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史演义 清 陆应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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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史演义 清 陆应旸-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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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日,龙潭驿探马至,报称敌编木为筏,乘风而下。下午又报称,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忽杨文骢令箭至,报称江中有数筏,疑是敌兵。因驾炮城下,火从后发,震倒颓城半垛。随发三炮,江中筏俱已粉碎。马士英重赏杨报的人。以前报两人,俱一捆四十棍。从此报惊寂然,扬州信息断绝。正是:
  淮扬弃去何须惜,且喜君王串戏忙。
  五月初一日,巡兵巡到东长安门,不知何人何时书一对联在门柱上,道:
  福人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
  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
  巡兵巡到西长安门,也有一对联道:
  福运告终,只看卢前马后;
  崇基尽毁,何劳东捷西铖。
  又一对联道:
  二珰翻世界,七煞卷地扫东林;
  一马踏江南,四柱擎天归北幕。
  巡兵抄了三副对联报了丞相府,马士英反要打起巡兵来。再三告饶,尽行革退了。
  次日,遣京营兵二百名,渡江迎黄得功移守坂子矶。自己到清议堂传令,请百官议事。只张捷、杨维垣等三四人,其余竟不赴请,马士英大怒罢归。
  初四日,弘光竟不视朝。百官毕集,内相传道:“皇爷串戏忙,不须朝见。”午报黄得功与左梦庚交锋,身中二箭,血战大捷。立刻传旨,封得功靖国公,阮大铖、朱大典并加太子太保,总兵张杰、马得功、郑彩、黄蜚并加三级,各赐锦衣卫世袭。晚报刘泽清屯兵浦口,马士英道:“弃淮不守,谁教他浦口驻扎?”说便如此说,却也不敢诘责他。
  次日五鼓,有三四骑马的,似将非兵,从金川门进,竟到马士英家,不报门而入,并没人拦阻。不多时,马士英就入内朝,和韩、卢两太监商议。传旨意令各城门下闸板,辰时开,申时闭。盘诘奸细,不许人私自家眷出入。
  初七日,升杨文骢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常、镇、扬五府。霍达巡抚,专驻江口。封郑鸿逵清寇伯,宠赐蟒衣金币。将士各进一级。银五千币五百,分赏将士人等。遣太监卢九德赍往镇江,是夜前去。其时清兵驻扎瓜洲,排列江岸。隔江盘炮,两下如赛炮的一般,昼夜不绝。
  初九日,清兵开闸放船,如蚁而下,并没一人敢拦阻他。杨文骢三日前先把粮米二千石,托他画社好友蓝田叔大船装载杭州去了,自己第三日才起身往苏州到任。未到丹阳,听得清兵过江,换了快船,飞也似去了。各官科不能敌,换了便服,也叫快船奔往苏松去。一路文臣武将,纷纷逃奔。郑鸿逵带了兵将跑到丹阳,纵兵劫掠,且劫且烧,夺路南走,不知去向。可怜:
  昨朝封荫成何用,丧家之犬落汤鸡!
  清兵过江的报,已到京城。午后传旨,唤集梨园子弟进大内演戏。弘光与韩赞周、屈尚忠、田成等一班内官,杂坐酣饮。弘光道:“马士英强朕做皇帝,如今事出来了。君臣聚会,快乐得一日便是一日。且莫管他。”又问左右内官道:“马士英可有本来?”都道没有。吃到酉牌时候,打发了戏子出去。弘光与众内官约会了,二更天气,奉了太后,带了一妃子,大小内官十余人,都跨马从通济门走出。文武官员,没一个人知道。行得快了,丢下了宫娥、女优五六十人,杂沓西华门内外。天明了,逢人便叫,各自跟人去了。那些个:
  黄金费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
  且说十一日黎明时候,礼部尚书钱谦益不见动静,特往马士英家问个消息。门庭纷纷嚷嚷了一会,忽见马士英将帽快鞋上马衣,从里面出来。也不作揖,向钱尚书拱拱手道:“诧异!诧异!我有老母,不得随君殉国。且走回乡去再处。”上马竟去。随后妇女三四十人,皆马上装束,家丁一百余人,都是戎装,其子总兵马锡押在后边。一队队的马打从孝陵卫,唤了守陵的黔兵,把她母亲装了太后,不知往哪里去。
  钱尚书叹息了一回,只得回衙。又有人报知,天子已出京去了。没奈何,在衙静坐,把死生听之于天。不在话下。
  却说吏部尚书张捷,料不能保全,微行到鸡鸣寺,将佛幡带,缢死在佛前。中书舍人龚廷祥投河身死。中书舍人陈及他儿子举人陈伯俞、户部主事吴嘉胤,都在家自缢身死。左副都御史杨维垣,叫家人买了三口棺木,立刻催促两妾缢死,殓入两棺内。把一棺摆在中间,填了些缎匹,置一几,几前列一牌位,上写“左副都御史杨公维垣之柩”。自己带了二仆,夜走秣陵镇,黑夜间被人杀害。数日后另有仆人走过死处,尸为犬食过半,只头面俨然,缘知是他家主。正是:
