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这类纸张在南州是否有过进货。几路分兵,齐头并进,大家都满怀着信心地杀了出去。 可是一上午的战绩却有点
儿令人失望,冯汉章在证据面前,虽然不得不承认了这封信的报警作用,但究竟是谁寄给他的,他也一无所知;周志明
在造纸研究所碰的钉子更大,几个技术人员凑了半天,只能从纸的厚度、光洁度、色泽和纹路判断出是五十二克凸版纸,
成分是麦草浆,但要确切认定产地,非得有一张十六开以上,完整无折痕的样纸来做纸质检查和拉力试验不可,这到哪
儿去找呢? 比起他们,严君得算是战绩辉煌了,她不但在市百货公司查到了这种横格纸的产地和印刷厂家,而且还
抄回了南州市的进货日期、数量以及批发和零售的单位,连百货公司现在的底存情况都搞来了。可是要从六十多个进了
这种纸的单位和商店里找出寄信人所在的大致方向来,又是何其遥远的彼岸啊,大伙儿望着这几张抄得密密麻麻的记录
纸,全都闷了声。
22没有人烟的沙漠中
傍晚,天黑得似乎比往日早,刮了一天一夜的风虽然停歇了,外面却又洒洒扬扬地飘开了沙粒般的雪花,不一会儿,
地上便薄薄地铺敷了一层晶莹的乳膜。因为下雪,又因为调查工作处在了急也急不得的阶段,所以到五点半一下班,段
兴玉便决定让大家早点儿回去。 晚饭以后,周志明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办公室没有开灯,很暗,也很静,显得空
洞洞的。他突然生出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置身在一片非常荒凉,没有人烟的沙漠中,哦,这是个多么怪诞不经的
感觉啊。这四周,这楼房的四周,有繁华的闹市,有华丽的剧场,有绿色的公园,宽阔的马路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大陈、小陆、小严他们,他们在哪儿?在闹市,在剧场,在公园,在温暖的家里?在长时间紧张工作的空隙中,能
有这么一个安静的晚上来调剂一下,是多么普通而又多么令人渴望的享受啊。他发呆地站在窗前,觉得自己怪凄凉。他
跟他们不一样,他现在只渴望加班,盼着工作别闲下来,他最怕办公室里没有人,没有人说话,没有开关保险柜发出的
砰砰的声响。大家走了,他心里就是一片沙漠,空白而苦寂。哦,繁华的广济路,华丽的红旗剧场,绿色的建国公园,
去走走,走走……和谁?萌萌?一想到萌萌,他心里就不能安静。他原来是有个小小的计划的。自打从自新河出来,他
还从来没能陪萌萌痛快地玩过呢,他计划着等萌萌放了寒假,如果这个案子能有个了结的话,科里必定会给他们组放几
天假的,那时候他就陪萌萌出去,好好优游一番,北京、济南、泰山,哪儿都行,随萌萌的主意。平心而论,萌萌对他
是有恩的,他忘不了,自新河,砖厂,哦,他忘不了那个酷日炎炎的夏天……他要用全部的爱去报答她。他心里老是这
么想着,老是这么想着,可是,光想,却没能做什么,他只顾得这个要命的案子了,没有好好地同萌萌温存,偶然在一
起还吵架,他真浑,干吗要吵架呢?干吗不稍稍珍惜一下已经得到的幸福呢?总妄想着能一下子改变萌萌那些错误的成
见,为什么偏偏不考虑改变一个人常常不能光凭辩论、说理,而更需要大量的事实和漫长的时间呢?这一切,在和她分
开之前,都没有意识到,而现在都已经无可挽回了。萌萌恨了他,他也不能再找上门去认错赔不是,他不能那么碖脸。
萌萌那么不顾情面地刺伤了他,把他从家里骂出去,那个情形,他也同样是无法忘掉的,想起来眼泪就想往下掉,不,
不去找她,不去,不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赌气的孩子。 就着窗前一片淡淡朦朦的月光,他看了看表,犹豫了片刻,
最后还是走到电话机旁拨动了那部公安局的内线电话。他先拨了马三耀办公室的号码,耳机嘟嘟地响了半天,没人接,
他转而又拨了刑警队值班室的电话,这回接通了。 “劳驾给我找一下马三耀。”他说。 “不在。”对方不假思
索地回答。 “下班回家了?”他又问。 “你是哪儿啊?”对方却反问。 “我是五处。” “啊,刚才市
南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案,马队长到现场去了。” “啊。”他挂上电话,若有所失地愣了一会儿。的确,马三耀是个
忙人,想叫他撇下那些恶性的刑事案件不管,而把人力物力花在查一个自杀者的死因上,是自己多么不合道理、不切实
际的一厢情愿啊。他心绪茫然地离开办公室,默默下了楼,在楼门口呆立了片刻,然后朝外走去。他没有回西院小工具
