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史演义 清 陆应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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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史演义 清 陆应旸-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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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力非吾事,道危聊自持。
  风高劲草惧,流急小舟知。
  啼鸟含心血,冥鸣送羽仪。
  谁云天子圣,去国总攒眉。
  初然魏忠贤威势未盛,日想结交朝官。首先投诚的,是崔呈秀、阮大铖、傅□等不上四五人。自高攀龙掌了都察院,劾了崔呈秀,那魏忠贤一时照管不及,却恨攀龙入骨。故借汪文言一案,惊动朝官。杨涟二十四大罪这本上了,魏忠贤便与这班人尽情绝义,再没指望了。崔呈秀引进了魏广微,这个人平日最与东林不合,说他父允贞、叔允中,只顾讲学,不知时局。一见魏忠贤,便以东林伪学为言。忠贤晓得他是邪路的人,就一力荐入了内阁。因为陪祭失仪,科道连上本劾了他,他老羞成怒,越发与朝臣做对头了。
  忽然一日,内传圣谕一道,谕大小臣工。你道圣谕怎么说?读了真也骇听。圣谕道:
  元凶已放,群小未安。本当根株尽拔,念雷霆未能骤施,谕尔徒众,姑与维新,洗涤胃肠,脱胎换骨。果能改图,仍当任用。如有怙其稔恶,嫉夫善类,将力行祖宗之法,决不袭姑息之政矣。
  这圣谕一出,人人惊骇。魏广微洋洋自得,宣言朝里道:“这是咱的稿儿。仰体魏上公意思,要各官都做好人,莫再犯了圣怒。”吏部侍郎陈于廷问道:“请问阁台,如何便是好人?若依了魏上公做事,就不是好人了。”魏广微道:“做官须晓得时局。俗话说得好,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陈老先生与各相厚说这话,还不妨。若别人听见了,传到魏上公耳朵里,就有些不妙了。”陈于廷笑了一笑,也不言语了。那时赵南星已去。署印就是陈于廷。十一月会推吏部尚书,第一个是乔允升,第二个是冯从吾,第三个是汪应蛟,一个个都清廉正直的人。乔、冯两个又都是东林著名的。这番触了魏广微、崔呈秀、阮大铖、倪文焕一班的怒。齐集了,去见魏忠贤细说此事。魏忠贤怒道:“这些剿除不尽的贼!直等咱杀个尽绝,方快我意。”竟传内旨道:
  吏部都察院浊乱已久,显是陈于廷、杨涟、左光斗钳制众正,抗旨徇私。三凶既倡率于前,谁敢不附和于后?杨涟怙恶不悛,注籍躲闪。于廷、涟、光斗,俱恣肆欺瞒,大不敬,无人臣礼。都革职为民,追夺诰命。
  追夺诰命,自此为始。
  次日又传内旨,起崔景荣为吏部尚书,李宗延以吏部尚书掌都察院事。合朝的官员,见不由会推突起两个要紧大臣,人人惊骇。户科给事中陈良训特上一本,请“仍会推故事,存旧章于勿湮,留清议一脉”。即传内旨,降一级调外任用。陈良训虽不做权党鹰犬,却也是不肯触犯他的。只因一时不平,遭此左迁的事,也是命中所该。正是: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且说阁老韩□,吏部左侍郎李邦华,巡关阁部孙承宗,都是一心一意辅佐国家的人。常常有书札往来,凡是朝廷大事,孙阁部无所不知;不只靠邸报一样,做耳目,访朝政。孙阁部每听得魏忠贤心腹替他排斥正人,引用奸党,心上好生不平。每每要入朝面君,剖明忠奸两路,补奏杨涟二十四大罪所未及。
