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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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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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午,天气格外的好。
  忧止病已痊愈,便去景秀殿给皇上请安,皇上正好画完一幅画,见她进来,便赏给了她。画的是塞外的茫茫草原,天高云淡,羊马成群。寥寥数笔,那份壮阔与宁静便跃然纸上。皇上说:你自小在草原长大,来到中原一定极不习惯,赏你这幅画,希望能稍解你思乡之苦。
  这样一个皇上,善解人意,宽厚仁慈,她虽然还是有满腹的疑问,却也不能不对他充满敬仰。
  回来的路上,经过御花园。刚下了一夜的雨,天亮才放了晴,整个御花园的花草都还凝着晶莹的雨露,扑面而来一股清香,让人神清气爽。她一高兴,就不急着回明瑞宫,由茗姨陪着,在御花园里游览起来。
  皇宫这样大,宫殿林立,虽然来了已有一月,去过的地方却寥寥无几,算起来,除了皇上皇后的寝宫,御书房景秀殿,便只有陈贵妃的祯丽宫。
  见陈贵妃那天,她心里是颇有忐忑的。毕竟是少陵的生母—婆媳关系最是紧张,虽然身边没人教她,听些杂七杂八的谈话却也知道了个耳熟能详。就算皇宫里的妃子多半温柔娴雅,却也不过是凡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憎好恶。少陵走在前面,她低着头惴惴跟在后面,惹得他一路上都在笑她的怯弱。
  真正见了,才知道不过虚惊一场。
三十五
  她从没见过比陈贵妃更加温柔的女人。
  茗姨是温柔的,可温柔得坚韧;皇后也是温柔的,却又温柔得尊贵。只有陈贵妃,温柔得如此纯粹。她的容貌是楚楚可怜的,声音是细软如丝的,目光是盈盈如水的,一举一动都像风拂杨柳,柔弱而充满了诗情画意。面对这样一个母亲,她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陈贵妃从自己头上褪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簪,轻轻走到她身后,慢慢地插上去,边插边轻声细语地说:这簪子我留了好多年,只想着等我的儿媳进了宫,亲手为她戴起来,少陵好福气,找到你这样雅致美丽的妃子,此刻我就是死了,也已经没有了遗憾,没有了牵挂。
  泪光闪动,吐气如兰,忧止看得痴了,也听得痴了。
  和少陵离开祯丽宫的时候,陈贵妃一直送出很远,最后停在门口,扶着宫门看着他们离去。一直走出很远,忧止回头张望的时候,仍然见她纤细的身影紧紧倚着宫门,一动不动。
  该是极寂寞的吧。
  路上,她忍不住问少陵:为何她看起来这样忧伤?
  少陵叹息说:在这后宫,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便要寂寞终老,你若是她,也会一样忧伤。
  她惊讶地:怎么会?她这样美丽!
  美丽?他苦笑,在这后宫,哪个女子不美丽?若是没有倾国的容颜,又怎能留在皇上身边?她不是没得到过宠爱,年轻的时候,也曾风光一时,荣宠无比,可皇上的情,没有长情,皇上的爱,没有专爱,时日一久,厌了腻了,再是美丽,也只不过成了一个摆设,在皇宫里,这样美轮美奂的摆设,又何尝少了?
  忧止听着,不知怎的就是一凛,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也迟早会是皇上,那么自己,会不会也终会成为这样的摆设?
  这句话憋在心里,憋得她好些天郁郁寡欢,少陵觉得异样,问了几次,她只说入宫久了有些烦闷,也就遮掩过去。少陵信以为真,几天以后,忽然神秘兮兮地跑来找她,居然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只彩色的纸鸢,说是番邦的贡品,他见上面的绘画艳丽精致,便问皇上讨了来,以后她若在宫里实在觉得无趣,就可去御花园玩耍。
  她将纸鸢举在手里,见他这样地体贴,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心情这才渐渐好转起来。
  可是,那样一来,却也没有了四处观赏的兴致,直到今天见到这满园的雨露,这才兴趣盎然起来。刚巧御花园不久前刚栽种了好些外国进贡的奇珍异草,如今一场雨过后,开了个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忧止与茗姨边走边聊边赏花,丝毫没觉得疲累,竟然一直走到了安阳阁。
  安阳阁在整个皇宫的西南角落,离明瑞宫着实有些路程。忧止笑道:竟然走到这了,回去可有得走了。茗姨也笑说:走走也好,否则你每天除了给皇上请安,便待在明瑞宫里不肯出来,闷也要闷出病来。忧止嫣然一笑,又叹道:可惜没把少陵给我的纸鸢带来,否则这里清幽无人,正好玩个痛快。
  正谈笑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清越悠扬,如泣如诉。忧止在草原长大,从来没人教她抚琴,可即便是这样,她仍能清楚地听出曲子里所饱含着的凄凉和悲伤。
  好美妙的琴声,茗姨脱口赞道。她却是满腹疑惑—程大人早就说过,这安阳阁是皇上作太子前的书房,登基之后,便就此荒废了,除了皇上偶尔来怀怀旧,旁人是进不来的。可皇上明明在景秀殿,那么,在这里抚琴的又是谁呢?
