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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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5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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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三两捆票子,是不敢往那种赌桌前凑的。好在赌友基本就是那么几位,水平又差不多,今儿你输,明儿他赢,风水轮流转,迟早到我家,赌资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流动资金,总账算下来,或盈或亏,多少有限。用祝百翔的话说,玩的就是心跳,玩的就是刺激,谁还指靠这个发家呀?
  祝百翔赌得狠,也赌得毒。只要他咧嘴嘿嘿一笑,牌友们便推了牌,忙着去摸成捆的票子准备结账。好在祝百翔咧嘴笑的机会并不多,八圈打下来,有人和了十把八把,他充其量只得手一两回合,背气时一把不和,他也不气恼。可就是这一把两把,便把输了半宿的票子都捞回来,往往还绰绰有余。赌友们的共识是,天大地大不如祝百翔的牌势大,祝百翔的战法是耗子操牛,专干大的。
  知祝百翔赌得狠,却难知他赌得怎么狠。有卖呆儿看热闹的人站到他身后,想摸摸他的牌路,刨口是梁山好汉的军师,无(吴)用。祝百翔打牌只用手,不用眼睛,他的眼睛长在他的手指肚上。十三张牌抓下来,他看也不看,全翻扣在桌上,再用手指肚挨个儿摸一摸,便已了然于心。再打牌时,或摸完即打,或再换出十三张中的哪张,全凭记忆和手指肚上的功夫。牌友们笑他,说你白长了两只眼睛,这么摸来摸去的,不累呀?他答说,小鸡不撒尿,自有一条道,跟下盲棋的比起来,我还差个节气呢。我不觉累你累个什么?把我的钱赢去算你的本事,快出你的牌吧。
  祝百翔的另一特色是打牌时喜怒绝不现于脸面。八圈不开和,他照样谈天说地,全然不见恼忿;大牌上听,也休想在他脸上寻得丝毫的得意与急切。也只有在他叫和时,才露出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咧嘴一笑。也许,祝百翔是天生的赌家,你不服不行。
  