  这甲子冬十二月,孙承宗巡视各边回来,单骑直抵通州,具本求面奏军中当事。魏广微正在翻局的时节,听了这话,惊愕不定。怕孙承宗是皇帝敬重的人,倘或面君时节,说出贤奸利害的关头,皇帝听信了,不是当耍。急忙忙走来对魏忠贤道:“孙阁部提五万人马来扫清君侧,他属意专在叔父。还不早作提防,必为所算。”魏忠贤听了这话,肉颤胆落,牙关格格格上下相打。想了一回道:“凭他怎么,料他还怕皇帝。假传圣旨,只说关门事大,立刻要他回关门去。不放他进来,便不妨了。他若不奉旨,闯进禁城,孩儿崔呈秀们怕不会劾他违旨欺君,弄他落水么?”魏广微道:“好计!好计!快传旨兵部,催他回边便了。”魏忠贤慌了手脚,时已二更有余,假说圣旨,半夜开了宫门,召大司马。及至昏夜,仓惶各兵部已到午门。厂卫差八校尉,传旨兵部尚书与职方司郎官:“快催阁部还关保守。若过巳时,兵部官重处,阁部听勘。”到卯、辰时节,魏广微又大言于朝堂道:“若世宗朝有此悍臣,就砍了。各衙门与少司马交互作奸,若论我意,都该拿问。”未时通州回咨已到,方才罢了。
  次日御史崔呈秀,聆听忠贤旨,首上一本,“为国家欲求保泰之策,先讲御侮之计,谨陈肤见,仰佐中兴事。”内荐魏忠贤修城建坊荫袭;参劾孙承宗欺君误国,乞赐罢谴。过了几日,御史李蕃也上了一本,本内参阁部孙承宗擅离汛地,拥兵逼都,比之李怀光、王敦,叛逆当诛。这本比崔本更毒,都是魏忠贤教他如此。小人只图权欢喜,加官进禄,那顾天子封疆,谁怕朝野公论?幸得天启皇帝平日极知孙阁部忠诚,不信谗谤。职方司郎正人君子,不肯杀人媚人,屡屡向部堂申救。后来魏忠贤欲以糜饷破孙承宗家,到底天启不依,仅得休致回去。有诗为证:
  每有不平事,但存未坏身。
  丰功边腹著,孤影鬼神亲。
  世论余青史,西风想故人。
  至今谈往绩,洒泪咽惊尘。
  此时一班义子义孙,人人思想做尚书、阁老,只管搜索人的过失,奉承权。趁孙承宗到通州一事,纷纷归罪韩、李邦华。忽传内旨,切责首相韩,他只得告病求归。奉旨:“回籍调理。”这是好好教他去的了。不多几日,削了吏部左侍郎李邦华、翰林缪昌期的官,也都星夜出都门,惟恐祸来难躲。
  那义子徐大化又纠合了御史梁梦环、给事中杨维垣一班虎狼手,齐心上本,纠击正人,为一网打尽之计。徐大化道:“等我来,等我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借汪文言性命,便可杀尽此辈。”先上一本,复逮汪文言付镇抚司狱。阮大铖又撺掇魏忠贤,召还降黜御史贾继春、徐景濂、王志道复了原职,好做帮手;又起乔应坤为左副都御史。应坤半路就上一本,指参李三才为东林党魁,张问达、赵南星、高攀龙、曹于汴、段然为同党,浊乱朝廷,不当轻宥。只为都是大臣,奉旨:“该部知道。”以见永不叙用的意思。
  到了乙丑二月里,忽传内旨:“科场逼近,考官务各小心敬慎,毋得徇私腾谤。”湖广、浙江、福建、江西、山东试录策问有诋毁朝政言语,将正副考官十人俱降级调外。湖广主试是编修方逢年、兵科左给事中章允儒,浙江主试是编修陈子壮、吏科给事中周之纳,福建主试是简讨顾锡畴、兵科给事中董承业,江西主试是简讨丁乾学、吏科给事中郝士膏,山东主试是工科左给事中熊奋渭、兵部职方司主事李继贞,都是有名的文人,不附权的君子,降调是他们甘心的。