  不须朝里玄黄战,到死方知报不差。
  且说弘光投奔太平府,诚意伯刘孔昭闭城不纳,只得奔往芜湖。黄营中军翁之琪,具船迎入。黄得功朝见大哭,奏道:“皇上死守南京,臣等尚可借势保守。如今轻身一出,将何所归?”朱大典、方国安等亦来朝见,议奔杭州。
  忽刘良佐引清兵来追。黄得功隔河叫骂,不提防良佐一箭,射中得功左臂。黄得功知事不济,拔刀自刎。刘良佐遂奉上渡江。翁之琪大叫一声,投水而死。有诗为证:
  黄帅殉君感恩遇,中军靖节更堪怜。
  英雄热血原天授,凭吊双忠泪不干。
  且说朱大典、方国安约了阮大铖,要打从独松关一路,取道余杭县,到杭州再处。阮大铖巢穴在南京,遂向方国安道:“公可兼统我的兵,先到杭州。我渡江看看家里,带了家眷悄悄赶来,再会聚在一处。”方国安、朱大典星夜领兵走了。
  阮大铖换了衣装,悄奔南京。路遇一仆,才知:“京城百姓先到牢里捧出假太子来,入西华门至武英殿,取戏箱里翊善冠戴在头上,就在殿登极,群呼万岁。随即有七八千人,先抢了马老爷西华门公署,次抢了鸡鹅巷马大爷都督公署,又抢了北门桥马老爷私宅。抢完了三处,就分头抢杨维垣老爷家、陈盟老爷家、阮老爷家。惟阮老爷家抢得狠毒,二十四房小奶奶都被抢走了。小的们亦是空身逃出,并没私毫。老爷不可回去,回去定遭百姓杀害。”说罢大哭起来。阮大铖也哭了一场。只得回身赶朱、方二人,也往杭州逃难。不在话下。
  只说马士英奉了母亲———只说是太后,带了家眷,黔兵、家丁共有七八百人护送,怕独松关有官把守,打从广德、安吉迤逦而行。人马浩浩荡荡,漫山塞野,一路鸡犬不宁。广德州听了这消息,闭城不纳。马士英大怒,挽弓跃马,督兵攻城。城破,杀了知州,劫了仓库,百姓大半受伤。离了广德,先遣人将手书送与安吉知州黄翼圣,道:“广德见拒,故尔行权用兵。若首先倡义,当有不次之擢。”黄翼圣怕他行凶,带了士民肃迎道左;扫除衙舍,以居停太后及众家眷。浙江巡抚张秉贞,正遣人下檄问太后真假,黄翼圣回文道:“阁部既真,恐太后亦非假。”张巡抚遂备法驾迎太后入杭州。路上家丁唱有北《寄生草》道:
  你也休唣,我也莫放刁,弘光走了咱谁靠?广德州城破不相饶,马丞相夜奔安吉道。方总兵兵马乱纷纷,咱马兵随后也慌忙到。
  唱了一支,又有唱着的,也是北《寄生草》道:
  你也休唣,我也不放刁,黄得功刎了明无靠。劫粮的刘孔昭海中逃,卖君的刘良佐千秋笑。权奸自古少忠臣,傍州例请君瞧,也须知道。
  其时朱大典带兵马不多,到了独松关,关上守备验实放行,军民也都相安。随后方国安兵到,他平昔纵兵抢劫惯了,又添了阮大铖的人马,都是骄兵,在独松关扬威耀武,就争斗起来。把关守备亲自安抚,让他们过了。一路抢东西,奸妇女,赛过流寇。余杭县城外家家闭户,妇人先期入城去了。南门外一个五十六七岁的婆子,久没人要她的。被七个兵丁拿住,婆子叫道:“我老人家,你拿我何用?”兵丁道:“谁要你养孩子么,拿你去悬悬腰。”不由分说,拿往土地堂里。七个人轮流戏弄,戏弄遍了,放她转来。人问她道:“婆子,你吃了苦了。”婆子笑道:“我从小儿也没有这般快活,说我吃苦,可也罪过。”没一个人不大笑起来。只这一件便知方兵的作恶。马士英的兵,还亏他儿马锡做过京营总兵,略有检束,一路不十分抢劫奸淫。
  到了杭州,太后寓公廨,兵屯于候潮门外。潞王在杭朝见太后,太后不肯见。马士英朝见潞王,奏请择吉登基,效南宋高宗故事。潞王再三不肯。
  马士英坐在虎林书院,有一秀才沈乘献策,要屯兵三千在北新关北新桥口,以御北兵。马士英在京与他相识,见他身材雄伟,议论风生,就准行了,委他去相验地处,并分派民家,每家大的养三四丁,小的养一二丁。沈乘得了他的令,来见督关主事郑正学,说马阁部的主意。主事不敢怠慢,留沈乘小饮。衙役纷纷的传说出来,有出尖的百姓乱嚷起来道:“马阁老坏了国家,今又来害我百姓人家。沈秀才听他指使,不如先打杀了他,也免了养兵的苦。”等至申牌时候,沈乘摇摇摆摆,打从关署出来,众人拦住了问道:“沈相公,可是要我们养兵?”沈乘道:“马老爷主意,与我何干?”众人道:“打,打,打!打死了你,免我们百姓受累受苦。”一传十,十传百,顷刻间聚了五六百人。都拥在北新桥,从新桥打起,拖拖拽拽,直打到西桥———是沈乘住处。头打开了,眼打出了,腰打折了,腿打断了,竟成了个肉酱。众人才一哄都散了。
  这话传入马士英耳朵里,晓得百姓恨他入骨,住身不牢。适值杨文骢从苏州逃来,说杀了安抚黄家,星夜逃来的话。马士英是越其杰的妻弟,杨文骢是越其杰的女婿,姻娅至亲密密商议了,次日,带了假太后与那家眷、黔兵、家丁,簇簇攒攒,渡过钱塘江,往温、台一路去了。
  方国安原是过江人,也都打伙儿先后渡江。
  好好的江山,坏于魏、崔、马、阮之手。有诗为证:
  山当屋背水当前,敛雾收云亦贮烟。
  绣管未拈非斗巧,彩笺乍拭又争妍。
  凭将细谱三朝事,敢辄狂呼一夜天。
  如旧河山新洒泪,不禁急管更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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