  2
  
  八年前,祝百翔四十二岁,正值男人的黄金年龄,时任北口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主任由市里的一位副市长兼着,副市长是开发区的“表叔”,没有大事不登门。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偌大一份事业,实际就由祝百翔一言九鼎一手遮天地撑着。手下的那些兄弟们私下里喊他“少帅”。
  “少帅”祝百翔自有少帅的风范。他毕业于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硕士学位,和外商谈买卖,嘴里叽里咕噜,流畅自如,一泻如水,坐在身边的翻译完全是摆设,有时翻译替蓝眼睛的人翻译,他还要纠正几句;摆弄起电脑,十指翻飞,就连管委会里那些专司资料、打字的秘书们也站在后面大眼瞪小眼,惊叹不已。“少帅”长得也帅气,一米八的个头,一百四的体重,脸庞如雕似刻,剑眉亮眼,棱角分明,总是刮得青虚虚的下巴,透着成熟男人的刚毅与自信。更让下属和同僚们叹服和嫉妒的,是他处理问题时的干练与果断。听汇报时,他眯着眼睛,抿着嘴巴,不插一言,不记一字,可他一旦开口,便直击要害,一针见血;下决心时,则如阵前布兵,嘁哩喀喳,简洁明了,绝不拖泥带水犹豫彷徨。
  有着统帅之材的祝百翔在四十二岁前,却极难得地没有患上同年龄同职级那些人的时髦病。开发区高档酒店和娱乐城一家挨一家,可除了必不可缺的宴请,他从不擅进任何灯红酒绿的场所。下班了,他在机关食堂用过晚餐,将办公室的门一闩,电话线一拔,轻易再不会见任何人,独守一隅,或读书看文件,或打开电脑独行天下,直至夜深人静,腹中告急,他才叫上司机,乘车回家。—个绝顶聪明之人,摆弄摆弄方向盘岂不是小菜一碟?但他揣着驾驶证却极少天马行空。这似乎也在说明和证明着什么,在物欲横流的当下年月,谁能说这种证明没有必要?
  八年前的春天,市里召开人代会,是五年等一回的换届大会。会议中的一天深夜,祝百翔将几位对他很信服也很知心的人大代表请到了他的房间,开宗明义,直点主题:
  “我想竞选这届副市长,请各位支持。”
  几位代表互相望了一眼,眼睛便都亮了。祝百翔年富力强,德才兼备,政绩卓然,确是一位很具实力的竞争人选。
  人们离去,只留了楚跃还坐在桌前装模作样地翻看会议文件。楚跃年长祝百翔几岁,是同一所名牌学府里的校友,现任市里一个区的区长,前几年还曾在开发区的这口锅里同搅马勺。祝百翔知他有话要说。
  门掩严,楚跃开口:“百翔,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大忌?”
  祝百翔点头:“我知道。”
  楚跃说:“既知道,为什么还要胡来?”
  祝百翔说:“田径场上,三级跳的第一步至关重要。现在我不跳,五年后我就是跳起来,也没有了多大意思。”
  楚跃说:“我明白你的算计。四十二副市,四十七正市,五十二进省,五年一级,凭你才华,也许还有再进一步施展腾达的可能。但以你的聪明,不能不明白,这次换届,候选人里并没有考虑你,你突然掺和,等于给市里,甚至给省里搅局。没有领导上的支持,我不知你的成功概率有多大。而且,即使真竞选上了副市长,你也成了决策者眼中的另类,你自信日后还能施展开手脚?”
  祝百翔说:“这些,我都想到了。人生难有一搏,没险棋便没有奇胜。如果四平八稳,循规蹈矩,我这辈子,充其量,上头还会再赏我一步棋。”
  楚跃说:“只怕你这步棋走出去,不管输赢,日后也再不会有棋路了。”
  祝百翔说:“那我就拂了这盘棋,摆子另开局。”
  “你……还有别的打算?”
  “这步棋,且先走走看。”
  “你就一意孤行了?”
  “让老大哥如此操心,肺腑相告,我已经非常感谢了。”
  那一天后半夜,两三点钟的时候,沉睡中的祝百翔突然被电话唤醒。电话是妻子谢瑞秋打来的,说儿子突然发病,让他赶快回家。祝百翔急急赶回家里,却见儿子睡得正香,又见妻子一身整齐穿戴,正端坐客厅等他,便明白了。他问,是老楚找了你?妻子摇头,说不是,是市委组织部张部长,他连夜把我找到市委机关,我也是刚回来。祝百翔心里生出恼恨,口骂这个老楚,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他的组织观念倒强,请示汇报不过夜呀。妻子说,你别狗咬吕洞宾,楚大哥完全是为你好,他跟张部长报告时,并没说是你亲自启动开关,而是说有些人大代表要提你为候选人。祝百翔说,你又见了楚跃?妻子说,我从张部长那里出来,先给楚跃打了电话。祝百翔说,这事我决心已下,你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妻子说,这不光是你个人的事,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家。想跟组织上较劲的人,你见哪个有了好果子吃?祝百翔说,有好果子我吃,没好果子我不吃。妻子说,张部长连夜找我,也是好意,有些话,他示意给我,可能会比直接跟你谈方便。祝百翔问,他示意了你什么?妻子说,张部长说你年轻、干练,有作为也有能力,这些市委领导都知道,也有长远考虑,如果这次你能主动退出候选,顾全大局的砝码将会为你赢得更多的声誉和支持。祝百翔冷笑,狗屁声誉,什么支持?不过是论资排辈,江山轮流坐,下届到我家。可你懂不懂,棋误一步,便误一生?妻子说,胡走一步,也误一生,放着现成的平坦路,你为什么要出马一条枪,一条道走到黑?
  谢瑞秋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官场上的事,也算耳濡目染,有些经验和见识。
  一意孤行的祝百翔没听老朋友的告诫,也没听妻子谢瑞秋的劝说,还是选择了坚决要跑到黑的那条线路。最年轻最干练的一位正县级领导干部要竞选副市长,无疑是那届人代会上的一匹莽撞而强力的黑马,他的突然杀出,好像在平静的潭水里投进一块巨石,水花进溅,波起浪涌。市委书记亲自找祝百翔谈话,门关闭得很严,吩咐秘书任何人不见。那次谈话进行了足有小半天,据说市委书记又是批评又是劝慰,软软硬硬地说了许多,省委组织部派来督察选举的特派员一直坐在旁边,也很原则性地谈了一些意见,但祝百翔就是一言不发。直到最后,市委书记一再让他表态,他才说,既有《选举法》在,我们都依法行事吧。


