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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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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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笑见笑,我只懂明媒正娶。”
    “真没等人的话,陪我出去吃东西吧。”顾晓羽抬手理着披肩的黑发。
    “这……”周均看了看床头的电话,犹豫了一下。
    “走吧。都是你把我害的,还一点儿没有悔改的意思。”
    “什么什么,把话说清楚。这儿可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诬陷罪照样要拿办的。”
    “谁叫你一上车就飞机爆炸啊,死亡赔款啊地吓人。”顾晓羽抬眼恨着他,“我这是头
一次坐飞机。本来心里头就……”
    周均的胸中一下子充满了歉意,他慌忙赔罪,“该死该死,我真不知道……”
    “行了。光说没用,拿出点实际行动吧。”顾晓羽眼里满是狡黠的光。



  

                                 7月4日 星期三

    早餐时,听到男士们兴奋不已地议论着昨夜打进房间的电话,顾晓羽宽容地抿着嘴在一
旁偷偷地笑。她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只有张宏宽和李英的丈夫矢口否认曾受到电话骚扰,
“我们睡得很香,什么都不知道。”
    她非常愿意相信李英的丈夫睡得很香。昨晚李英先用了大量的时间无遗漏地批评房间里
的设施不够档次,在跟小女儿探讨完小猪仔对猪妈妈的种种孝举、让她沉浸在伟大的传统美
德中入睡之后,又开始履行守护女神的神圣职责,以平均不到半小时一次的频率起床开灯,
启动或者关闭空调。顾晓羽真不敢想象一个女人结婚以后竟然就能拥有如此精巧牢实的生物
钟。
    她看到周均和郑天翔已经提着行李朝门口走去,才想起忘记给男朋友打电话了。昨晚周
均请她在一家大排档吃了海鲜,又假装热情地要陪着她去乐普生商厦。走回旅馆的路上几次
经过水果摊,看着夜色中贼亮的电灯泡和摊主手里晃动着的砍刀,他们决议必须向良民购买
椰子。
    两辆旅行车一前一后离开旅馆,沿海府大道朝市外驶去。龙导游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海
南岛的地理、人口、经济状况。今天的行程不长,经琼山、文昌至清澜。当听说将下榻于东
郊椰林的海滨时,全车乘客一片欢腾。
    在途中一个规模不大的养鹿场,远来的游客们手拿着以五毛钱一袋的价格买来的蕃薯
干,三五成群地逗弄着那些温驯的动物。上午斜照的灿烂阳光温情地映亮了梅花鹿油顺的皮
毛和润湿的眼眶。人们缓缓追随的脚步和参差兀立的鹿角一起在翠绿的草地上摇晃出斑驳的
影像。
    顾晓羽也学着拎了块薯干怯怯地伸向一只躲在树荫下的小鹿,小鹿猛一伸脖,蠕动的嘴
和喷着热气的鼻碰上了她的手指。她惊叫一声,丢掉薯干转身就跑。树荫外耀眼的金光立刻
使她眯缝了眼。她停下脚步,忍住心跳,又远远地扔了一块薯干在小鹿的面前。看着它低下
头衔起食物,几下嚼完,又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顾晓羽心里的笑意无法抑制地溢出来,充
盈在她微汗的颊间。
    “难怪繁体的‘丽’字下边是只鹿,”顾晓羽一只手扇着风,对应邀替她拍照(谁知就
拍下了刚才那狼狈的一幕),正把照相机交还给她的周均说:“古时候的人多有灵气。”
    “想想‘鲜’字怎么写。听说明天安排了吃东山羊。”周均满脸神往。
    “就知道吃。吃变形了当心嫂子不要你。”
    “不会。她特同情虚胖的穷人。”周均自信地说。“只是这么热的天吃羊肉怕是要上
火。”
    中午一点多,车抵清澜。旅客们需要在这里换乘渡船。正在靠港的一艘渔船上有几个赤
裸着上身的渔民朝着刚把镜头对准他们的顾晓羽吹起口哨。顾晓羽脸红红的,仍然按下了快
门,然后加快脚步追赶自己的队伍。
    渡船发出噼啪的声响,犁开清澈的海面,开始横跨清澜渔港。岸边沙滩上晒着一张张渔
网,海鸥嘎嘎叫着在海面盘旋飞舞。感受着阳光下绿水温柔的荡漾,顾晓羽记起高考失败的
那个最后的暑假,爸爸带她上黄山经过太平湖的情景。从那时起,她开始相信,除了自己的
城市里那条浑浊的河流以外,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洁净的水无言地存在着。那一年她十九岁。
她为自己的发现流下了同样洁净的泪水。
    今天,长大了的顾晓羽站在船蓬下,满耳是猎猎的风声。她暗暗地对自己说:让一切自
然地生长吧,晓羽。别辜负了爱你的这一片好水色。
