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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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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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期待,之欢欣,不是那种类如祈盼老天爷下雨,祈盼庄稼有收成,不再饿死人,那般明面上的具体,那期待,或许没有具体所指,又是无所不指的……

此际的默守静待,意蕴太多,包容太大,似无所依凭,又无所不依凭!

陈叫山的释然,来自于他忽然就想到了最好的祈语……

是的,那丰富无极的意蕴,那无所不包的祈盼,终究会有一个归结,一个具象的落脚与所指……

这一个祈语,是陈叫山对自己过往所有的遭际,而进行的一次感怀和告别!

这一个祈语中的核心主题,能将陈叫山过往所有遭际中的悲与欣、感与怀、伤与殇、惑与祸,来一种平复……

有了平复,便是释然!

这祈语,生发于自我内心,又发散开去,挥洒在两岸每一个乡亲的心中,应迎他们默守静待的丰富意蕴,使他们无所不包的祈盼,具象化之……

今天的这样一个仪式,与其是说三月十二赛歌会,自己担当一次破红庆桥的司仪,毋宁说是,冥冥之中,命运给予自己的一种宣示,因这宣示,而设仪式……

从丢弃祖屋的铜钥匙,大步踏离故土开始,到如今站在这凌江之上,两岸之间的桥上,一江,一桥,一人,恍如一梦……

“乡亲们抬举我,要我破红庆桥,要我说祈语,那我就说两句……”陈叫山在两根长长交叉的红线前,立住脚步,略略一顿,终于开了口,“三月十二这一天,无疑是难得的,宝贵的,一年只有这么一天嘛!但是,现在我最想说的是难得的要不再难得,宝贵的,要更加宝贵,惟愿天天都是三月十二,天天都是赛歌会……”

天天都是三月十二?

天天都是赛歌会?

两岸的人们,乍一听这话,疑惑着,懵怔着,有些许不解,但很快,人们意识过来了,便哗啦啦地拍着巴掌,“啪啪啪啪”的掌声,回荡在江山之间……

“是的,天天都是三月十二,天天都是赛歌会!”陈叫山重复着话,回应着人们热烈的掌声,待掌声渐落,声音拔高了几分,又说,“所以我决定,在这江上,为乡亲们架一座新桥,一座结结实实、稳稳当当、实实在在的石拱桥,十年八年一百年,风风雨雨,扯闪电,震响雷,人心不变,大桥不断……”

好一个“人心不变,大桥不断”!

两岸的人们,顿如烈油泼水,呲啦啦一下炸锅了……

“好好好好好……”

“建新桥走新道……”

“人心不变,大桥不断……”

在人们欢呼雀跃的声浪中,陈叫山心怀虔诚,慢慢地捏住那红线的活结绳头,轻轻一拉拽,将其从铁锁上解下,一步步朝前走,一圈圈将红线缠绕在手掌上……

破红庆桥的红线,谓之喜线,呈“爻”字形,交叉于吊桥之上,共两根,一根归于男儿坡,一根归于女儿梁……

待破红庆桥的司仪,将喜线送到两岸桥头,会有专门的跑事者,以剪刀将喜线分绞成一小段一小段,人们便纷纷去抢那喜线,据说喜线揣在身上,可破诸邪,可震妖魔,心付其愿,其愿便成!

当陈叫山将喜线缠绕在手上,一步步朝女儿梁走去时,女儿梁的乡亲们,想欢迎凯旋的英雄,一双双手,挥舞得似风吹麦浪,一声声欢呼,像水过山涧,珠玉跳花……

老邵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禁与闺女邵秋云对视了一眼,“秋云,陈叫山要给咱修新桥哩,要给咱修石拱桥哩……”

老邵现在念叨着的,唯有桥,他早已经忘记了人们曾经的曲解,因那曲解而生的关于挑女婿的说法……

然而,邵秋云记得,邵秋云没有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足令邵秋云面若飞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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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对歌对缘

“喜线线,喜线线,一缠好事连串串……”

跑事的老妇,手捏着陈叫山递过来的红线,高高举起,连声召唤着众人……

今年破红庆桥的司仪是陈叫山,这喜线的意义,便与往年别有不同!