站在河对岸的教授们
■ 倪学礼
  你完全可以成为诗人,
  因为你是那么有能力去被羞辱。
  艺术是从羞辱中诞生的。
  ——(英)奥登
  
  1
  
  一到呼伦贝尔,金河就失眠了。他的失眠比在省城呼和浩特的家里严重得多,也难熬得多。在家里,虽然经常失眠,但他有一套对付失眠的办法。一般情况下,他放一部DVD电影,把声音调低,再定上时,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然,就喝一杯酒——酒是他自制的,通过多年来与失眠的斗争,他竟然调出了一种可以抑制失眠的酒。最后实在不行,他就从书房撤到卧室,摸到老婆云霞的床上,云霞才不管他是什么原因回到自己的身上,每次都跟苦大仇深的穷人清算脑满肠肥的富人一样,往死里折腾他,于是,他上去的时候就像爬一座根本看不到顶的高山,下来的时候就像跌入根本看不见底的深谷,在深谷里,他能一觉睡到天亮。
  他来呼伦贝尔是参加当地一所大学举办的“鄂伦春与当代文化论坛”的。本来,他的专业与人类学无关,因为写过一部关于鄂伦春人的电影,大会郑重地向他发出了邀请,他也想趁机散散心,接到邀请就来了。到会的第一个晚上,他在房间里洗了澡,熄了灯,久久地站在阳台上看着天空。天空又深又远,星星又大又亮。他感觉自己置身于天上草原,被深蓝淹没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婴儿,来到一个新的世界。他莫名其妙地脱光了衣服,在星光下看着全裸的自己,越看越像一个婴儿,他莫名其妙地流了泪。他裸着体,钻进被窝,想在抽泣中进入梦乡,可是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他索性胡思乱想。他在会上作了主题发言,还主持了半天会,赢得了好几次掌声,好笑的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像他这样身份的学者,来的不多,会上专门为他配了秘书,秘书是个女学生,女学生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他,直到他说该洗澡了,女学生才笑呵呵地离去。女学生的腿很长,像鹿;女学生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他使劲儿回想这种味道,发现它有点苦有点甜,有点像中药有点像麦子。嚼了半宿麦子,最终他还得回到失眠上。他一直认为,失眠是世上最痛苦的事,由此,他想到古代的刑罚——砍头和凌迟过于残酷,如果让犯人10天10宿不睡觉,直到把他骨头里的最后一丝油榨干,这样,既人道又富有想象力。他欣赏自己的想象力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有些残酷甚至有些猥琐,因为他一直把云霞当成了一种工具,一种可以让他入睡的工具。就这样,他在自恋和自责中睁着眼挨到了天亮。
  别人继续开会,组织者却安排他去草原上玩了。他自以为对草原很熟悉,因为他的电脑桌面上就是一幅草原的照片,可一旦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他就知道他错了。为了惩罚自己,他离开了车,疾步向草原深处走去。五月的草原海海漫漫,坦坦荡荡,像一片大海,更像一片蓝天。太阳还没出来,露珠都在草尖上,一会儿,他的全身就湿透了。在下一个慢坡时,他的脚下一滑,摔倒了,没想着往起爬,他闭着眼睛顺势滚了下去。停住了,太阳也出来了。他躺在草地上,听小鸟喊叫,听露珠落地,听野花盛开。听着听着,他就听见了自己的呼噜声。
  他是被一阵歌声吵醒的,他站起来寻着歌声走去。不远处的坡顶上有一个敖包,一群蒙古族人围着敖包给一对年轻人举行婚礼。新娘非常漂亮,漂亮得压过了各种野花。他凑得很近,大胆地盯着新娘看,新娘也朝他微笑。不知怎么地,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想跟新娘合个影,司仪向新郎转述了他的想法,新郎竟然同意了。
  “一看你就是知识分子。”新郎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
  “我在大学教书。”金河说。
  司仪给金河和新娘拍了照,还要了他的地址,答应给他寄照片。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人群中的女学生。
  他跟着女学生离开了敖包,很长时间谁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自始至终保持一段距离。
  “金老师,你不是说你从来不拍照吗?”女学生摆弄着胸前的相机说。
  “我说过吗?”金河问。
  “刚才下车的时候,我要跟你合影,你说你不上相。”
  “我说过吗?”
  女学生不再说话,一直往前走。她的手机响了,那样子像一个男人打来的,她欢呼雀跃地通完了话。
  “你的手机很好听,像鸟叫。”金河在女学生身后说。
  女学生感觉到自己冷落了金河,抱歉地朝他笑了笑。金河掏出了一直关着的手机,递给女学生。
  “给我也调一调。”
  女学生刚调好,“鸟”就叫了。金河阴沉着脸接完了手机。
  “我们校长,有急事,让我马上回去。”金河对女学生说。
  在机场,金河与女学生话别之后人了关。女学生突然跳起来向他招手。
  “金老师,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呢!”
  “什么?”
  “我叫王冬梅!”
  他边记着王冬梅的名字边上飞机,也许是精力太集中,他差一点被自己绊倒。不知为什么,他一坐飞机就腿软。每次从住处坐车到机场的路上,他的心都哆嗦得异常厉害,并且总是想起已死去的爹。爹生前靠做小买卖来养活一家人,小买卖做得一般,京剧却唱得不错,因为他的嗓子是在田野和山间练出来的,所以已经接近县剧团专业演员水平。爹喜欢根据自己赶毛驴车卖山货的经历改编一些唱词,给金河印象最深的是:毛驴车风中转,好似天边一只孤雁,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这几句唱词总是跟着他上机场,赶都赶不走。他一抬头,就仿佛看见自己搭乘的飞机好似天边一只孤雁在飞。到了机场,他的腿就开始打颤,他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赶快逃离,可是看见其他人像回家一样很坦然地办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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