    经过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航程,渡船终于靠上了简易的栈桥。饥肠辘辘的人们争先恐后
地穿过灼热的沙滩,朝着一群白色建筑物跑去。
    顾晓羽突然发现前面的周均在几个戴着尖斗笠的女人身边停下来,转身等着她。待她走
近,他已被油亮的尖斗笠包围起来,“老板,买椰子吧。刚从树上摘的,便宜点卖给你。”
    她感到周均的笑容从攒动的斗笠群中穿射出来,她赶紧扫视了一眼那些一般黝黑的汗
脸,朝着似乎最和善的一张努努嘴,周均立即从那妇人手中接过一个青色的球,嚷道:“好
了好了,只要一个。别围着了。”
    椰贩们不甘心地散开。和善的女良民两下就在椰子上砍好了口子,插进一根塑料吸管。
周均叫她再拿一根,她不满地拖长了声音说:“两个人换着喝,够用啦。”
    看到周均捧着椰子气急败坏地作势往那女人头上砸去,顾晓羽觉得脸上发烫。海边正午
的太阳毫无遮挡地肆虐着。
    满餐桌的人都羡慕地看着顾晓羽面前的椰子。吸了几口清凉的汁液,她实在忍受不了李
英的女儿那渴望的视线,便把椰子递了过去,“小妹妹,喝吧。”
    旅行社按照组团时的承诺,忠实地保证了每餐有八个菜品。周均一边快速地往嘴里填着
黄黄的米饭,一边抽空对顾晓羽说:“八个菜,一点没错。人家并没有保证每个菜都象你自
己家里那么新鲜。这不算违约。”
    张宏宽有发送低音的高深造诣,也有接收低音的过人本事。他隔着三个座位忍无可忍地
接腔道:“这还不算违约?这种伙食比犯人吃的还次,拿我们当什么了?我回去非投诉不
可。”众人纷纷义愤填膺地附和。
    “张主任,您别动气,当心那臭蒸鱼有刺。”顾晓羽关切地说。她一向不喜欢这个痴肥
的老头。去年他竟然带了自己的儿子到她的柜台前诡秘地窥探,父子俩交头接耳的样子让她
害怕。后来她把母亲同事送来的一张男孩子的照片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并让这个喜出望
外的男孩子到公司来接了她一次。那天,正在严阵以待、防范早退的张宏宽看到他俩一起走
出大门,显出了非常震惊和惋惜的神情。
    张宏宽当然听清了顾晓羽的话,他大度地一笑。他有着罗汉一样的相貌,也希望自己拥
有罗汉一样的修养。而且,他从来不能让自己讨厌这个开朗活泼、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饭后人们住进海边的一幢三层楼旅馆开始午休。快四点,李英急切地把顾晓羽摇醒,邀
请她一起去逛椰林。虽然从面海的窗户传进来的海浪声强烈地诱惑着她,但想想既然来到了
这个叫做东郊椰林的地方,似乎趁着白天领略一下椰林也是正理。吃过晚饭再去游泳罢,顾
晓羽从窗口收回目光,答应了李英。
    于是李英一家、张宏宽、顾晓羽五人一起踏上了寻找想象中的万顷椰林的征程。阳光依
然很亮,但已经有些倾斜,色调也不再是生硬的白。从现在开始到日落都有拍出好照片的光
线。太阳这个伟大的魔术师又要在它无垠的舞台上营造出变幻莫测的奇迹了。
    崇拜太阳是根植于所有人类血液中的基因。曾经迷恋过摄影后来却以生物工程为职业的
父亲这样告诉女儿。但他的崇拜实在虔诚得可笑,以致于他竟然不敢再拿起相机,他只要在
阳光下闭上眼,那包容一切、融化一切的金矢就会使他的灵魂开始颤粟。顾晓羽不可能感同
身受,但她相信父亲的领悟是真实的。
    疲惫不堪的大半个小时走下来,一行人没有看到象样的椰林。当他们失望地回到旅馆
时,周均和郑天翔两人也从外边进来。他们穿着短裤,趿拉着拖鞋,手里拿着湿淋淋的游泳
裤。
    顾晓羽离开旅馆时,看见他们的房门紧闭,敲了两下门也没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睡死
了。“好啊,偷偷跑去游泳也不叫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你们又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胁迫张主任搞公款消费了?”周均毫不退让地反击。
    晚饭的时候导游神秘地变出一个生日蛋糕,向团员们宣布今天有一位旅客过生日。在嗷
嗷的起哄声和七零八落的掌声中,邻桌一个干瘦的小胡子站了起来。幸福的烛光映着局促的
脸,人们在两位导游的带领下齐唱生日快乐歌。
    顾晓羽一口气游到防鲨网边上才停下来。抹着脸上的水回首海滩方向,近岸处人头攒
动,胆小的游客在那里享受海水。天还很亮,黄昏已经悄悄来临,半爿淡淡的月亮安详地在
海面上悬浮着。阵阵凉风劲吹,推动白浪一排又一排地向岸边移去。
    要不了多久,潮水就会涨起来。顾晓羽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忧郁和感伤。最后我会一个
人留在冷冷清清的海滩吗?
    沉浸在耸动的海的环绕中,无穷无尽的温暖水体的环绕中,顾晓羽的鼻腔酸酸地。她象
鱼一样地潜向海底,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



