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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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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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不规矩了,规矩是死的,人要活着哩……”

饶家三兄弟和七庆,躺在车轱辘底下,手里将铁家伙攥得紧紧的……

果然,大土包上的火把又逐渐多了起来,渐渐朝这边游移过来……七庆躺在车下,手里的铁链不住地颤抖着,发出细微的“叮呤”声,鹏天便掐了七庆的肩膀,“庆,你晃啥呢?狗日的害了抖抖病了么?”鹏云便扯扯鹏天的头发,“别嚷嚷,人马上就过来了……”

鹏天躺着朝路前方看去,脖子拧得有些难受,但又不敢不看,生怕眼睛一眨巴,那伙人便走过来了……七庆见手里的铁链老是晃,动静太大,索性将铁链暂时放下了,两手紧紧把住轼梁,不停地喘气……

火把越来越近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边走边将火把挥舞着,脚底下踏出的灰烟,被火光一照,雾腾腾,粉扑扑的……一个躺在地上装死的柏树寨俘虏,鼻孔里钻进了灰尘,实在憋不住,“啊汀”一声,打了个响响的喷嚏……

静寂的夜里,突然听见这一声响亮喷嚏,那一串火把,猛然一停,停留在原地,不朝前走,但也不朝后走……

鹏天将脖子尽量朝一侧扭着,视线始终不离开那伙人的脚和小腿,心底深处,鹏天既怕他们走过来,但又十分急切地盼望着他们早点走过来……可是,现在他们停住了,不朝过来走,又不朝回走,鹏天心底暗骂:狗日的怂货,你还钓老子啊?

电光火石之间,一念动闪之际,鹏天再也忍不住了,将手里的刀,猛地一摔而出,“呼嗡”一声,低飞过去,一人的小腿被砍中,火把应声跌落了……

很多时候,对战之双方,不怕山呼海啸的冲锋,不怕千军万马的奔涌,不怕手起刀落的残忍,也不怕血溅长天的悲壮,却恰恰怕一种静……那种不知底细,不明真相,不懂所以的静,所谓“一静三分惑”。s。 好看在线》仿佛那种静寂,似潜伏极隐蔽的超级巨兽,虽未喘出一声动静,但獠牙长舌,血盆大口,正张着,待你入腹,召唤你走向奈何桥呢……

执火把者,原本以为一阵狂射火箭,取湫队伍大半死伤,元气已散,因此才斗胆前来“收尸”,等着拎了人头,回去领赏呢……而今挨了这一刀,心中之惊惧,可想而知!慌忙之下,赶紧丢下火把,拼了命地朝回跑……

陈叫山原本计划的是——待那些执火把者,再朝前走一些,略略过了他起先预估的防备圈。那伙人,定然是麻痹大意的,用火把扫照时,没见到很多人,便又是疑惑与不解交织的感觉……待那时,饶家三兄弟和七庆,从车底下翻身而起,绕到他们身后,大声嚷嚷,造出声势,与此同时,陈叫山再猛然折转回头,喊一声冲锋,杀奔回来,造成一种四面楚歌的氛围来,那当真就是“小笼包子挤褶子”了……

可现在,计划被打乱,原本的“小笼包子”,拢不住口了,馅子还撒散了……陈叫山回头一看,一拳朝地上砸去,心底暗骂——真他娘是猴球装不进夜壶里,急啥嘛?但事已至此,便一跃而起,高举砍刀,大吼着,“兄弟们,冲啊——”

第七十章 拼争

陈叫山喊了一声“冲啊——”,似在静夜之中,生生爆出了一声惊雷,震得天颤地摇,草倒树斜……大头、满仓、三旺、宝子四人,也高喊着“冲啊——”,饶家三兄弟和七庆,从车底下翻身而起,操着铁家伙,也一齐喊着“冲啊——”,众兄弟疾步向前追击,踏得大地一片尘烟……

