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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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集-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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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也,汗出洽背之耻不载焉;见之《王陵传》;传董仲舒也,议 
和亲之疏不载焉;见之《匈奴传》。夫颇、食其、勃、仲舒,皆 
功十而过一者也。苟列一以疵十,后之庸人必曰:智如廉颇, 
辩如郦食其,忠如周勃,贤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赎一过,则 
将苦其难而怠矣。是故本传晦之,而他传发之。则其与善也, 
不亦隐而章乎?迁论苏秦,称其智过人,不使独蒙恶声;论北 
宫伯子,多其家人长者。固赞张汤,与其推贤扬善。赞酷吏, 
人有所褒,不独暴其恶。夫秦、伯子、汤、酷吏,皆过十而功 
一者也。苟举十以废一,后之凶人必曰:苏秦、北宫伯子、张 
汤、酷吏,虽有善不录矣,吾复何望哉?是窒其自新之路,而 
坚其肆恶之志也。故于传详之,于论于赞复明之。则其惩恶也, 
不亦直而宽乎!迁表十二诸侯,首鲁讫吴,实十三国,而越不 
与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载国十三,何也?不数吴也。皆诸侯 
耳,独不数吴,何也?用夷礼也。不数而载之者,何也?周裔 
而霸盟上国也。《春秋》书哀七年,公会吴于鄫,书十二年,公 
会吴于橐皋,书十三年,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此其所以虽 
不数而犹获载也。若越区区于南夷豺狼狐狸之与居,不与中国 
会盟以观华风;而用夷狄之名以赴;故君子即其自称以罪之 。《 
春秋》书定五年,于越入吴;书十四年;于越败吴于槜李,书哀 
十三年,于越入吴,此《春秋》所以夷狄畜之也。苟迁举而措 
之诸侯之未,则山戎、猃狁亦或庶乎其间。是以绝而弃之,将 
使后之人君观之曰:不知中国礼乐,虽勾践之贤,犹不免乎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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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弃。则其尊中国也,不亦简而明乎!固之表八而王侯六,书 
其人也,必曰某土某王若侯某。或功臣外戚,则加其姓,而首 
 目之曰号谥姓名。此异姓列侯之例也。诸侯王其目止号谥,岂 
以其尊故不曰名之邪?不曰名之,而实名之,岂以不名则不著 
邪?此同姓诸侯王之例也。王子侯其目为二,上则曰号谥名名 
之,而曰名之杀一等矣。此同姓列侯之例也。及其下则曰号谥 
姓名。夫以同姓列侯而加之异姓之例,何哉?察其故,盖元始 
之间,王莽伪褒宗室而封之者也,非天子亲亲而封之者也。宗 
室,天子不能封,而使王莽封之,故従异姓例,亦示天子不能 
有其同姓也。将使后之人君观之曰:权归于臣,虽同姓不能有 
名器,诚不可假人矣。则其防僭也,不亦微而切乎?噫!隐而 
章,则后人乐得为善之利;直而宽,则后人知有悔过之渐;简 
而明,则人君知中国礼乐之为贵;微而切,则人君知强臣专制 
之为患。用力寡而成功博,其能为《春秋》继,而使后之史无 
及焉者,以是夫。 

