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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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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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种阴森森的视感。她就着路灯看看手表,已经快八点钟了,仍然不见严君的人影,她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她
离开公园大门,正要沿迤西的马路走到公园汽车站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扭过身,只见严君穿一身便服,拎着一
只颜色素淡的尼龙布兜,朝她跑来。  “忙到现在,好不容易出来,车又不顺。”她微微喘着,并没有说什么抱歉的
话。  她们顺着街往西走,都没有急于说话,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扩展着。拐过街角,在路灯光照不及的暗影里,
严君停下脚步,说话了:  “我,呆会儿还得去市西分局,你拿着这个。”她从尼龙兜里掏出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塞
到肖萌手上来。  是钱!肖萌手指触在那硬挺光滑的纸面上,她看到手上握的,是三张十元面值的簇新的人民币,不
由慌乱起来。  “不不,我不能拿你的钱,我自己有办法,我不要……”她一迭声地把钱推回去。  严君根本不去
理会她那伸过来的捏钱的手,用一种极为果断的口气说:“我打听了,得坐慢车,每天早上七点二十从南州郊区站发车,
中午就能到自新河了,然后还要换坐公共汽车。来回路费十二三块钱足够了,剩下的,你给他买些东西吧,他不抽烟,
买点儿糖吧,别买太高级的,犯人有规定的食品标准,太高级了就不让他收了。”她顿了顿,声调有点发颤,“你,多
费心吧,……谢谢你!”说完,扭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过了马路,一辆刚巧进站的无轨电车把她带走了。  这一切发
生得那么突然,肖萌手里攥着那几张已经被捏得发烫的票子,木然站在马路边上。从严君最后两句话的声音中,她察觉
到了她内心的激动,而自己感情的波澜也似乎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牵动起来,决心和勇气终于重新凝结在一起,她毅然向
车站走去。  但是,严君的某些细微的表情又使她困惑不解,“她干吗反要谢谢我呢?”在公共汽车上,她这样想着。
  小火车“咣当”响动了一下,开走了。施肖萌茫然站在清清冷冷的站台上,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同刚才那辆小火车
一样老旧的小小车站。在一排简陋的砖房旁边,有些木栏杆向左右延伸,栏杆上早已胶满了狼藉不堪的灰垢,唯一新艳
的,是贴在上面的用粉红纸写的一条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大标语。  她提着一只不大的提包随着零落的乘客走出站台。
按严君的告诫,她没敢买什么高级食品,提包里只装了两包普通糖块,一包点心和几斤苹果,显得空晃晃的。刨掉回去
的车费,身上还剩下十几块钱,她不知道这些钱能不能被允许留给他。  出了车站,不知该怎么走,手搭凉棚,四处
望去。这里,除了几段被芜草蔽没的年深残毁的断墙之外,便全是光秃秃的庄稼地了。收割后的麦田在暑气蒸烤下散发
出异常干燥的气息。远处的大道上,一辆大约是慈禧太后年代的大鼻子汽车停在那儿,她盲目地随了人们向汽车站走去。
  汽车的拉门前,站着一位身材矮胖的姑娘,脖子上挎着皮制的售票夹。高声叫着:“快点儿,跑两步,开车啦!”
  准备上车的人跑起来,她也随着加快了脚步,到了车跟前,她对售票员问道:“同志,去自新河农场,坐这车……”
  “上车吧。”胖姑娘不等她说完就挥挥手,“这就是农场的环行班车。”  这可真是辆老古董车了,柴油机引擎
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开动起来,整个铁皮车身都在左摇右晃。肖萌紧张地抓住一只座位的扶手,显得有点儿狼狈。售
票姑娘靠在油漆斑驳的拉门上,身体随了车子的晃动,倒融合进一种特别的节奏感之中。她老练地招呼着乘客买票,不
住地同熟人谈笑风生地闲扯,肖萌好容易凑了个她低头数钱的机会,问道:  “同志,我是来看人的,请问该在哪儿
下?”  “那个人是哪个分场的?”胖姑娘反问。  “自新河农场……”  “我知道,一下火车就算踩上自新河
农场的地圈了,我问的是哪个分场,这儿有八个分场,还有几个工厂……”  “我也不知道哪个分场,可能……” 
 “那个人是干吗的?”  “……”  “噢,是犯人吧,”胖姑娘恍然地说,“你是不是来探视的?”  大概满
车的人都把鄙视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了,她的背上像有无数小刺作怪,脸上烧起一片火来。  那售票姑娘倒是见惯了
似的,毫不在意,给她打了张五分的车票递过来:“要是不知道他在哪儿,就先到总场场部下车吧,到场部打听打听。”
  于是她在场部下了车,问了三个人,才辗转找到了狱政科的接待室,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干部接待了她。  “你是
周志明的什么人呀?”她一边翻着卡片柜一边问她。  “我是,他爱人。”她生怕关系远了不让见。  “爱人?”