  只是魏忠贤从此以后,越越不肯放松。吩咐那十虎十彪义子义孙,该下手的,须尽情剿除了,方才满意。那些应募献勤的,谁不磨拳擦掌,争先上本?御史杨维垣诬奏侍郎王之,大理寺徐大化诬奏杨涟、左光斗,御史倪文焕诬奏李邦华、周顺昌、林枝桥。已削籍的,严旨诘责;未去位的,削夺不恕。一个朝廷弄得空空荡荡,没什么正人君子了。就有几个,或做陪京的官,外任的官。亲近皇帝的去处,都是他心腹布满了。给事中霍维华特上一疏,说三案是非,大约说:“推立之时,方从哲、范济世、顾俱在,何烦刘一、杨涟、左光斗居功?排选侍者王安一人,而李进忠、刘朝无罪拟斩,非黄克缵力争,选侍何以安其生?疯癫之张差,刘廷元、岳骏声口词明白,协审王之、陆大受造舛缪之说,开衅骨肉。孙慎行起自田间,借题红丸,加从哲以弑逆之罪。小人承望风旨,独黄克缵、王志道、徐景濂、汪庆百凿凿足砥一时之柱。伏乞将一应章疏宣付史馆,以垂信史。”给事中杨慎修也上一本,乞将三案章奏大略编次成书,刊行天下。这个计较,正为附权的,都是《三朝要典》上的好人,就如按册点将,不须再叙出身;又如江南豪仆投靠,但凭一呼即至。
  徐大化又献计道:“大约那正人君子原不多几人。只须就我奏逮的汪文言,便可罗织此辈成一大狱了。”魏忠贤遂吩咐许显纯,快快勘问汪文言,必须“如此如此,不可有误。”许显纯提出汪文言当堂审问,汪文言道:“你要我如何说?到此地位,总是有天没日头。若要我诬陷正人,我必不肯。”计显纯取出一单,遂唱一名问他。单上开的名道:
  赵南星  杨 涟  左光斗  魏大中  缪昌期
  邓 □  袁化中  惠世扬  毛士龙  邹维琏
  卢化鳌  夏之令  王之寀  钱士晋  徐良彦
  熊明遇  施天德
  唱完了名,问道:“你过赃多少,可明白招成,免受刑罚。”汪文言道:“这一班人,我不认得的多。但都是正人,如何有赃?”许显纯大怒,喝令动刑。把个汪文言拶敲夹打,五刑备极,只是叫道:“苍天嗄!我汪文言宁死,怎肯妄扳一人。”许显纯见他如此,没奈何了,喝令还监。竟同自己代笔的商议了,自为狱词,采用杨维垣、徐大化所奏的诬本道:“熊廷弼之缓狱,皆周朝瑞、黄龙光、顾大章受贿使然。并赵南星等十七人,皆汪文言居间通贿,紊乱朝政。”一面上本,一面把汪文言讨了气绝,使他死无对证。
  许显纯的本今日上了,明日就传内旨,遣缇骑速逮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并赵南星等,著抚、按提问追赃。旨意一下,谁敢申救,况且朝里也没多几个好人了。正人君子,真个八面受敌。有诗为证:
  《老子》床头手一编,函关旧史久流传。
  关心欲扫污泥地,满眼徒看沉醉天。
  朽草依光犹有命,瓜匏失水已无权。
  可怜久作鸣驺客,两手垂垂泪各悬。

第九回 涕泣联姻敦友道 纵横肆毒乱朝纲
  秋月孤,秋云叠,错认非霜是雪。抛残醉,试生醪,词伴影遥。  心如碎,人何在,空把忠奸猜谜。漫平章,细推详,遗臭与流芳。《更漏子》
  妖孽从来甚不祥,兴衰兆总在家邦。
  若知阳九循环运,何怪升乌黜凤凰。
