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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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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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了。每篇文章我都做了笔记,每篇笔记都超过了二百字。我们出发前,处里的政治处专门把我们几个人检查
了一遍。”  “哦,”甘局长脸上挂出些微笑,这才指指那本书,说:“这种书,批判地看一点不是不可以,不过还
是少看为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噢,这书……列宁也很喜欢读的。”  “是吗?叫什么来着?普希金,
啊——苏联作家吧?”  “俄国作家。”  “哈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甘局长笑起来,“起码的常识也得多一
点才行嘛,苏联就是俄国,一回事儿,啊。”  他哭笑不得。从那以后,他对甘局长的印象便大大地又打了个折扣。
  逮捕徐邦呈以后,先是段科长负责这个案件的审讯工作,审了两轮,甘局长突然来了兴趣,亲自出马把审讯接了过
去。这一下,周志明倒真是觉得自己成了名副其实的“工具”了。他、大陈、小陆、小严,他们几个参加这个案件工作
的人,都成了孙悟空脖子上的汗毛,只是随时被拔下来一吹,化作一些没有灵魂和血肉的小猴来乌合冲杀一阵,而自身
并无任何责任和担子。这个案子究竟应该怎么看、怎么搞,他们完全没有发言的机会,也完全不允许有讨论的空气,一
切都要听甘局长的吆喝,在甘局长忙得连吆喝也顾不上的时候,他们就只有闲着……  晚上十点半钟,周志明才回到
了家。  和萌萌家住的神农街头条一样,他家住的化龙巷——西夹道,在南州市里也是条僻陋的小胡同,自从“文化
大革命”的第二天改名叫立新巷以后,就更没有多少人知道它了。  周志明把自行车推进小院的时候,对门王大爷家
里的日光灯还亮着,听见他的声音,郑大妈推门出来了。  “才回来呀?”她问。  他一看就猜出郑大妈是找他有
话说。果然,还没容他搭腔,郑大妈就接着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们单位的那姑娘又来了。”  “我们单位
的?”  “就是模样儿挺不错的那个高个儿,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脑子。”  他明白她说的是严君,便问了一句:
“她说什么来的?”  “没有,我让她上家坐一会儿,她没坐,走啦。”  听见他们说话,大福子披着衣服也出来
了,神神秘秘地冲他说道:“志明,你们公安局的现在是不是又该忙了?据说往十一广场送花圈的不少呢。”  他让
大福子没头没脑插的这一杠子给弄笑了,“送花圈,和我们什么相干?”  “不是说不让送吗,我们厂就不让送,你
说这叫什么事呀!”  “谁说不让送。”他推开自己家的门,这门平常是不锁的,郑大妈和淑萍每天都要进来帮他收
拾收拾屋子。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说:“过两天清明节,我还去呢。”  郑大妈的神情倒是挂上了几分郑重,“志
明,你兴许还没听传达吧?广场那儿,可是有坏人破坏呢,转移批邓大方向。”  周志明还没回答,大福子倒先数落
开了。  “妈,您又听传达了是不?得了得了,人家志明是公安干部,人家听剩下的,才轮到您呐。哎,志明,回头
要去咱们一块儿去啊。”  “瞧瞧,衣服也不穿好,感冒我可不管你。”郑大妈也把话岔开了。  看着郑大妈和大
福子回去了,周志明关好门。他懒得去开灯,四肢松懈地倒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游目四睹,眼睛很快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甚至能很轻易地看清靠门边的桌子上放着的那个乳白色的牛奶瓶子。自从去年巷子口的奶站刚一恢复订奶业务,父亲就
给他订上了奶,其实喝到现在也未见得补了多少力气,每天还得排队去取,麻烦得很。他几次要停,父亲都执意不从,
幸好淑萍从农村病退回来在家闲着,取奶的差事便由她代劳了。  在桌子的上方,挂着他的一张放大照片,是他六岁
那年照的。黑暗中早已看不清照片背景上那爬满紫藤的小楼了,那就是他过去的家,南州大学校园内一座庭径幽朴的院
落,环境虽不豪华,却充满了诗一般的浪漫。小院里种了各色各样的花,阳光斜射进来,满目缤纷。这小院是他儿时的
乐园和天国。

8不是空穴来风
    从小,他就是被这种优越的生活娇宠惯了的,以致那个翻天覆地的时代咣的一声来到眼前的时候,他便像个不谙水