这般情势,这等阵仗,那些执火把者,如何还敢将火把捏在手里?若如那般,岂不是等着明着再挨刀?便一边丢火把,一边拼了命地逃……

人在极度恐惧中,迸发出来的能量,远远超过人在亢奋时,产生出来的动力!那伙柏树寨的人,因着要保命,腿脚飞似电光,众兄弟尽管也大步猛赶,但总是差着些距离,总也撵不上……

七庆跑得急,黑咕隆咚的,忽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倒,亏得手撑得快,才免于摔个驴啃泥,但手掌还是擦破了皮!七庆恼了,拣起那块石头,奋力朝前丢去,大喊着,“砸死你们些狗球货……”!石头飞出去,没砸到任何人,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这下,那伙人更是惊惧不已,仿佛烈驹再被抽了一鞭子,愈发跑得飞快……

前面有一条小岔道,岔道两侧有一些黑乎乎的影子,大许是些树木……那伙人飞快地朝小岔道跑去,转瞬间看不到人影了……

兄弟们一时撵得性起,正欲朝小岔道拐,陈叫山晓得穷寇莫追的道理,何况此地地形又不熟悉,黑灯瞎火的,若是再中埋伏,那就糟透了,便赶紧将手一拦,“停——由他们去吧!兄弟们,咱回……”

跑了两大趟,兄弟们坐在车前,忽然感到了腿酸嗓子干,一边喘气,一边从车上拿水来喝。s。 好看在线》七庆将皮囊子,堵在嘴上,“咕嘟嘟”地灌个不停,鹏天急了,一把夺过来,“庆,你娘坐月子,是不是盐吃多了?就你一人渴啊?”七庆正要发火,见鹏天自己没喝,却将皮囊子递给了陈叫山,便不再吭声了。

陈叫山从皮囊里倒出一丁点水,只润了润嘴皮,便又递给了三旺,三旺喝了一点儿,又递给了宝子,宝子递给面瓜……一圈轮下来,水反倒没喝下去多少,皮囊子再回到七庆手里时,七庆却不喝了,冲鹏天摇摇皮囊子,“来,天儿,你娘坐月子光喝不吃吧?”鹏天还未开口,鹏飞不乐意了,一把揪住七庆的脚腕,一拉,七庆便躺在地上,“庆,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七庆尽管躺在了地上,但另一只脚,也不闲着,一下朝鹏飞的脸上蹬来,鹏飞一闪,又一抓,将七庆的两条腿全抓住了……

“哥,你干啥?咱都是兄弟……”鹏云蹲在鹏飞身前,劝鹏飞松开手,鹏飞先将七庆的脚高高一抬,再使劲朝下一放,七庆哎哟一声,抱着脚,满地打滚……

陈叫山原本正在车上为二虎找创伤药,二虎的屁股中了箭,尽管血止住了,但疼得不敢坐,躺着也疼……见七庆和饶家三兄弟闹闹腾腾,转过身来,“闹够了没?”

七庆不再打滚了,鹏飞不再嘟噜着嘴了,鹏天也不再紧握拳头了……

夜,忽地变得静若深谷,没有虫鸣,没有夜鸟叽喳,没有兽类蹿腾啸叫,啥都没有了……斑斓色彩,令人目眩,全然一片白,更令人目眩;噪音令人耳朵疼,极度的静寂,反倒更会令人耳朵疼……

极度静寂中,所有人都听见了,陈叫山长长重重的一声叹息,陈叫山将找出的创伤药,交给大头,让大头为二虎去敷药,坐下来,看看众兄弟,忽然问,“兄弟们,你们现在是不是后悔跟了我陈叫山?”