  正想走近细听,琴声却骤然停了。
  她一愣。正巧前面经过两名宫女,见了她忙不迭地躬身问好,她便问道:你们可知,刚才在这里抚琴的是谁?
  两名宫女低垂着头,抬也不敢抬,其中一个说:回太子妃,奴婢并没有听到有人抚琴。
  她惊讶:琴声那样清楚,怎么会没有听到?
  两人将头垂得更低,不敢说话。她怔怔地问另一个:你也没听到吗?
  回太子妃的话,奴婢也没听到。
  她向后退一步。青天白日,她的后背却忽然有些发凉。忍不住回头问茗姨:茗姨,你,你听到了是不是?茗姨点点头,眼中同样充满了不安与疑问。
  她这才稍稍稳下心来,拉过茗姨的手,小心地向安阳阁走去,茗姨走了几步又站住,诺诺地说:忧止,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三十六
  忧止犹豫一下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回。说着松了茗姨的手,自己仍然向前走去。茗姨叹口气,她这份好奇与倔强,从小到大,竟是一点也没有改变,只好追上去,将她的手重新拉住。
  离安阳阁越来越近,近到可以透过敞开的宫门,看到里面的整洁寂静的院子。忧止咬着唇,轻轻探进头去。
  就在这时,琴声猛然又响了。
  她吓了好大一跳,险些惊呼出声,咚咚咚地倒退了好多步,拉扯得茗姨跟着一并退后,两个人互相牵绊踉跄,好不狼狈。
  这次她们终于听清,琴声并不是来自安阳阁。
  可是,不在安阳阁,又是哪里?
  她细细分辨,那琴声虽不响亮,却是极清楚,想那弹琴之人,离她们绝不会太远,声音顺风而至,依稀来自南边。
  她循着声音抬眼望去。安阳阁已在御花园的尽头,再南面,没有了花草,而是一片竹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长势甚好。
  难道有人在竹林中弹琴?
  她又走过去,一直来到林边,茗姨却拉着她不敢再走,哀求说:回去吧忧止,这里怪吓人的。
  她胆子却大了起来,回头笑着说:怕什么呢,琴弹得这样好,就算是鬼怪,也该是个风雅之士,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说完,笑吟吟地钻了进去。
  走了一会儿,她猛然停了下来。
  她看到了一座房子。
  确切地说,是一座竹楼。
  竹楼本不可怕,尤其在这竹林之中。竹林配竹楼,本就是相映成趣。
  可是,这里是皇宫。
  皇宫里面,到处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到处是栉比鳞次的屋脊,民间极尽奢侈也盖不出的美丽房屋,这里随随便便就有几百间,可民间最普通的青竹小楼,在皇宫,却该是断然寻不见的。
  可是,她眼前就有这样一座竹楼,隔着一片碗口粗的竹子,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立在竹林中央。竹楼共两层,秀美精致,典雅清幽。门前挂着两大方白纱,薄如蝉翼,随风舞动,伴着美妙的琴声,更添了几分飘然出尘。在这庄严的皇宫,竟然像是赫然入目的一片仙境,却也有种说不出的奇异。
  她犹豫着,不知是该进去看个究竟,还是就此停住,打道回府。就在这时,平地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一直刮到竹楼门前去,将门口挂着的那两方飘逸的白纱高高扬起,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她不由自主地向里看过去。
  那里面,赫然坐着一个女人。
  雪白的纱衣,长长的头发,正对着大门,坐得很端正,前方一张古琴,正弹得专心致志。似是觉察到有人看她,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忧止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美得令人窒息,令人惊叹,美得不似凡间女子。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却很红艳,整张脸没有丝毫的表情,茫然而麻木,像一具没有了血肉的雕像。最怕人的却是她的眼神,空洞的,无神的,像一池毫无生气的深潭。可是,这样的一双眼,在望向忧止那一刹那,却又发出了极凌厉的光。
  忧止啊一声,拉着茗姨,拔腿就跑。
三十七
  茗姨一直在她身后,什么竹楼、女人,一个也没有见到,忽然间听到她一声惊呼,紧接着便被她拉着没命地跑,当真是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一边陪着她跑得心惊肉跳,一边还在忍不住气喘吁吁地询问: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她这一问,那个白衣女人便清楚地浮现在忧止眼前,那飘飞的白纱,那麻木的脸,那凌厉的眼神……她越想越怕,跑得更是飞快,谁知刚跑到竹林外,忽然眼前一闪,竟然有一个黑影,鬼魅般地掠过去。
  她惊恐莫名,喊也喊不出,双腿一软,直直地瘫在地上。茗姨过来拉她,她语无伦次地说: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茗姨急急说:我跟在后面,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她举目四望,发现自己仍然在这竹林边,又慌又怕,咬咬牙,努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只想立刻跑到热闹的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已经疲累至极,更加像只无头苍蝇,分不清方向,也看不到道路。正巧迎面过来了一个人,她收不住脚,整个人便撞在他身上。
  哎哟,这是谁呀,这么急三火四的?那人抱怨着,阴阳怪气。
  是喜公公。
  忧止像是见了救星,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却只顾喘着粗气,说不上话。喜公公见是她,躬身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妃,这么风风火火的,打哪来呀?