纵是跑事老妇不召唤,乡亲们早已迫不及待,纷涌过来,围着,抢着,倒把跑事老妇弄急了,将一圈喜线朝怀里一揣,把剪刀举起来,一下下笑着晃,“不许抢,不许乱,都有,都有哩……”

跑事老妇将红线一头攥手里,一头咬嘴上,剪刀一伸,刚绞下一段,便有无数双手伸过来抢,老邵站在一旁,大声地喊,“推啥,挤啥?小心手指头被绞了……”

老邵这一声喊,倒提醒了跑事老妇,跑事老妇便想到了之前老邵“挑女婿”的事儿来,绞了一截喜线,挤了两步,一下将喜线塞到邵秋云手里,“秋云,拿好了,你心里念着的事儿,一准成……”

邵秋云将喜线在手指上缠了又缠,挤出人群外,朝对岸看去,视线扫寻着陈叫山……

陈叫山在对岸男儿坡,正与几个跑事老者谝传,陈叫山说,“我们船队的兄弟,也想唱哩,就是记的歌太少了,一唱,怕就要让人笑话吧?”

一位跑事老汉笑着连连摆手,“笑话?笑话啥?唱来唱去,曲就那么几个,光顺着曲儿编词就成……”

侯今春一听,便问,“哪有那么圆泛的词唱啊?总不能嘴里胡安吧?”

“咳,唱歌,就是说话嘛……”另一位跑事老汉说,“心里咋想的,嘴上就咋唱,一个曲儿,翻来覆去编词,唱个三天三夜都唱不完!”

万青林点了点头,“常话说,言为心声,到这儿,唱歌就是传心声哩!平常跟人搭话,不好意思的,心里的话,用歌唱出来,那就自自然然、大大方方了……”

“要是唱了两句,没人应,那不是就尴尬了?”赵秋风说。

“这有啥尴尬?”通山老汉走过来解释说,“唱了没人应,兴许是人家跟你对不上眼缘,兴许是人家在想词,也兴许是跟你对眼缘的人,还没下定决心哩……”

说着,通山老汉一拍陈叫山的胳膊,“陈帮主,我先过去了,你候在男儿坡,到时候也唱两曲……”

随着两岸的锣鼓唢呐一阵响,男儿坡和女儿梁的后生姑娘们,顿时在各自的山头上,排布成了月牙形,有人抓了葫芦大口地喝水润着嗓子,有人一下下地捋着袖子上的褶子,有人连续地扯着衣角,有的姑娘偷偷地从袖筒里,亮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整理下头发,有的后生则是挽袖子,勒裤腰带,大有一种抢绣球的豪情……

男儿坡的后生姑娘们,还在推推搡搡,闹闹哄哄,女儿梁那边已经有一位敦敦实实的后生,站上了桥头,亮开嗓子,顺着《跑山调》的曲儿,唱了起来

桥头头上站了个皙妹妹

引得那个蝴蝶

满呀么满天飞

花骨朵朵脸哟

柳呀么柳梢眉

……………………

陈叫山站在人群里,笑嘻嘻地看看桥上的后生,再看男儿坡的姑娘们,看哪个姑娘上桥对歌……

“你去,你去,你去嘛……”

“我不去,就是不去嘛……”

“你看他那个头,身子长腿短,我娘说过,身长腿短,好吃懒干……”

“推啥嘛,我自己长脚哩……”