                                【史论下】 

      或问:子之论史,钩抉仲尼、迁、固潜法隐义,善矣。仲 
尼则非吾所可评,吾意迁、固非圣人,其能如仲尼无一可指之 
失乎?曰:迁喜杂说,不顾道所可否;固贵谀伪,贱死义。大 
者此既陈议矣,又欲寸量铢称以摘其失,则烦不可举,今姑告 
尔其尤大彰明者焉。迁之辞淳健简直,足称一家。而乃裂取六 
经、传、记,杂于其间;以破碎汩乱其体。《五帝》、《三代纪》 
多《尚书》之文,齐、鲁、晋、楚、宋、卫、陈、郑、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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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家》,多《左传》、《国语》之文,《孔子世家》、《仲尼弟子 
传》多《论语》之文。夫《尚书》、《左传》、《国语》、《论语》 
之文非不善也,杂之则不善也。今夫绣绘锦縠,衣服之穷美者 
也,尺寸而割之,错而纫之以为服,则绨缯之不若。迁之书无 
乃类是乎。其《自叙》曰 :“谈为太史公。”又曰:“太史公 
遭李陵之祸”。是与父无异称也。先儒反谓固没彪之名 ,不若 
迁让美于谈。吾不知迁于纪、于表、于书、于世家、于列传所 
谓太史公者,果其父耶抑其身耶?此迁之失也。固赞汉自创业 
至麟趾之间,袭蹈迁论以足其书者过半。且褒贤贬不肖,诚己 
意也。尽己意而已。今又剽他人之言以足之,彼既言矣,申言 
之何益。及其传迁、扬雄;皆取其《自叙》,屑屑然曲记其世系。 
固于他载,岂若是之备哉?彼迁、雄自叙可也,己因之,非也。 
此固之失也。 
      或曰:迁、固之失既尔,迁、固之后为史者多矣,范晔、 
陈寿实巨擘焉;然亦有失乎?曰:乌免哉!晔之史之传;若《酷 
吏》、《宦者》、《列女》、《独行》多失其人。间尤甚者,董宣以 
忠毅概之《酷吏》,郑众、吕强以廉明直谅概之《宦者》,蔡琰 
以忍耻失身,概之《列女》,李善、王忳以深仁厚义;概之《独 
行》;与夫前书张汤不载于《酷吏》《史记》姚、杜、仇、赵之 
徒不载于《游侠》远矣。又其是非颇与圣人异。论窦武、何进, 
则戒以宋襄之违天,论西域则惜张骞、班勇之遗佛书,是欲相 
将苟免以为顺天乎?中国叛圣人以奉佛法乎?此晔之失也。寿 
之志三国也,纪魏而传吴、蜀。夫三国鼎立称帝,魏之不能有 
吴、蜀,犹吴、蜀之不能有魏也。寿独以帝当魏而以臣视吴、 
蜀,吴、蜀于魏何有而然哉?此寿之失也。噫!固讥迁失,而 
固亦未为得。晔讥固失,而晔益甚,至寿复尔。史之才诚难矣! 
后之史宜以是为鉴,无徒讥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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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谏论上】 

      古今论谏,常与讽而少直。其说盖出于仲尼。吾以为讽、 
直一也,顾用之之术何如耳。伍举进隐语,楚王淫益甚;茅焦 
解衣危论,秦帝立悟。讽固不可尽与,直亦未易少之。吾故曰: 
顾用之之术何如耳。然则仲尼之说非乎?曰:仲尼之说,纯乎 
经者也。吾之说,参乎权而归乎经者也。如得其术,则人君有 
少不为桀、纣者,吾百谏而百听矣,况虚己者乎?不得其术, 
则人君有少不若尧舜者,吾百谏而百不听矣,况逆忠者乎?然 
则奚术而可?曰:机智勇辩如古游说之士而已。夫游说之士, 
以机智勇辩济其诈,吾欲谏者,以机智勇辩济其忠。请备论其 
效。周衰,游说炽于列国,自是世有其人。吾独怪夫谏而従者 
百一,说而従者十九,谏而死者皆是,说而死者未尝闻。然而 
抵触忌讳,说或甚于谏。由是知不必乎讽,而必乎术也。说之 
术可为谏法者五,理谕之,势禁之,利诱之,激怒之,隐讽之 
之谓也。触龙以赵后爱女贤于爱子,未旋踵而长安君出质;甘 
罗以杜邮之死诘张唐,而相燕之行有日;赵卒以两贤王之意语 
燕,而立归武臣,此理而谕之也。子贡以内忧教田常,而齐不 
得伐鲁;武公以麋鹿胁顷襄,而楚不敢图周;鲁连以烹醢惧垣 
衍,而魏不果帝秦,此势而禁之也。田生以万户侯启张卿,而 
刘泽封;朱建以富贵饵闳孺,而辟阳赦;邹阳以爱幸悦长君, 
而乐王释,此利而诱之也。苏秦以牛后羞韩,而惠王按剑太息; 
范睢以无王耻秦,而昭王长跪请教;郦生以助秦凌汉,而沛公 
辍洗听计,此激而怒之也。苏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缴感 
襄王,蒯通以娶妇悟齐相,此隐而讽之也。五者,相倾险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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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虽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何则?理而谕之,主虽昏必悟; 
势而禁之,主虽骄必惧;利而诱之,主虽怠必奋;激而怒之, 
主虽懦必立;隐而讽之,主虽暴必容。悟则明,惧则恭,奋则 
勤,立则勇,容则宽,致君之道尽于此矣。吾观昔之臣言必従, 
理必济,莫如唐魏郑公,其初实学纵横之说,此所谓得其术者 
欤?噫!龙逢、比干不获称良臣,无苏秦、张仪之术也;苏秦、 
张仪不免为游说,无龙逢、比干之心也。是以龙逢、比干吾取 
其心,不取其术;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以为谏法。 