性的孩子被一下子抛进汹涌的大海那样无以自援。父亲第一次被强迫敲着锣游校时,那张惨白的脸给他带来的刺激,几
乎是他的年龄所难以承受的。那几年“人下人”的日子完全改变了他,到现在他都习惯地不敢大笑、大叫、大喜、大怒,
无论高兴还是生气,都不敢撒开来干,都要瞻前顾后,看着周围的脸色,留着充分的余地。也许小时候受了刺激和压抑
的人,都会落下这种夹着尾巴做人的后遗症吧。  他从那张照片上移开眼睛,往黑暗中看看,叫了声:“白白。”不
一会儿,下面窸窸窣窣响了几下,“白白”用它尖尖的小爪子勾着床单上床了,径直地走到他的胸脯上,漫不经心地伸
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趴下了,舒服自得地打着小呼噜。  他和父亲都喜欢猫,原来因为白天家里没人才一直没养。
去年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一开始,父亲在学校里实际上被夺了职,等于在家赋闲了,这才下了决心,索性彻底闲情逸
致,养!猫是他跟父亲一起去一个熟人家里挑的,他喜欢白毛的,而父亲却看上了那只纯黑的,争了半天,还是父亲让
了步,他们把“白白”抱了回来。父亲还开玩笑说:“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父亲也喜欢“白白”。  他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着该去洗把脸,铺床睡觉,可身子却懒得动弹。他想想刚才大福子的话,心头忽然有点发热。大
福子是向来不通政治的,现在居然也在关心着十一广场上的事态,在施、王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中,竟蕴存着同样的
感情与爱憎,细想起来,的确是激动人心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不爱总理呢。  郑大妈是邻近几个院子的联合
向阳院主任,常在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走动。难道街道上已经传达了什么“精神”了吗?可细琢磨一下,他又觉得不会。
因为对广场上那些花圈,除了在市公安局办公室编的《社情动态》里被褒贬含混地提过几句外,还没有见诸任何正式的
和权威的文件,局里的头头们也都未曾做过任何公开的明确的评价。看来,郑大妈的所谓“传达”,即便不是空穴来风,
也不过是夸张之辞罢了,老太太自从当上向阳院主任以后,小题大做,已属常事,难怪大福子都要噎她了。  然而这
件事的本身,恐怕也难以称其为小题。大福子是准备去广场的,萌萌、季虹、安成他们也是准备去广场的,过几天就是
清明节,带着不谋而合的默契到广场去扫墓的人谁知有多少?这一股股细细的暗流到那时会不会聚为澎湃的洪水?市里
的头头和中央那些人该怎么想?会不会像郑大妈听到的传达那样,把这些统统看作是破坏批邓运动?他突然觉得答案似
乎明摆着,那些个头头们一定会这么想的,连徐邦呈,甘局长不是也认为是外国特务机关派进来破坏批邓运动的吗? 
 徐邦呈潜入南州市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虽然现在局、处两级都没有对以往的结论做出更动和说明,但周志明却觉得这
实际上是一个并没有真正解开的谜。头两次审讯,他是参加了的,徐邦呈两次撒谎撒得都不高明。特别是头一次的供述,
低劣得简直无法自圆。谁能相信,像他这样一个非法越境,而且已经深入到南州这样的腹地城市来的特务,仅仅是为了
泛泛搜集沿途所见的一般性情报、搞几份不公开发行的地方报纸呢?不要说周志明自己,就连头一次参加大案审讯的陆
振羽和小严,也能一眼识破其诈!  周志明这几天倒是常常在琢磨从徐邦呈身边缴获的那几件东西——伪装成素描本
的密写纸、伪装成去痛片的密写药、藏在钢笔里的密码、印在民用氯化乙烯胶纸里的盲发电台收听时刻表,还有那31
31…64元人民币,这些东西都是准备派作什么用途呢?如果“三月计划”是假的,那么缝在手提包夹层中的那张地
形图和伪装成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的信号机这两件直接用于“三月计划”的物证,又该作何解释呢?  第二次审讯是
在大部分物证都已检验出来以后进行的,按照段科长的布置,审讯中他们没有做记录,录音机也是藏在审讯台后面的。
因为对一个尚未缴械的特务来说,录音机和记录员都会使他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增加斟酌。这对审讯自然不利。然而,
尽管那次审讯的气氛经过这样刻意淡化,可段科长的发问却仍然是咄咄逼人的。  审讯台的台面上,摆着密写纸、密
写药、密码和那卷已被拆开的氯化乙烯胶纸,还有钱,在全部缴获的特工用具中,只有信号机和那张神秘的地形图因为