  忧止喘息着:竹……竹林……
  喜公公听到这两个字,猛然一怔,笑容顿时凝固起来:你,你去了竹林?
  她仍在说着:竹……竹林有……
  竹林什么也没有!喜公公打断她,语气冷漠,太子妃您想必是累了,还是尽早回明瑞宫休息的好,老奴还要给皇后娘娘办差,也就先行告退了。
  走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来,看着她们,意味深长地说:太子妃,这皇宫大得很,能去的地方多的是,可有的该去,有的不该去……您是聪明人,有些话,自然用不着老奴多说。
  忧止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又是惊又是怕,又是疑惑又是不安,一时间,就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了。
  直到回到明瑞宫,她仍然惊魂未定。
  这一切的一切,如此奇异,她只想立刻找到少陵问个明白,可这个时间,他该是在御书院上课,不到黄昏时分,断然是回不来的。她换了衣服,怔怔地坐在窗前,忍不住回忆起竹楼中那白衣女人。中午的阳光温暖明媚,从窗边斜斜射进来,笼住了她的整个身体,晒得她慵懒起来、迟钝起来、迷迷糊糊起来。在这样的真实而明亮的阳光底下,她忽然就有些怀疑,刚才那缥缈的一切,究竟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还是,不过是一场幻觉。
  门被轻轻推开,茗姨端一碗莲子羹走进来,递到她面前,她摇头,说吃不下。茗姨心疼说:那怎么行,惊吓归惊吓,饭总还是要吃的,本来就觉得你这些天郁郁寡欢,眼看着脸瘦下去。
  她失笑:我郁郁寡欢?哪有的事?说着摸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是茗姨太关心我,自己难免胡思乱想了,我倒觉得自己胖了些。
  茗姨还是摇头:以前在草原,每天出去骑马,那才真是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如今日日闷在这明瑞宫里,不生病就是万幸,又怎么会胖?
  她心一动。
  茗姨这话,倒让她想起了流离。
  她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见过流离。
  自她进宫以来,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不再是草原上无拘无束的凌忧止,而是皇宫里众人瞩目的太子妃,她端庄不端庄,得体不得体,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尊严,更代表了皇室的颜面。规矩多了,自然就被束缚,再是有少陵宠她护她,仍然难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以前形影不离的流离,如今虽然就在明瑞宫中,却也不敢常去探望,一是碍着身份,堂堂太子妃,有事没事就跑到马厩去,成何体统;二是防着流言,毕竟流离身边,还有个她亲自带进宫来的泽长。
  何况泽长,也已经不是过去的泽长。
  他不再是那个蓬头垢面的野人,而摇身成为了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那么年轻,那么纯净,那么淡定,虽然只是马夫,却仍然引人侧目。
  少陵从小爱马,明瑞宫里良驹无数,马夫若干,可只有泽长一人有忧止的特许,不必理会其他马匹,只专心照顾流离。少陵知道她对流离的喜爱,也就应允。
  没有危险,没有拼杀,而日日有着流离的陪伴,这样的生活,对泽长来说,是舒适并且安逸的,他有非常多的时间,来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皇宫里,一草一木都让他新奇,一座座宫殿更让他惊叹。马夫们有专门的房间,无事的时候,大家总会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他不会说话,便坐在旁边静静地听,专注地研究他们交谈时的口形和动作,细心地揣摩每一个词语所表达的意思。
  一个月下来,他已经能听懂大多数普通的对话,也已经由一个离世的怪人,逐渐地变成一个入世的常人。上一次忧止见到他时,他甚至可以打着手势与她交流,忧止惊讶得合不拢嘴,又是喜悦,又是悲伤。喜悦的是,他终于懂得了听;悲伤的是,他竟比所有人晚了十几年。
三十八
  这样想着,她心里酸了一酸,起身对茗姨说:走,我们去看流离。
  她们来到马厩,看到了极美的一幅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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