                               【谏论下】 

      夫臣能谏,不能使君必纳谏,非真能谏之臣。君能纳谏, 
不能使臣必谏,非真能纳谏之君。欲君必纳乎,向之论备矣。 
欲臣必谏乎,吾其言之。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 
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触神、忤雷霆,亦明矣。圣人知其然, 
故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犹惧其选耎阿 
谀,使一日不得闻其过;故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下不正, 
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风丧心,未有避赏而就刑者,何苦 
而不谏哉。赏与刑不设,则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触神、忤雷 
霆哉。自非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谁欲以言博死者。人君 
又安能尽得性忠义者而任之。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 
半,一人怯。有与之临乎渊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谓 
之勇,不然为怯。彼勇者耻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与怯 
者则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予千金,不然则否。彼怯半 
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犹未能也。须臾,顾见猛虎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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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逼,则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庄矣。然则人岂有勇怯哉, 
要在以势驱之耳。君之难犯,犹渊谷之难越也。所谓性忠义、 
不悦赏、不畏罪者,勇者也,故无不谏焉。悦赏者,勇怯半者 
也,故赏而后谏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后谏焉。先王知 
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赏为千金,以刑为猛虎,使其前有所趋, 
后有所避,其势不得不极言规失,此三代所以兴也。末世不然, 
迁其赏于不谏,迁其刑于谏,宜乎臣之噤口卷舌,而乱亡随之 
也。间或贤君欲闻其过,亦不过赏之而已。呜呼!不有猛虎, 
彼怯者肯越渊谷乎?此无他,墨刑之废耳。三代之后,如霍光 
诛昌邑不谏之臣者,不亦鲜哉!今之谏赏,时或有之,不谏之 
刑,缺然无矣。苟增其所有,有其所无,则谀者直,佞者忠, 
况忠直者乎!诚如是,欲闻傥言而不获,吾不信也。 

                                 【制敌】 

      兵何难?曰:难乎制敌。曷难乎制敌?曰:古者六师之中, 
士不能皆锐,马不能皆良,器械不能皆利,故其兵必有上、中、 
下辈。力扼虎,射命中,捕敌敢前,攻垒敢先乘,上兵也。习 
行阵,晓击刺,进而进,退而退,中兵也。奔则蹶,负则喘, 
迎刃而殪,望敌而走,下兵也。凡上兵一支中兵十,中兵十支 
下兵百。此非独吾有,敌亦不无也。为将者不以计用之,而曰 
敌以上兵来,吾无上兵乎?以中兵来,吾无中兵乎?以下兵来, 
吾无下兵乎?然则胜负何时而决也。夫胜负久而不决,不能无 
老师费财。吾故曰难乎制敌也。若其善兵者则不然。堂然而阵, 
填然而鼓,视敌之兵有挺刃大呼而争奋者,此其上兵也,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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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兵委之。吾进亦进,吾退亦退者,此其中兵也,以吾上兵乘 
之。满镞而向之,其色动,介马而驰之,其辙乱者,此其下兵 
也,以吾中兵袭之。夫如此,敌之上兵乐吾下兵之易攻也,必 
尽锐不顾而击之,吾得以上兵临其中,中兵临其下,此皆以一 
克十,以十克百之兵也,焉往而不胜哉!是则敌三克吾一,而 
吾三克敌二。况其上兵虽胜,而中兵、下兵即既为吾克,其势 
不能独完,亦终为吾所并耳。噫!一失而三得,与三失而一得, 
为将者宜何取耶?昔田忌与齐诸公子逐射,孙膑见其马有上、 
中、下,因教之曰:“以君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 
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忌従之,一不胜而再胜,卒获千金。夫 
膑之说乃吾向之说也。徒施之射,是以知其能获千金而止耳, 
苟取而施之兵,虽穰苴、吴起,何以易此哉! 

                               【喾妃论】 

       《史记》载帝喾元妃曰“姜原”,次妃曰“简狄 ”。简狄 
行浴,见燕堕其卵,取吞之,因生契,为商始祖。姜原出野, 
见巨人迹,忻然践之,因生稷,为周始祖。其祖商、周信矣, 
其妃之所以生者,神奇妖滥,不亦甚乎!商、周有天下七八百 
年,是其享天之禄以能久有社稷,而其祖宗何如此之不祥也。 
使圣人而有异于众庶也,吾以为天地必将构阴阳之和,积元气 
之英以生之,又焉用此二不祥之物哉。燕堕卵于前,取而吞之, 
简狄其丧心乎!巨人之迹隐然在地,走而避之且不暇,忻然践 
之,何姜原之不自爱也。又谓行浴出野而遇之,是以简狄、姜 
原为淫佚无法度之甚者。帝喾之妃,稷、契之母,不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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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史迁之意 ,必以《诗》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厥初生民,时维姜原。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 
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而言之。 
吁!此又迁求《诗》之过也。毛公之传《诗》也,以鳦鸟降为 
祀郊禖之候,履帝武为従高辛之行。及郑之《笺》而后有吞践 
之事。当毛之时;未始有迁《史》也。迁之说出于疑《诗》,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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