老老实实的,好像全神贯注地听茜博太太那瀑布般不断的东拉西扯——在茜博太太对可怜的邦斯的那几幕里,大家已亲眼见过这种场面——女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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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心病本来就重,再加上刚才见到的那些丑陋的事情,心里有不少戒备,可这下几乎放松了一下,当茜博太太把话说完,等着对方给她出主意时,个子矮小的弗莱齐埃早已用那两只长满黑点的绿眼睛把未来的主顾研究了个透,他突然一阵咳嗽,咳得几乎要进棺材似的,他端起一只搪瓷碗,一口把半碗药水喝尽了。“没有布朗,我早没命了,我亲爱的茜博太太,”见女门房朝他投来慈母般的目光,弗莱齐埃回答说,“他能把我的病看好的……”

    看他的样子,好象早已忘记了女主顾跟他说的那些心里话,茜博太太真想赶紧离开这个死鬼。“太太,至于遗产问题,在着手办之前,必须先搞清楚两件事,”原来在芒特做诉讼代理人的弗莱齐埃变得严肃了,继续说,“第一,那遗产值不值得拿;第二,谁是继承人;因为遗产是战利品,继承人为敌人。”

    茜博太太讲到了雷莫南克和埃里。 马古斯,说这两个狡诈的同伙估计收藏的那套画值六十万法郎……

    “这个价钱他们愿买吗?

    ……“当年在芒特的诉讼代理人问道,”要知道,太太,生意人是不信画的。 一幅画,或者是一块值四十个苏的画布,要么就是值十万法郎的名画!而十万法郎一幅的名画大家都是知道的,对这些画的价值,即便最有名的行家,也常常出错!

    有一个大金融家,他收藏的画,倍受称赞,很多人看过,也刻印过(刻印过!)

    ,据说他花过几百万法郎……后来他死了,人嘛,总要死的,他那些真正的画只卖了二十万!得把那两位先生给我带来……现在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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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继承人。“

    弗莱齐埃先生又显出那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一听见卡缪佐庭长的名字,他摇了摇脑袋,又咧了一下嘴巴,弄得茜博太太专心极了。 她企图从他脑门上,从他这种丑陋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一点意思,可最终看见的,只是生意上所说的那种木头脑瓜。“对,我亲爱的先生,”茜博太太又重复说,“我的邦斯先生是卡缪佐。 德。 玛维尔庭长的亲舅舅,他那些亲戚,他每天都要和我唠叨十多次。 丝绸商卡缪佐先生……”

    “就是刚被提升为贵族院议员的那位……”

    “他的第一个妻子是邦斯家的小姐,和邦斯先生是堂兄妹。”

    “他们是堂舅舅堂外甥的关系……”

    “他们什么关系都没了,他们闹僵了。”

    来巴黎之前,卡缪佐。 德。 玛维尔先生在芒特法院当过五年院长。 他不但在那儿留下不少让人忆起的东西,也保留了不少关系;他的后任就是他手下关系最亲的一个推事,目前还在那儿当院长,因而对弗莱齐埃的底细一清二楚。等茜博太太终于关上了她嘴巴的那两道红色的闸门,封住了源源不断的话语以后,弗莱齐埃说道:“太太,您将来的主要对头,是一个可以把人送上断头台的人物,您知不知道?”

    女门房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像是玩偶盒里弹出的玩具。“别紧张,我亲爱的太太。”弗莱齐埃继续说,“您不知道巴黎最高法院审判庭庭长是何许人,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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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知道邦斯先生有一合法的当然继承人。 德。 玛维尔庭长先生是您那位病人的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不过是第三亲等的旁系亲属;因而,根据法律,邦斯先生可以自由处理他的财产。 您还不知道的,庭长先生的女儿至少在六个星期前就已嫁给了前农商部部长、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博比诺伯爵的长子,博比诺伯爵是当今政界最有影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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