众兄弟皆不说话……

片刻,七庆开了口,“队长……不是我后悔……真的不是……队长,你……”七庆声音忽地变得凄楚,“队长……你知道么,我娘饿死了,我哥为了给我抢吃的,被人砸得脑浆子流了一地……后来,我爹为了给我攒吃的,也饿死了……我爹咽气前,人瘦得就剩下一张皮,轻得不及一张纸,拉住我的手,要我一定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活下去……将来娶媳妇,生娃,不要断了祖宗香火……”

陈叫山听着七庆在哭,鼻子也一酸,便将鼻子拧了拧,故意狠狠地朝地上擤了些鼻涕,用脚去搓土,盖鼻涕,一下一下地拿脚蹭着土,“庆,我知道……你跟了我陈叫山,是看得起我陈叫山!我遇见了你们,选了你们做兄弟,那也都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缘分……是,兄弟们跟了我这些天,啥福没享上,罪倒吃不少,肚子都混不圆,整天价还不消停……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今是啥年景,啥世道?只要有一口气还喘着,咱就得拼——不拼,图个安逸,图个消停,咱就保证不饿死?不被人打死?不受人摆布,不受人欺负么?这世道,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只有拼,只有拼下去!不拼,有可能会死,拼了,还不一定就死,那咱为啥不拼?拼个痛痛快快,拼个风风火火,拼个轰轰烈烈……就算有一天,咱拼死了,九泉之下,见着亡亲,咱也不愧……”

“扑棱棱棱……”不远处忽然一阵异响,惊了大家一跳,打断了陈叫山的话,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野鸟,从一片林子里飞了起来……

陈叫山牙根一咬,站起身来,手握车把,紧紧一捏,“走,兄弟们,咱们得离开此地,这儿不大安全……”

众兄弟纷纷起身,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二虎忍着屁股痛,要去拉车,满仓拦住不让二虎拉,结巴着说,“我……我行……”二虎便由大头搀扶着,满仓一人将套绳套在肩膀上,使劲蹬地,头车便动了起来……

没走几步,那两个柏树寨的俘虏,忽地有一人躺在了地上,满地打着滚,另一个便去拉……陈叫山急忙回身去看,却见躺在地上那人,竟口吐白沫,两条腿一下又一下地蹬着,蜷着……

“我弟弟的羊儿风又犯来了……”蹲在地上那人,愁苦地说,“你们走吧,我留这儿看弟弟……”

“那咋成?这儿黑灯瞎火的……”陈叫山将躺在地的那人,架了起来,“走吧,我背着他……”

这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啪啪啪啪”,只感觉朝这边跑来,却不晓得有多少人……

第七十一章 希望

自后方传来一串脚步声,黑咕隆咚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陈叫山将手朝下一压,示意兄弟们全都蹲下来,不要慌……

待脚步声再近了一些,远远听见有人在喊,“队长,队长……是我们啊……”

原来是临阵逃跑的那几人。

“队长……瘦猴……瘦猴被长虫给咬了……”

兄弟们一听,都松了一口气,但瞬间又生气——狗日的,刚才有人撵杀,你们就逃跑,现在刚消停了,你狗日的被长虫咬伤,又回来求救了……

有一位大个子将瘦猴背着,跑近了,将瘦猴放下来,大口喘着气,另外两人也用手撑着大腿,脖子伸展如鸭。

陈叫山掀开瘦猴的裤腿,凑近查看:小腿处两个米粒般大小的黑点,周围的皮肤,全都变成了黑色,由此判断——果然是毒蛇所咬!

瘦猴疼得嘴里直吸气,下巴抖个不停,仿佛不是腿疼,倒像是牙疼一般……

“跑嘛,让你们狗日的跑嘛……”宝子忿忿地说,“一有事,你们就跑,这下跑得好嘛……狗日的这条腿都得锯了哩……”

那位大个子,瞪了宝子一眼,“宝子,你……”不待话说完,宝子一个耳光,便扇到了大个子的脸上,“你狗日的,逃跑还有理了啊?”大个子被打得捂着脸,再不敢吭声了……

陈叫山找来一块红布,咬在嘴上,“嗤“地撕下一条,对瘦猴说,“把裤子脱了!”瘦猴疑惑地看着陈叫山,“队长,脱裤子干啥?”