姑娘堆里一阵闹哄哄,一位穿红衫子的姑娘,将辫子朝后一甩,在众人嬉笑声里,一步步朝桥上走去……

三月里桃花满山红

有心的哥哥会跑腾

秧苗苗插齐菜籽籽种

又挑水来又掏垄

……………………

桥上的后生一听姑娘的歌,心说:这是探问我勤不勤快哩,便嘿嘿一笑,又唱回了过去

天上下雨哟池塘里满

哥哥的力气使不完

谁要说俺身子慢

俺就要跟谁比着干

……………………

男儿坡的姑娘们听了桥上后生的歌,顿时又唧唧喳喳起来……

“看不出来哟,他还能得很哩……”

“你瞅他那肩膀嘛,挑担子一准稳,走十里八里的,怕都不用换肩……”

“啥叫身长腿短,好吃懒干,你娘说的那老话,谁个信嘛?”

桥上的红衫子姑娘,兴许觉得唱歌的后生说话太满,有些吹大牛了,便将头一低,手里捏着一截猫尾巴草,捻来捻去,也不对唱了……

红衫子姑娘低着头不唱,对面那后生,有些犹豫,正准备转身回去,男儿坡这边,却有一位瘦瘦高高的姑娘上了桥,手搭额前,朝对岸看了一眼,便放声唱了起来

太阳出来哟满天里红

妹妹呀出门没人疼

莲藕叶叶当伞哩

一路上走来呀没个照应

……………………

对面的后生一听有人对歌了,朝前又走了几步,手里捏着一支月季花,笑呵呵地唱了起来

小雀儿飞在树梢梢上

想妹妹想在心眼眼上

你要想进城我备马

你要想吃馍馍我揭缸

……………………

瘦瘦高高的姑娘,以歌探测对面后生,见这后生人虽敦敦实实,五大三粗,心思倒是细腻得很,莞尔一笑,便又唱了一曲……

一对一合下来,后生笑嘻嘻地捏着月季花,朝吊桥中间走,瘦瘦高高的姑娘低头迟疑了一下,也捏着一节柳枝,朝吊桥中间走……

两人到了吊桥中间,后生将月季花给了姑娘,姑娘将柳条给了后生,后生笑呵呵地看着姑娘,姑娘却一拧身,迈着碎步,一脸红晕地返回了……

两岸歌声此起彼伏,后生们跃跃欲试,姑娘们羞羞答答,几番唱下来,除了男儿坡一位后生,唱词太过轻佻,且长了板牙,看着有些傻气,没有与姑娘对上眼缘外,其余好几对后生姑娘,都交换了花草……

女儿梁这边,好几位姑娘怂恿着邵秋云,“秋云,秋云,你唱嘛,你唱嘛,看哪个楞头后生来接……”

邵秋云将那截红线缠在了手腕上,一下藏在了袖筒里,一下又亮了出来,却就是不上桥唱歌……

“陈帮主,你上桥去唱一个?”一位跑事老汉建议着说。

几个船帮兄弟一听,顿时来了劲,“对,对,帮主,你上去唱一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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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谁人应和

众人怂恿欢呼声里,陈叫山被几位船帮兄弟,硬硬推出了人群。

往前十步,是吊桥。

退后两步,是人群……

陈叫山站立在月牙形人群包围间,拧回身子,冲推他的几位船帮兄弟,挤挤眼睛,撇撇嘴,两手掌外翻朝上,肩膀内夹了,脖子缩了,一脸自嘲的笑,眼神分明在说:好么,好么,你们推得好么,要我亮丑呀?我这粗喉咙硬嗓,哪会唱啥情歌?

后生们笑吟吟看着陈叫山……有人笑张的嘴巴,就那么圆着,也不合拢,静待陈叫山上桥;有人一下下地挠着后脑勺,琢磨着,似乎在替陈叫山思考着,分担着,着急着:赶鸭子上架这事儿,滋味儿也挺不好受哩!