女干部抽出一张卡片看着,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没填呀?”扭过头来,又对她说:“你这次来,事先跟砖厂联系好了?”
  “什么?”  “我们这儿有没有给你发通知书,或者是他本人给你写了信叫你来?”  “不,我不知道,没有。”
她紧张起来。  “没有?”女干部放下手中的卡片,皱起眉毛,“没通知怎么就来了。你的介绍信哪,我看看。” 
 “我没带介绍信,我不知道要介绍信的。”  “那你的工作证哪,也行。”  “我没工作。”  “户口本带了
吗?”  她愣在那里。  女干部有些不耐烦了,关上了卡片柜子。  “规定带的证明你都没带,那就不好办了。
这样吧,你先到招待所住下,能不能见,等我们跟砖厂联系了再说。”  砖厂?女干部几次提到了砖厂,显然周志明
就押在那儿。施肖萌接过一张介绍住招待所的条子,走出了接待室。

15一切都平安无事
    她在招待所熬了三天,天天都去接待室询问结果,头一天得到的答复是:“还没联系上。”  第二天的答复是:
“正在研究。”  到了第三天,接待室终于有了个能摸得着的说法,“最迟明天做决定,你明天来吧。”  明天,
就是第四天了。她“失踪”了四天,不敢想象家里头,特别是母亲该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明天一定要见上他,
不能再拖了。所以她第四天一大早就堵在接待室门口,堵上了那位第一天接待她的“老太太”。  “老太太”让她在
屋子里坐下,先给她倒了杯开水,然后才慢慢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周志明的什么人?”  “我是他未婚妻。”
  “未婚妻,噢——,这样吧,你把通讯地址留下,先回去,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探视,我们给你发通知。”  她脸
色苍白地站起来,用全部力气克制着自己愤怒的眼泪,一句话也没说便往外走,把那“老太太”弄得愣住了,直到她跨
出门槛才在身后说了一句:  “地址也不留了吗?”  她连头也没回,浑身发抖地走到大路口,这就是四天,足足
等了四天所得到的答复!她恨得胸口发闷,觉得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憎。  大路从脚下伸向远方,柏油路面在烈日
下蒸着虚抖的热气。在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北京吉普,司机把头埋在扬起的前罩盖下,背上的衣服渍出一片汗渍,一
个六十来岁的干部在旁边来回踱着步子。她向他们走去。  “同志,请问去砖厂怎么走?”  那个干部扬起一张瘦
瘦的脸膛,很麻利地打量了一下她,用微哑的声音答道:  “往西,一直走,再往北,远得很哪。你不是农场的孩子
吧,到砖厂去做什么呀?”  “找人。”  “你是从南州来的还是从哪儿来的?砖厂有你什么人呀?”  她没有
回答,转身向西走去,心里头感到厌烦。在这些公安干部眼睛里,好像谁都是坏人似的,都得接受他们刨根问底的盘问,
她讨厌这些盘问,也害怕这些盘问,她虽然背着家里跑出来,像个冲撞了闺戒的姑娘不顾一切地去私奔,但她毕竟害怕
被人查到底细而连累家里,只盼今天一切都平安无事吧。  加快脚步走了一段路,背上已是汗水津津,远远的,传来
一阵汽车的马达声,越来越近,突然在她身后戛然而止,显然是冲她来的。她心惊肉跳地转过头,只见刚才那位给她指
路的老头子从吉普车里探出身来,招呼她说:  “喂,小鬼,要不要我们给你捎个脚啊?我们也是去砖厂的。”  
她犹豫起来。那人又笑着说:“凭你这两条腿呀,怕要走到后晌去了,上车吧。”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车。不
知道这老头儿还得问她什么,她低着头,不说话,车子又开动起来。  “姓什么呀,小鬼?”  看,来了!“姓史。”
她灵机一动,话到口边把施音念成了史音,这样就算以后给查出来,也还可以圆。  “砖厂有亲戚?”  “有,是
犯人。”她索性自己先说了。  “噢,叫什么?”那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飘向车窗外边。  “叫周志明。”  
“周志明?”那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思索着说:“是原来在市公安局工作的那个吗?”  她点了一下头。老头
儿显然有了点儿兴趣:  “你是她什么人呀?”  老头儿的表情没有半点儿恶意,但她仍然不愿多说话,“未婚妻。”
  “啊——”老头儿点点头,又把视线移向车外。  一路上他们没再说什么。到了砖厂,老头儿领她找到了一个姓
常的干部后才办他自己的事去了。  这个干部有三十多岁,一副阔边眼镜给他不怎么好看的脸上添了些文质彬彬的风