  且说这年是天启五年,四五月里,弄成个天翻地覆的世界。一面差校尉,去拿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六月里陆续先到的,如周朝瑞、袁化中,就先下镇抚司狱,不在话下。魏大中是浙江嘉兴府嘉善县人,自万历丙辰中了进士,累官至吏科都给事中。做官时节还只是做秀才模样,奉使过家,府、县只一拜便了。再无干请,不受赠遗。四壁萧然,人人钦仰。在京师时督浚城濠,巡视节慎,剔蠹省费,为朝廷出力。奉旨巡青,又省价存羡约有四万余两。有个霍丘知县,有一面之识,差人厚馈,魏大中直发觉出来,不肯受他玷污。这样正直的人,又不合姓了魏,故此弄出大祸来。你道为何姓了魏弄出大祸来?当时凡是姓魏的,魏忠贤便要认兄认弟认子侄;就是姓傅的,魏忠贤也要想认他外甥傅应星做一家。魏广微已认忠贤为叔,做了阁老了,却教广微去认大中为兄。大中原也不肯,就结下五六分冤仇了。却又和杨涟、左光斗一班儿正人君子相亲相敬,唱和不绝,怎不弄出这场祸来?至于丧身忘家,只留得忠臣的名儿。有诗为证:
  一身情性静于梅,矢作忠良死不回。
  目击阉人翻世界,早知定有这场灾。
  且说校尉四五人到了嘉善县里,轰动了合县士民,哪一个不叹嗟,哪一个不愤恨。知县开读已毕,魏大中便是钦犯了。校尉看守在官厅,一步不离,再三讲一路的辛苦钱。真奈他是个清官,一贫如洗,怎能饱得这般人的欲。连连催促起身道:“是驾上拿人,时刻难缓。”拿到北门下船,父子兄弟抱头而哭。哭得伤心,魏大中道:“你们不须啼哭。自古道死生有命,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也是分内的事。哭也枉然。”竟叫快些开船,不要误了钦限。哪知只为“为子死孝”一句话,打动了他长男魏学的心,跑回家里哭告母亲,要跟父亲前去。母亲道:“你父亲怕贼子谋害,吩咐只一老仆魏安跟随。孩儿不可逆了父命,自招其祸。”魏学道:“贼子若要斩草除根,儿子就在家里也逃不过。父亲半老的人,愤恨忧郁,一路不知死活若何。就是到了京师,万一遭贼子毒手,没个亲男在彼收拾棺殓,天下后世感叹父亲的尽忠,岂不唾骂孩儿的不孝?况有诸弟在家侍奉母亲,孩儿决要去了。”母子抱头大哭,哭得死而复生。连夜收拾了行李,苦苦借凑了二百余金,只带了一个家人,改姓姓了姚,星夜催小船赶上去。有诗为证:
  秋雨若丝,暮云如冻,无端触我离愁重。夜深篷底暗销魂,睡来翻做还家梦。  还信难凭,离情先动,思量君父真堪恸。天高听远屈声低,小臣无计将情控。《踏莎行》
  休提魏学改了名姓,另换小船,一路跟将上去。且说魏大中在船里也不与校尉谈论朝事,闷闷坐着。只称他们做列位,每每说:“我是穷秀才的官儿,带累列位远来,没甚东西酬劳。平日又是寡交的人,一路怕没什么相知怜我患难有什么赆送。倘有一二同年略得周助,使列位一路多买些酒肴解闷,也使我心稍安。”其中有个王校尉,甚是识时达务,不肯倚势欺人,便道:“老爷是清官,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上命遣差,盖不由己。老爷放心,慢慢行将上去,要会的客只管去会,在下断不敢拦阻。”魏大中道:“多承!多承!”心里想道:“此去近处同年同调,松江有许霞城,尚在京未回。苏州有申青门,在外做官。常熟有瞿起田、魏仲雪,又隔远一日。起程急切,他不能知,我不能往。料然别个不甚相知的,也休妄想。”被逮孤臣,只索淡饭清茶,捱上京去。这些缇骑,也顾不得他冷淡了。
  行了两日,到了苏州,已是日落的时候了。泊船在胥门码头。吃了夜饭,没事也打点睡了。只听得船边有问魏老爷船的,大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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