姑娘们不敢将视线,平平放出,平视的目光,对齐之处,是陈叫山的肩膀。

那个山一样的男人,与江岸站立的许多后生,亦差不多年纪。

他回身那一刻,那自嘲的笑,明明是自嘲,近乎无计无助无措的自嘲,却分明地呈示着,另一种从容……

若非从容,迢迢取湫路,就那么启程了,归来了?

一个外乡逃难的汉子,成为了名震一方的大帮主,如今已率领船队,浩荡而来!

他是陈叫山!

哪怕是平视了去,看向了他的肩膀,山梁样的肩膀,兴许那肩膀上的眼睛,散发出的从容之光,亦会将姑娘们的心思照破!

山一样的男人,耸立在江岸,怎可仰望峰巅?

一些跑事老者,没有后生们那般的愣怔,那样的着急和琢磨,也没有姑娘们那样隐秘而细腻,羞而怯的心思……

“陈帮主,你只管唱,图的是个闹热,喜庆,乐呵乐呵么……”

“陈帮主,你只要开了口,就是顶呱呱,乡亲们都盼着听哩……”

几个跑事老者的话,令陈叫山对这三月十二,对这一片山水,更多了理解……

世间终究有一种美好,每个人的心底,都有。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在堆叠如山的奏折前,批阅的间隙,看一眼窗外的云,听几声小鸟的叫音……那也是那种美好!

哪怕是低贱入尘的叫花子,吃最粗鄙的饭食,吃饱了,坐在冬日暖阳下,解开褂子,“嘎嘣嘎嘣”地掐虱子,看着指甲盖上红红的虱子血,看着头顶亮晃晃的太阳,觉着自己还好好地活着……那也是那种美好!

追寻那种美好,文人骚客们用诗词曲赋,庄户人家用一捧捧泥土,唱戏的,用那些悲欢离合的戏本,厨子用菜刀、炒瓢、灶台,买卖人用一枚枚闪亮的钢洋……

无论怎样的不同,到最后,最高处,那种美好,其实是一种东西。

在这里,人们用歌声!

用歌声,追寻那种美好……

与对眼缘的人,以歌声互诉心声,是那种美好的一部分。

正如跑事老者所说“图的是个闹热,喜庆,乐呵乐呵”,也是那种美好的一部分。

太极湾的枪炮与迷阵都闯过了,幽深无比的湫泉都取到了,不可一世的日本第一高手,都被打死了,浩浩荡荡的凌江,都已经行过来了……

多少苦,多少险,多少累,多少忧,多少虑,多少悲,都历经了……

现在,在这两山夹抱的凌江吊桥前,在这三月十二的赛歌会上,何妨就唱,何妨就将过往那么多的苦、险、累、忧、虑、悲,在歌声里,来一次释放……

多么好的三月十二,多么好的赛歌会,多么好的一种释放的形式!

追寻那种终极的美好,不能只是一味的背负,背负,再背负,总需要释放的……

陈叫山笑呵呵地迈开步,朝吊桥走去……

儿时在茶馆里,遇上下雨天,那些抱了三弦的老艺人,倚在屋檐下,无心无肺,毫无羁绊地唱的那些曲儿,令陈叫山时常羡慕原来,唱曲,可以那么唱,想到哪里唱哪里,嘴巴里就算没有了词,又如何,哩咯啷啷地囫囵着舌头,也是那般快意!

陈叫山站上了桥头,嗓子便就痒痒了,像那包裹紧紧的花骨朵,就要怒放在春天里……

陈叫山就顺着三弦老艺人们的《江湖调》,冲着对岸,冲着女儿梁,冲着云空,冲着凌江,吼唱了起来

走遍了川哎翻过了山

脚尖尖挨不到天边边

天上星星几点点

地上灯笼几盏盏

饿了俺就吃哎

冷了俺就穿

吃饱了哎穿暖了

葫芦里的酒灌满了

东山的日头西坡上转

南江的鲤鱼北天的雁

田地上的石头

多少年才烂

江河里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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