房,而是骑上自行车往西夹道来了。 西夹道里燃着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细细的飘雪在它那橙黄色的光芒下,像一片
扑光的飞蠓上下翻舞。他推门走进院子,院里安静得像座空宅。他不知道自己的雪夜造访会给这个小院带来安慰还是带
来难堪,他不能预测在过去的一两天内,这个家庭的成员之间彼此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只是在一个下意识的念头
驱使下才来到这儿的。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应该来看望看望这家老邻居。 王焕德一家人大都坐在东屋里,一个个脸
上布满了阴云。王焕德见他进来,嘴唇上勉强牵出一丝笑意,招呼他在椅子上落座;郑大妈只说了一句“你来了”,眼
圈一红,声音便哽住了。他有些日子没有见他们了,只觉得他们的脸上骤添了许多老相,一举一动都显得颤巍巍的。
大福子手里抱着孩子,老气横秋地坐在对面的床沿上,轻声问他:“我们家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他若有若无
地点了一下头,扯开话题问道:“我嫂子呢?不在家?” “在,西屋里陪着我妹妹呢。咳,这两天,我们家在街道
里都成了众矢之的了,志明,你知道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现在左邻右舍说什么的全有,可我们也不知道卫东
到底有什么问题,真没法说。” 王焕德声音嘶哑地打断了大福子的话,气呼呼地说:“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去,你
甭理那些。”他转脸又对郑大妈说:“你那个治保主任,当不当还不照样干四化吗?志明你是知道的,我们淑萍和卫东
好,我原来是不同意的,可是他俩铁了心,咱当爹妈的也不能给包办呀。卫东以前干过坏事,那是以前,年轻人嘛,谁
还没跌过跤子呀,改了不就完了吗?自打他进了我这门,眼皮底下的好赖我还不清楚?在家,对我和你大妈没说的,不
比大福子差;在厂,人家还要评他当先进工作者哪。这不,今儿早上他们支部书记,还有厂子里一个姓安的领导来啦,
人家说的可都是好话,还把卫东没领的工资给送来啦,不信我拿给你看。卫东要真的有什么问题,人家厂的领导能对我
们这样儿吗?我告诉你大福子,以后再听见谁在背后没根没底地败坏我们,你就叫他拿出凭据来,噢!合着人死了就一
定有问题?我看没准儿还是叫坏人害死的呢!” 一直在床角上坐着的郑大妈抬起泛红的眼睛,目光里游动着一线希
望。她知道上次为了她这位刚过门女婿的冤枉官司,志明是出了力的,所以今天一看见志明进来,她简直觉得就像是救
星降临了似的。她耐着心等老伴唠叨完了,才摆出了那个她认为是最根本的问题。 “志明,卫东就这么死了算完了
吗?你们公安局总应该有个正儿八经的说道吧,要不,算怎么回子事呢?你能不能跟你们公安局的领导说说去?”
周志明把自己的目光躲避开,没有答话,他实在不知该答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我到西屋看看淑萍去。”
他独自出了东屋,走到西屋的门口,心里突然感触万端,不久前,他不是恰恰也怀着和今天类似的心情从东屋走到
西屋去的吗?所不同的是,那时杜卫东还活着,而现在……他用冰凉的手掌抚在额头上,仿佛想拂去那簇新而灼烫的记
忆。稍稍平定了一下心情,他推门走进西屋。
第八部分
1空荡荡的双人床
梅英正挨着淑萍坐在显得空荡荡的双人床上,见他进来,忙站起来打招呼。周志明在她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仔
细端详了一下淑萍,她好像几天没吃饭没洗脸似的,菜黄的面色与萎靡的精神使她如同一个沉疴已久的病人。 “小
萍,你别太难过……”他只说了这一句,便被淑萍神经质的哀求打断了。 “志明哥哥,你别以为他是坏人,你千万
别以为他是坏人,不,他不是坏人……” 他完全没有想到淑萍会说出这样维护杜卫东的话来。呆呆地,他问:“那,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死,要自杀吗?他露过一点儿迹象没有?” 淑萍愣着神儿没吱声,梅英催促她说:“你好好想想,
跟志明说说,上次卫东的事还不是亏了他。” “我说不出来,我一点儿也没想到,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为什么?
