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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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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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长安更来了精神,说,咋样才能把媳妇肚子弄大你知道么? 
  这把年轻的赵水兵问住了。是呀!只知道女人会大肚子,可大肚子是怎么来的他没仔细想过。他还不知道世间男女之间会发生人事,没有这人事人间也就不存在了。 
  看他答不出孙长安很得意。张纪书问,老孙你就懂么? 
  孙长安自信地说,我怎么会不懂! 
  孙长安的经历也很特别,原在贵州家乡父母曾给他包办了个童养媳妇。孙长安还记得,媳妇进门时,梳着两条长过腰际的大辫子,下身穿青色肥腿直筒子裤,上身穿件家染碎花小褂。是孙长安的老爹用了二百块现大洋买来的。那年孙长安十二岁,讲定了等他十六岁时给她圆房。那时她十八岁,晚上小俩口住一个床上,他把她当妈了,拱她怀里闻着她甜丝丝的气味。再不就把她当马,骑上去乱喊乱叫。有时她按捺不住撩开他的兜肚摸摸小鸡说,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他不懂还问,长大了干什么?媳妇说,长大了好过日子。他不懂怎么才叫过日子。 
  等他十六岁要圆房了,个头还没长高。爹手里的钱,都是赌博赌来的,他一生没干啥正经事,赌赢了吃喝玩乐,输了就卖裤子当袄,倒还记着给儿子办事。从清水江乘船到贵定上岸,雇上挑夫到贵阳置办大礼用品。可万没想到东西齐了,亲戚邻里也通知好了,那媳妇却跟上一队过河的马帮走了。溪水边丢下一双棒槌和石板压着的一包衣服,从此杳无音信。孙长安经常会在梦中见到那媳妇,仍然是那一身裤褂,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清甜的香味,醒过来是一场空。也不知道她流落到了哪里,是死是活。那些马帮行无定期,居无定所,每个人都披散着头发、胡子,蓬头垢面,野人一般。一年到头翻山越岭地赶路,常有掉下山涧摔死或遇强盗被砍死的。但愿这些人能对她好,这是他最希望的。不指望这一生再相见了。 
  他们爬上一道土坎子,站上头嘹望。 
  眼前是开阔的荒原,蒿草连绵。积雪被风吹成一条条压在草上,更多的是冰凌,草地显得古老荒凉又支离破碎,显示出秋冬季节气候的恶劣。 
  孙长安说:“我看不用往前走了。” 
  张纪书看看表才两个多小时,他说,唐队长要求走六至七小时,现在回去最多四小时。索性咱们扩大点搜索范围,我和赵永兵各向东西方向横走半小时,再往回走。你原地返回。这样不到六小时也可以在车边集合。 
  他们都同意。看看天色仍旧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风。这么空旷的地方竟然无风,让人生疑。视野倒是很好,看出去四野清晰,个把小时的路往回走,一点儿不复杂。 
  分手的时候,张纪书叮嘱赵水兵说,不一定走半小时,稍微横向拉开点儿就往回走,只要不是原路就行。 
  赵永兵说:“放心,我还有枪呢!有情况鸣枪联络。” 
  他们招了招手分头走了,反正一两个小时后又见面了,用不着客气。 
  赵永兵走得很轻快,脚下的冰凌“咔吧咔吧”响得极脆。捡一块含嘴里慢慢融化着,最初的冰凉让舌头发麻。 
  他感觉走了有半小时,还看不到山林,只有荒原连着荒原。天空的云层很明显的变厚重了。有风,刮得也怪,像被魔鬼指挥着,呼地一阵很猛烈,然后又风息树止,连草梢都纹丝不动。 
  面前横一道土冈,他打算过了土冈就往北折,向回走,或许土冈那一边还能发现些什么。到近前才知道土冈很高很难爬。他背着步枪手脚并用,分开重重叠叠的山里红,它们托着厚厚的积雪,雪下是白毛一样的尖刺。他小心躲避着,蹬上土冈见到脚下是条河沟,沟边上像等待他似的站着条火红的狐狸,两只狡猾的小眼睛正看着他。他摘下大枪端着瞄准。狐狸竟把脸扭过去,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想起唐义的嘱咐他又放下枪。就像专门来考验他似的,洼地上又出现一群足有二十多只的麂子悠然而过。白屁股在荒草中一颠一颠渐渐远去。 
  他冲下河沟上到对岸,只见成片的芦苇密实而壮观,簇拥着倔强地立在冰雪中。 
  他在苇海中穿行一阵,转个方向,他认为这是往回走了。脚下开始轻松,不再磕磕绊绊,是积雪没了,芦苇也消失了,只有半人高稀疏的茅草。风是突然间刮起来的,像是来自地面,卷着细碎的雪粉向天上扬去。突然赵永兵吃了一惊,荒草也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冰冻的湖面。赵水兵回头看看,那里是他刚走过的大片芦苇。而芦苇那边什么也看不见。风来得更强烈了,他想好好判断一下方向,湖面远处卷起浑浊的苍白天色,他正犹豫,第一波狂风已经到达面前,那白色原来是狂风卷着天上地下的积雪横扫湖面。 
  暴风雪来了! 