度,他把她领进一间办公室里,问道:  “不是叫你回去等通知吗,场部没跟你说?”  施肖萌长到这么大,从来
没有这样哀求过别人,“同志,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求求你让我见一面吧,哪怕一分钟半分钟也成,求求你。”她望着
那人的脸,心里有点儿急了。  那人扶扶眼镜,郑重其事地思考了一下,说:“你先坐一会儿吧,我们研究研究。”
  那人走出了屋子,她满心焦急而又无可奈何地坐下来。屋子里的摆设不多,办公桌、文具柜,都是那么简陋、陈旧,
墙皮上暴起一块块白花花的硝渍,叫人看了挺恶心;房顶大概是被冬天里取暖的炉子熏的,乌黑一片,早已埋没了原来
的本色。  四周围很静,静得让人害怕,空气中重压着透不过气来的闷热,有人从房前跑过,咚咚的脚步声沉重地砸
在地上,在寂静中格外震耳。屋子的门吱地响动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看时,却不见有人进来。一会儿,有两个人在
门外说起话来。  一个细得像女人一样的声音:“马树峰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管,连犯人家属探视也得插一杠子,
真他妈的……”下面骂的脏话她没听懂。  另一个声音断断续续:“……跟他一起坐车来的,可能认识……”这是那
个戴眼镜的干部。  细嗓门儿又说:“……认罪态度那么坏,就不该让他见,况且……”越说越细,怎么也听不清。
  戴眼镜的干部附和着说,“马树峰既认识那女的,可能也认识周志明,要是让那女的见他,说不定她会把那份诬告
材料直接捅到马场长那儿去。而且昨天小丁也问我周志明是不是写了份材料,我问他干吗,他又不说,哼,他对周志明
倒是挺关心的……”  “让他们捅去,我怕个什么,别说马树峰这么个挂名副场长,就是捅到陈政委那儿去,我也不
怵。他那份材料我昨天又看了一遍,通篇都是攻击性言论,过两天我还想在犯人中公布出来呢。这家伙一来我就看出来
了,那副公安干部的架子还端着哪,典型的‘乱说乱动’,非好好杀杀他的气焰不可。”  这一段话,细嗓门儿也把
声量放大了,施肖萌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虽不很了解其中的原委,但却能明白无误地感觉到周志明似乎面临着某种危
机,她心里害怕!  戴眼镜的声音又低下去,“……那你看……”  细嗓门儿赌气般地抬高声音,“叫他见,革命
的人道主义还要讲嘛。你跟那女的交待一下,叫她也配合做做工作。”  以后又静下来,施肖萌抬起手腕,那块没有
卖掉的手表嘀嘀哒哒响着,时针斜指在十一点的位置上,一阵烦躁袭来,背上像爬上了毛毛虫,她魂不守舍地从凳子上
站起来往窗外张望。  “哎,”身后突然有人出了声,回头一看,戴眼镜的干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屋,他拉开桌
子的抽屉,一边找着东西一边对她说:“我们研究了,决定特殊照顾你一下,让你见,现在我先把情况和你介绍介绍。
哎,你坐吧,坐吧。呃,周志明到这儿来……来了一个月了,认罪态度一直没有端正,表现是不好的,这样下去有什么
前途呢?一点儿没有。你见了他,也可以从你的角度配合政府做做工作嘛,可以说说外面各条战线的大好形势,也可以
好好劝劝他脱胎换骨,认罪服判,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新人嘛。啊——”他拿出一个拴着小木牌的钥匙,“走吧,跟我
来。”  她跟他出了屋子,绕过这排平房,又穿过一条斜坡路,一个用电网高墙围绕起来的大院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们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打开了离大门不远的一扇低而窄的小门。这是一间十几米见方的屋子,里面除了几张条凳和
一张没涂漆的长形桌子外,一无所有。  “在这儿等一会儿吧。你先看看墙上贴的探视须知,——接见时间只有十分
钟,你先把想说的话考虑好了,谈的时候不准涉及案情;不准说不利于犯人改造的话;不准使用外语、暗语;不准打手
语,不准……你自己看吧。”

16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戴眼镜干部推开屋子的另一扇门走了,在这扇门一开一闭的刹那间,她看见了门外面的大院子,看见了那一排间隔
整齐的黑铁门,一股心酸泛起,“这就是他住的牢房吧?”  那人一去不回来,时间一分一秒地熬过去。屋子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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