为什么……”淑萍又要哭。 他赶快用话把她的情绪打断,“他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每天按点
上班,下了班就是帮他们厂里一个人打家具,这些我都跟昨天来的那两个警察说了。” “上个星期六他给我打过电
话,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星期六?不知道呀。” “那他没说过有什么事想找我吗?” “他前两天
说过要找你的。” “什么事?”他站起来,急切地问。 “我们俩想请你吃喜酒,我叫他找你定个地方。再有,
我们商量好了,春节以前把这间房子给你腾出来,他大概想告诉你。” “噢,”他不觉泄了口气,想了想,又问:
“星期六那天他都到什么地方去过?” “早上就出去了,大概是上班吧,晚上回来的,在家吃的晚饭。” “晚
上几点回来的?” “五点多钟吧,也许六点。” “这么说,他五点多钟从厂里回来,在家吃了晚饭,然后七点
多钟又到厂里值班去了,对吗?”见淑萍点点头,他心里忽地动了一下,“这就怪了,既然晚上要在厂里值班,为什么
还要这么远跑回家来吃晚饭?何苦这么疲于奔命呢?是为了回来等我?还是他下午根本就没在厂子里?那,他能去哪儿
呢?” 他慢慢踱着步子,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那贴在墙上的大红喜字剪纸上似乎还弥留着新婚之家的温热气息;
沙发的旁边,新置了一个自制的小书架,上面的书册不多,插放却很整齐,他哈着腰从上到下地浏览着书目,问道:
“这是你看的书,还是他看的书?” “差不多都是他的,他挺爱看书的。” 他拿起一本《新体育》,翻了翻,
“他喜欢看这些?” “挺喜欢的,上上个星期他开始每天早上练长跑了,你看那是他的球鞋。” “这也是他看
的吗?”他拿起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是,是他从厂子里借来的。” 周志明心里好像有一面重鼓在擂,
“不!不!不!他不应该是自杀!”但是他抿紧了嘴巴没有出声,脸色平静地离开书架,又踱到五斗橱前面。橱面上零
乱不堪地散放着些水杯、电筒、眼镜和本子之类的东西。梅英走过来一边动手归置这些东西,一边说:“这几天,淑萍
也没心思收拾屋子了,平时呀,这间屋子拾弄得可干净呢。” “这是谁的本子?”他从橱面上拿起一个塑料皮本子,
翻开看了一眼,他当然认识杜卫东的字,于是对淑萍说:“他写的,我拿走看看行吗?” “行。” “这是什么,
淑萍?”梅英手里拿着一只小玻璃瓶子,“里面是什么水呀?” “什么?”淑萍用红肿的眼睛审视了一会儿,摇摇
头,“不知道,可能也是他的。” 周志明接过那个瓶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种暗红色的水,闻闻,挺呛,他也说
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又问了些其他的问题,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安慰话,他离开了西屋,临走的时候把杜卫东那个本
子,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玻璃瓶都带在了身上。 在回机关的路上,他觉得一股子很有力量的火,从心里一直烧到
脸上,他坚信杜卫东不是马三耀讲的那种多愁善感、神经虚弱的人,也不是那种不知道珍惜新生活而继续作歹的人,他
应该把他的死因查清楚,应该担起这个责任来,好让杜卫东走得明白,让王大伯一家人安下心来,他觉得这对自己是一
件责无旁贷的事情,因为他,现在也只有他,才能这么强烈地、确切地体会和感觉到杜卫东死的奇怪! 第二天早上
一上班,周志明就来到技术室。刚拿出那只小瓶子,搞化验的老钱就伸出一只手来。 “送检单。” 他笑笑,
“没有。” 老钱半真半假地绷起脸,“刚一上班就跑这儿起哄,是不是?” 他把瓶子递过去,“凭交情,你给
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老钱朝瓶子上斜了一眼,“到底是公事私事?要是公事,回去填个送检单,写明送检的目的
要求,叫你们科长签上字,别嫌麻烦;要是私事,劳驾别往这儿拿。” 他知道老钱平常特别喜欢他,所以带点赖相
地说:“得啦,我又不让你们化验,凭经验,帮我闻闻是什么东西,还不行吗?” “嘿,你这上下嘴唇一碰,说得
倒容易。你以为跟酱油醋似的,一闻就闻出来啦?哼……得了,谁让我是你大叔呢,拿来吧,我闻闻,省得你哭……这
是什么怪味儿啊,好像有酒精,小齐,你闻闻来。” 小齐把鼻子凑上来:“好像还有碘酒味儿……” “不行啊,
闻是闻不出来的,像这种连名堂也叫不出来的东西,就是做化验也得送技术处才行,咱们这儿……” “算了,你们
真笨蛋!”
2一股恶狠狠的火气
技术室的门在弹簧的拉力下重重地关在身后,生硬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反荡出持久的回音,他机械地向前移动
着脚步,心里突然腾起一股恶狠狠的火气,仿佛自己是一个长久地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不得不体验着那种由于信心的城
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