  赵永兵知道,平坦湖面上的暴风雪会把强壮的鹿冻透冻僵,何况人呢!再往回走是不可能了,只有想办法躲避。但湖面上什么都没有,平坦得让人无所适从。他看见了那片焦黄的茅草。他迅速解下绑腿,拢住一丛芦苇,把撕扯下来的茅草往里塞。他疯了一样拼命撕扯,手被割破鲜血直流。但他什么也不顾,眼见茅草塞成的地窝成了型。当暴风雪到达时他已胜利地钻进草窝。 
  风势很猛。它从霍库茨克海发源,经过大陆架到达千里之外的冰湖。冰湖的平坦使暴风雪欢天喜地狂飞乱舞,放任地蹂躏着湖面上的残雪碎草。它让乌云裹上漫天大雪,任意涂改大地,把低洼处抹平,把凸起处埋掉。让大地按它的意志改变模样。好像它喜欢大地,想让大地随它所愿,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到了湖岸边,狂奔的脚步受到阻隔。是那些密实的芦苇携手并肩,好像专为风暴结伴而来,它们繁衍百年,根系盘根错节死死抓住湖岸,把伤痕累累的身躯迎向风暴,而风暴并不甘心,把那些叶片抓住狂摇,让它们发出长长的凄厉的叫声。 
  暴风雪一连刮了三天。 
  第一天他还想着张纪书他们,嘴里含着雪水,担心他们没有躲避风雪的地方,如果能找到这里来还可以三个人挤挤。 
  第二天上午,一只被风刮得晕头转向的五彩鸡,撅着屁股拱进草窝,他抓住了它,看着它美丽而高傲的羽毛,实在不忍心杀死它,把它放在草窝口,它竟然不肯飞走,趴在那里敬畏地看着迷茫的天空发呆。 
  到了下午,赵永兵开始昏迷,眼前景物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他提醒自己千万坚持住决不能睡着。可头像被什么按住了,僵硬得不能转动。想起唐义的话,把枪横到面前来,想鸣枪联络。平时的扳机很容易击发,现在显得那么沉重。他并不觉得冷,下肢早巳没有冷的感觉。他努力半天,不是枪的扳机沉重,是手指弯不过来,手指又黑又粗,用牙咬咬毫无知觉。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枪机扳了一下,枪口贴着湖面响了一声。他随枪身一抖也就放了心,不用着急了,听见枪声唐义张纪书郭同福王亚梅他们会来找的。他想歇一会儿,反正他们快来了,就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慢慢阖上眼睛…… 
  当报春的鸟儿开始在天空歌唱,千姿百态的春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这座冰湖将是一片汪洋。 
  那时候,咱们的赵永兵会在碧水深处醒过来,拨开脸上的水草问,春天真的来了么? 
  可惜,没有人回答。 
   
  12.找到了徐库水 
   
  唐义带着张圣龙走得很快。他什么也不说,只管闷头赶路。他确信自己这一路应该能找到白草圈子,它不会很远。张纪书这一路是堵住徐库水向西南跑。他知道,密林追踪都是被迫者先发现目标。不等张纪书发现徐库水,徐库水早就改变逃跑方向了,这就给向西插在国境线上留下机会。但关键是他这一路要快。他回头催促张圣龙说: 
  “我们还要加快!” 
  张圣龙身长步大,奋勇向前。唐义边赶路边想着,不知道王亚梅怎样写那份报告,对老麻的死他还不知道怎么说。他反复问自己,真的需要开枪么?如果不开枪,老麻会跑到哪里去?唐义始终不明白老麻要跑的正北将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跑?跑的这么匆忙慌张。 
  林中出现一条便道,有马蹄子、爬犁的印记从上头走过。 
  密林中常有零散人家居住,马爬犁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但这已是明显的一条山路。弯曲着爬行在山坡树空之中,一时还分不出它来自哪里通向何方。或许它就是通白草圈子的路。一般说来,林中的路必定通到有人居住的地方。 
  唐义更有信心,催促张圣龙加快脚步。 
  前边传来清清凌凌的水响。 
  是一眼山泉,在这严寒之时仍然汩汩流淌。水不断冒出来又不断被冻结,竟形成一座壮观的冰塔,“塔”尖上热气腾腾。脉冲式水流浇到冰面上,发出“咔咔”的进裂声。张圣龙跳上去,想用手捧口水喝,手伸下去,却怪叫一声掉了下来,唐义以为张圣龙被烫着了,抓过他的手,吃惊地看见张圣龙举着的手上却结满冰凌,像蘸好的冰糖葫芦。唐义顺势把他拉倒,手插在雪里,好一通揉搓,直到冰层融化,手上泛出血色。 
  唐义找根树棍,从泉眼探进。泉水清澈,树棍上的青苔像被加热了似的冒着气泡,当把树棍提出来,刚脱离水面就结一层薄冰。厉害!唐义吃惊不小。水喝不成,吃冰块吧!张圣龙敲打下一根透明的冰柱,没等送到嘴里就被唐义打落。 
  “只能吃雪解渴!” 