宝子看看陈叫山,冲瘦猴又是一瞪,“队长给你治腿哩,又没有娘们儿,你怕啥?

陈叫山将红布条绑在瘦猴的大腿处,使劲一勒,顿时疼得瘦猴喊爹叫娘!陈叫山将红布条紧紧勒住后,两手顺着红布条所勒位置,猛地一捏,一掐,而后,一下下地朝后捋,十个手指头不停地转换着位置,一连捋了几十下,对大个子喊,“拿把刀来——”

瘦猴一听此话,顿时不喊叫了,急说,“队长,真要锯我腿啊?”大个子楞了一下,拿来一把大砍刀,陈叫山眉头一皱,“换个短刀……”

陈叫山捏短刀在手,将刀尖对准毒蛇咬出的那两个米粒般的黑点,“唰”地一刀划过,将两个黑点划透,两黑点之间,被刀锋连成了一条线……而后,将瘦猴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左右两手的虎口,牢牢卡住伤口两侧,朝内使劲地挤,并用嘴去吸那伤口上涌出的黑汁,吸一口,朝外吐一口,再吸……

待毒汁吸完,陈叫山找来由柳郎中提供的蛇伤药,撒在瘦猴伤口上,用短刀轻轻地刮磨一番,用布将伤口包扎好了,抬手擦擦额头的汗,吁了一口气,“行了,到底锯不锯腿,就看你的造化了……”

取湫队伍继续朝前进发,大个子背着瘦猴,另外两个逃跑的人,用一张床板,抬着那个犯了羊儿风的柏树寨俘虏,另一个俘虏,见自己的弟弟病情稍缓,且感受到陈叫山的仁义,此刻拉车前行,便十分卖力……

队伍朝前行进了约三里地,渐渐又听见了水声,道路又绕到了虚水河边,与虚水河缠绕并行了。

陈叫山挑了一块依着河边的空地,对众人说,“行了,我们今儿晚上,就在这儿歇息吧!”此处,一面是虚水河,一面有个石头堆,左右皆有屏护,前后视线开豁,是个适宜扎寨的好地方。

大家在河边钉好橛子,拉起窝棚布,将床板和被褥铺开,让车马首尾连缀起来,在窝棚后方,形成一道月牙形屏障,只留前处一道豁口,便各自归位,躺倒睡下……

为了盯梢防卫,陈叫山没有睡,坐在豁口前方的河边,手里捏着两块小鹅卵石,一下下地撞擦着,擦得火星频闪……

将两块鹅卵石团在手里,抚来转去,接着,又是一阵撞擦……

夜风吹了起来,一下下撩着陈叫山的头发,平阔的河面,泼墨的夜,低低的水声,伴随着陈叫山微微叹息声……

取湫征程,方才行了一日,陈叫山便已然领教了个中滋味。取湫之十大禁忌,已经被坏了不少:不得杀生,已然杀了人;不得走回头路,已然走了;不得说“杀”字,已然说了许多次了……

取湫,求雨,舞柳龙,跪梯,诵经,龙王,禁忌,规矩,虔诚……老天爷啊,多少幽冥之事,世间凡人,何能洞晓其中之玄机?人食五谷杂粮,地生草木庄稼,阴阳聚气,气走则风,水蒸起云,云散下雨,雨落聚水,水润土地,地生庄稼,庄稼养人,生老病死,死又入土……很多时候,血肉之躯的人,不及一棵树,一只鸟,一块石头……所谓人顺天命,可所谓的天命,又是什么呢?人若有一片虔诚,便会感化苍天之心么?人若无此中之虔诚,便要受苍天之责罚么?究竟是人去顺天,还是天在摆布人?

陈叫山仰看幽远深邃的夜空,平视静静流涌的河水,俯察自己手中的两块鹅卵石,不禁在心底默语:人心之中的虔诚,到底是对天的顺从,还是对天无可奈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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