  

                                 7月7日 星期六

    前两天的旅程基本上沿着环岛高速公路已建成的东线展开。蔚蓝的大海不时从左边车窗
出现,右边车窗则持续放映着红土椰林构成的热带景观。从内地高纬度地区来的人们深深地
被这北回归线内的风光吸引。
    车过琼海,一位中年妇女经不住导游如簧之舌的鼓动,用嘹亮的高音唱起“万泉河水清
又清”,赢得满座掌声;车厢外,那条著名的河流缓缓地流淌。在兴隆,北佬们参观了热带
植物园,兴致勃勃地抢购闻所未闻的南药珍品和香味浓烈的咖啡、胡椒。傍晚,游客们纷纷
跳入度假村一冷一热两个游泳池,空气中的硫磺气息被大呼小叫的喧闹冲淡了。周均泡在灼
烫的温泉中,看见天上的星星在眨眼。
    昨晚抵达本次旅行的最南端。下午强烈的紫外线幅射使得在亚龙湾、大东海和天涯海角
的银色沙滩上嬉戏逗留不肯离去的人们皮肤灼伤。顾晓羽一上岛就坚持每天涂防晒霜,她在
阳伞下指着脱皮的脖颈被汗水螫得生痛的周均咧嘴大笑。
    登上有着鹿回头雕像的一座山头,三亚市区宁静而绚丽的夜景尽收眼底。顾晓羽把照相
机平稳地放在观景台的水泥扶手上,打开B门,嘴里数着数,沉浸在创作的激情里。周均远
远地踱过来说:“艺术如不掌握在广大劳动人民手里,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打倒伪科
学!”
    今天一早,汽车离开三亚,经崎岖的中线山区公路回海口。在密林深处的黎苗山寨,游
客们索然无味地观看了一场身着盛装的男女青年对打耳光的商业表演。在通什吃午饭时,周
均自费点了两斤当地一种名字念起来铿锵有力的土酒请同事们品尝。他已经记不清董国平究
竟是通什人还是文昌人,喝着这浑浊的土酿,微微的醉意令他更加迷惑。据说文昌是教化之
乡,文昌子弟有着从仕的传统,那么公务员董国平应该是文昌藉。可是,结庐山林,豪饮练
剑才符合周均心目中董少侠的风骨。最后,周均决定董国平确实是通什正宗土著,而他的结
婚对象出自地道的文昌名门。好啊好啊,大隐隐于朝,总有一天老董会一飞冲天的。能娶到
文昌女子的人真是幸运。周均朝北方举起酒杯,一仰脖将残酒喝干,在自己虚构的情节里发
出傻笑。
    经过无数个写有“远眺五指山最佳观景点”字样的招牌之后,旅行车总算停在了一座山
岭。导游让旅客们下车眺望海拔1867米的五指山主峰。周均酒意未消,远远望去,峰顶被
浓密的云雾遮掩着,他突然想起钟云舫长联中的那一句“看看看哪一片云是我的天”的呼喊
来。在旅行接近尾声的此时此刻,面对大自然无限的庄严神秘,一种不可知的感受袭上心
头,同时,他再次无奈地发现了自己性格中深藏的脆弱。
    随后的几小时,汽车颠簸着继续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进入平地后,游客们又获得
了一次凭优惠券到路边一家水晶展销厅购买工艺品的机会。周均没有下车,几天来他对导游
在日程中安排的各种购物活动已有所领教。虽然不从事旅游业,但是,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
出几分。象李铁梅这样能掐会算的女子如果生活在当今的市场经济社会,一定也能大显身
手,可歌可泣。
    住进酒店,周均又给侯亮发了传呼。当电话铃声大作的时候,周均心跳加速,几乎没有
力气去拿起听筒。
    侯亮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敲响了房门。周均丢掉手中的电视遥控板,站起身来,“请
进。”
    看到那张曾经熟悉得象镜子里的自己一样的脸从门边显现,周均一下子感到时间和空间
的力量。侯亮的头发向后梳得很整齐,而最大的变化是一直架在他鼻梁上的近视眼镜没有
了。虽然有一瞬间两人都有点陌生和拘束的感觉,但很快,侯亮的问话把这短暂的生疏感一
扫而光,“怎么,不来个熊式拥抱?”
    老朋友的手握在一起,熟悉的一切仿佛全都开始回来。“搞什么鬼,差点认不出来了。
投笔从商,把眼镜也扔海里了?”周均向他介绍了倚在床头翻一本杂志的郑天翔之后打趣道。
    “去年做的手术。我这张脸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侯亮坐下来,顺手从茶几上周均的烟
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点上火,“好久没抽过家乡的烟了。”
    “士为悦己者容,我懂。”
    

    “Sure?”
    “Sure!”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正从门口走过的顾晓羽听到笑声,好奇地探头一望。周均训斥道:“看什么看?儿童不
宜!”见她伸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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