  “为什么?” 
  “冰块会粘在舌头上。” 
  张圣龙只好再次放弃,绕过山泉继续赶路。 
  唐义抓把雪,按在大汗淋漓的额头,顺手划拉两口雪咽下去,透心的凉,让他忍不住大张着嘴换气。这时,他发现跑在前头的张圣龙,像遭遇了什么意外,突然站住,往后倒退几步,然后捂着嘴跑到一边。 
  唐义习惯地掏出枪赶过去。没等走近,他一眼就看出,那在路边上躺着的正是他们追捕的徐库水。 
  但他已毫无生息。 
  唐义横移两步,看到徐库水左手抓着木棍,右手握着日军枪刺,仰面朝天躺着。棉帽子掉在十几步外。 
  雪地上一大片杂乱的人与四条腿动物的脚印,看得出,这里发生了很激烈的搏斗,脚印从四五十米外开始混乱,一直延伸到路边。徐库水无疑被狼群围住了。狼足有二三十条,围了有两三层。看样子徐库水曾试图突出包围,但没成功。最后的机会是眼前这棵大树,他想爬到树上,及时跟进向上跳起的母狼成功地制止了他,树杈下留下几绺棉絮。落地后,他发起最后一搏,最先扑上来的年轻母狼吃了致命一刀。树下有条支离破碎几乎只剩一张皮的狼,是徐库水成功反击的证明。但他打赢了一场战斗却输掉了整个战役,他的肚子被狼撕扯开,肠子细线一样拖在地上。下边两条腿没有了,咬烂的棉裤被狼吐得一团一团的。 
  触目惊心的现场让唐义站了半晌没说话。他在想,跑啥呢?这么匆忙慌慌张张!你是有什么心事?要躲避什么?不是刚到克尔伦么,日子长着呢! 
  张圣龙捂着嘴干呕了半天,站远远的不肯过来。他是武汉军校的学员,还没见过这么惨的死亡。 
  去砍些树枝来。唐义说。 
  桦木条很软,几根绑在一起就是担架。徐库水已变得短小,唐义把他收拾一起,用茅草卷成筒状绑好放上担架,用绑腿系住担架一头,当作爬犁拖着往回走,听到有狂风从树梢上掠过,西南方向好像变天了,这让他很担心。 
  原路返回走得挺顺利。事情结束了,什么也不用想了,现在要把队伍集合起来,尽快带回克尔伦去。 
  远远地看见了汽车,也看见了王亚梅,她跪在地上。周围人肃立不动。 
  走近了才看到,王亚梅正在用白雪擦拭郭同福脸上身上的血迹。不时有紫红的葡萄从郭同福怀里滚落,每掉出一颗葡萄来,王亚梅就叫一声郭同福的名字,她以为那是血,以为弄痛了他。 
  这时的郭同福,脸上的表情安详而平和,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徐库水也好,王克也好,克尔伦场部也好,都与他无关了,连同他在旧军队的经历,以及不知如何书写的“自传”,都彻底永远地结束了。 
  唐义让大家站成一排,脱帽鞠躬。 
  张纪书说,把他们全埋在这儿吧!砍上一棵松树做个记号,开春后再说。 
  唐义点头。 
  张纪书汇报说赵永兵还没回来,唐义问大家听到枪声没有,都说没有。 
  这样一来,队伍还不能撤回克尔伦,只能尽快赶到白草圈子,到那儿之后,再组成搜索小组,寻找赵永兵。他让林祥用三根木棍在车厢板上绑成箭头,又在驾驶室里放了袋炒面。或许赵永兵能自己走回来,有袋子干粮就能坚持下去。 
  王亚梅攀上车,把自己的红头巾高高地绑在车上,希望能让远处的人看到。 
  唐义举起手枪,冲天连开五枪。砰砰的枪声顺山林传出很远,随着枪声渐远渐落,林中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意外的马蹄声令人紧张,林祥、肖镜如刚才的遭遇让他们不敢大意,他们边抓枪在手边招呼大家隐蔽。 
  但已不用隐蔽了,来自白草圈子方向的马爬犁闪出树林,马喷着白气,浑身冰霜。马爬犁上除了赶马的老板子外,还有一个穿大红袄的娘们儿,山风吹得脸蛋像红苹果,她神采飞扬地来到近前,先大惊小怪地喊道: 
  “哎哟!你们咋跑这儿来了?” 
  大家这才看清,是房东小媳妇石小芹。 
  不等大家答话她又说: 
  “不能停在这里,暴风雪已经在冰湖上刮开了,这里的天气老是这样没有准数。” 
  她环顾四周,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喊道: 
  “怎么么没看见徐库水呀!他说今天要赶到这里接我的,一路上过来怎么没见他人影呀?” 
   
  13.尾声 
   
  在克尔伦场部,小黑板上写着: 
  今天最低气温零下四十二度,局部地区有 
  大风。请各单位外出人员注意防寒,未经批准 
  不得野外宿营。 
  下边还写了一段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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