还没有检验分析出结果而没有拿出来。  徐邦呈被带进来了,没等许可就一屁股坐在屋子当中为受审者预备的方凳上。
那是周志明第二次见到他,看上去约莫三十五六岁,有点虚胖,泪囊已微微肿起,下巴颏上的肉也开始松垂。他脸上没
有多少表情,只是用眼睛往审讯席上扫了一下。周志明隐隐觉得,那目光是老辣的,他对徐邦呈原有的那个愚蠢的印象,
似乎就是在那一刹那间开始动摇的。  段科长向徐邦呈指指摆在桌面上的物证,开门见山说:“你还坚持原来的供述
吗?”  徐邦呈脸上飘过一阵慌张。不过志明觉得,这慌张多少有点儿做作。徐邦呈微微欠起身,挨个把那些物证仔
细看过,好像是在辨认一堆不相识的东西。然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却不说话。  “搜集沿途所见,找几份不公开发
行的报纸,恐怕用不着这些装备吧?”  徐邦呈的头似点非点地动了一下。  “你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徐邦
呈眨眨眼睛,仍然沉默。

9一份红旗杂志
    段科长的声调依然是徐缓的,但徐缓中却暗藏着尖锐的锋芒,“徐邦呈,我劝你别拖着,时间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
而对你,则是性命攸关的,你不要耽误了挽救自己的机会。好,我再问一遍,你的任务是什么?”  周志明当时确是
没有想到,徐邦呈竟出人意料地小声说出两个字来:  “接头。”  段科长不动声色,问:“和什么人接头,在什
么时间和什么地点接头?”  “接头人是谁我不清楚。地点在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旁边有个储蓄所,就在那个门口,
时间是三月十五日晚上七点钟,有个人戴眼镜,左手三个指头拿一份红旗杂志,这就是同我接头的人。接头的暗语是,
我问他:”北京有橄榄树吗?‘他答:“不,只有冬青和剑兰。’如果十三号没接上,就再顺延一天。”  “你的派
遣单位是哪里?”  “D3情报总局。他们叫我和那人接上头以后,一切听他的指挥,这些东西,”徐邦呈的手向桌
上指了一下,“就是我们今后和总局联系的工具。具体怎么联系,我也不清楚,一切由我那位领导人安排。”  “就
这些?”  “我只知道这些。”  “你不去北京接头,到南州来干什么?”  “我在边境没有买到去北京的火车
票,就先到南州中转一下。因为是十三号接头,我原来是准备今天从这儿去北京的。”  段兴玉沉默了片刻,最后问
:“你对这两次的供述,还有什么需要更正的吗?”  徐邦呈断然摇头,“没有。”  这就是第二次审讯的结果,
看上去比第一次要“像样儿”多了,似乎并非全无可信之处,难怪小陆在那天晚上的分析会上,会那样激烈地力主出击
呢。  小陆一向是不甘寂寞的人,凡事都喜欢先出头,那天更是抢先发言。他本来从不抽烟的,那天却助兴般地点起
一支“大前门”来,可见他的确是来了情绪。  “总的来说,”他把吸进嘴里的烟全喷出来,“总的来说,我认为,
今天的口供是可信的。说不定,我们要是派个人冒名顶替去接头,还能打到潜特组织的内部去呢。可以肯定那个人不认
识徐邦呈,要不然,就不会使用接头标记和暗语了。”他观察了一下别人的反应,又说:“也许,我的想法太大胆了,
有点儿冒险,不过侦查工作本身就是一种冒险活动。”  倒是出语惊人,周志明看得出来,连严君也有点儿来精神了。
  “你认为口供可信的理由呢?”段科长却淡淡地问。  小陆又连吸了两口烟,显然是在仓促现想,“第一,口供
基本符合情理,接头地点说得也对,王府井那儿是有个储蓄所,我在北京见过的。第二……第二,这个……”  “严
君有什么看法?”段科长转而问严君。  严君略加思索,尽量从容地说:“从缴获物品的用途上看,和他这次交代的
任务倒是相符的,不过这里也可能有真有假……”  段兴玉又把目光移向大陈。  大陈翻来覆去地翻着那几页审讯
记录,摇着头说:“不可信,我看全不可信。”  周志明当然也看得出来,徐邦呈的某些说法是不可信的。比如,那
张地形图是干什么用的,徐邦呈就没有交待清楚,再如,徐邦呈并不具备潜伏的条件,为什么却负有长期潜伏的任务呢?
现代间谍战中对情报员的使用讲究量力而行,一般很少强人所难,所以徐邦呈在这方面交待的可信性是不大的。不过大
陈对口供采取了全盘否定的态度,辞色比他估计的还要干脆,这倒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于是问:  “全不可信,为
什么?”  大陈从座位上站起来,挥着手说:“就算北京有个潜特吧,可是把徐邦呈这种人派给他有什么用处呢?一
没合法户口,二没公开职业,根本不具备潜伏条件,这是一;从间谍工作的常识来看,接头时,应当由身份高的一方处
于主动地位,以便能视现场情况自由进退。既然去接头的那个人是徐邦呈的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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