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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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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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无望瞧她扭动的肩头,轻叹道:“可怜的孩子……”
  沈浪却是面不改色,道:“后来如何?”
  金无望道:“后来……唉,他们竟要在你到来之前,将我送至他处,于是我明知敌众我
寡,也不得不出手了。”
  沈浪环顾这祠堂中零乱的景象一眼,道:“想来,那必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金无望道:“恶战,那何止恶战而已,那简直不是人类的交手,而是野兽的搏杀,以王
怜花,金不换,左公龙三人的武功,我实难招架……”
  他傲然一笑,接道:“但金不换那恶魔小丑,见我之面,已觉心寒,左公龙虽然久经战
阵,却也被我杀气所惊,十成功夫,与我动手时也不过只有五,六成了,唯有王怜花……王
怜花……唉,他委实是人中豺狼。”
  沈浪道:“莫非他武功也和智计同样毒辣?”
  金无望道:“此人武功所学之杂,招式之狠毒,固是实在惊人,最可怕的是,他心计之
灵敏,更助长了他武功之凶焰。”
  沈浪道:“此话怎讲?”
  金无望道:“正因他武功博杂,心计灵巧,是以你还未出手前,他已猜出你要使的是哪
一招了,而且,他心与手之配合,如臂使指,就在那间不容发的那一刹那间,你还未出手,
他已先出手封闭了你的招式。”
  沈浪道:“他武功比之天法大师怎样?”
  金无望道:“天法万万接不了他十二招。”
  沈浪失声道:“竟有如此厉害。”
  金无望冷笑道:“你心里必在怀疑,他武功既然如此厉害,我又怎能使他负伤。”
  沈浪自然知道他的强傲,笑道:“小弟并无此意。”
  金无望道:“如论武功,我实难伤他,但他可知道,与人动手时,最厉害的武功,便是
那‘拼命’两字。”
  “一夫拼命,万人难当。”这沈浪自是知道的。
  金无望惨笑道:“我拼了这条右臂,方自伤了他一掌,只可惜我当时便已晕厥,竟伤得
他怎样,我却也不知道了。”
  沈浪道:“你那一掌,岂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他伤势若是不重,又怎会容得我如此太
太平平与你说话。”
  金无望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道:“不错,只怕他伤势亦自不轻,竟顾不得再害人
了。”
  沈浪凝目瞧了他半晌,长长叹息道:“但金兄你……你又何需如此?”
  金无望瞠目道:“我怎样?我难道做的不对?”
  沈浪叹道:“你如此对我,却教我于心怎安?”
  金无望道:“对你,我何曾对你怎样了,此事本是我一时大意,才会中了他的暗算,与
你又有何关系?”
  沈浪道:“但你却不必出手的。”
  金无望作色道:“胡说,我怎可不出手了。”
  沈浪暗然道:“你那时若不出手,只是一走了之,他三人怎挡得住你,但你明知不敌,
亦要出手,只是为了我…只要为了要叫他们无力再来害我。”
  金无望冷笑道:“胡说,我金无望一生之中,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何况我为你拼命,
只怕你是在说梦话。”
  沈浪道:“你外表虽然冷如坚冰,其实却心中如热火,你如此做作,只不过是为要我心
安而已,是以……”
  他伤痛的笑了笑,接道:“但是你却不知,你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是……唉,越是难
受,我……我……”
  金无望大声道:“你有何难受,你可怜我已是残废,是么……哼,金无望虽只剩下一只
手,也要比那两只手的强胜千百倍,你信不信?”
  沈浪道:“我……我……”
  金无望叱道:“莫要说了怎地今日你也做出这般儿女态来,你数次救我性命,我都未曾
言谢,你还在此噜嗦什么。”
  沈浪突地大笑道:“对!区区一条手臂,在我等男子汉说来,又算得什么,一只手的金
无望,端的要比两只手的王怜花强胜百倍。”
  这两人一个还倒卧血泊中,重伤虽起,一个也是前途多难,忧患重重,但就在此时此
刻,这两人却大笑起来。
  朱七七虽背对他两人而立,他们的言语,却字字句句都已留在她心底。一时间,她早已
泪流满腮。
  但这却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感动的泪——这样的好男儿,原来值得天下的女孩子为他们
流泪的。
  两人相对大笑,金无望只觉自己气力,已越来越充沛,奇迹般好得如此快,他自然高
兴。
  但忽然间,他发觉沈浪的笑声却越来越弱了。
  于是,他也发觉沈浪的手,竟始终未曾离开过他的身子,竟一直在以自己的真气输送给
他,难怪他重伤方愈,就能如此滔滔不绝的说话。
  真气就是练武人的性命,就是练武人的精血,对于沈浪这样的人说来,原就将真气看得
比什么都重。
  然而,沈浪此刻却将这珍若性命之物,毫无啬吝输送给金无望,于是金无望强了,而他
自己却弱了。金无望突然顿住笑声,厉声道:“快把手放开。”
  沈浪笑道:“好……好……”
  他委实也无力支持了,身子也不觉倚在那神案上。
  这一切动静,都未逃过朱七七的耳目,她本想不管的,但是她的心头却突然跳了起来,
她告诉自己:“这样的男子汉,我绝不能放弃,我若是放过了他,只怕再也找不着像他们这
样的人了,永远也找不着了。”
  “我绝不能放弃他,否则我必将悔恨,痛苦,无论他对我怎样,我也要争到他,受些委
屈又有何妨呢……”
  于是她自火上取下烤肉,扭转身,走回沈浪身旁。
  烤肉,外皮已有焦了,但香气却更诱人。
  朱七七柔声笑道:“你累了,吃些东西好么?”
  沈浪正眼也不瞧,冷冷道:“拿开。”
  朱七七道:“我已用银钗试过了,这肉是好的。”
  沈浪道:“拿开。”
  朱七七咬了咬嘴唇,道:“你若不吃这肉,附近想必有村镇,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去……金大哥,我想你也该吃东西了。”
  沈浪道:“不用费心。”
  朱七七道:“我……我只是想为你做件事,又……”
  沈浪冷冷道:“你想为我作事么?好,为我做件事吧。”
  朱七七喜道:“什么事?无论什么事,我都做。”
  沈浪道:“请你走远些吧,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让我永远瞧不见你就算替我做了件好事
了,我感激不尽。”
  朱七七怔了一怔,面上又已满是眼泪,但仍笑道:“我……我……我……”
  她瞧了瞧金无望,虽然有金无望在旁边,但她也不管了,她什么都不管了,她已决心牺
牲一切,只为沈浪。
  她咬了咬牙,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让你生气,你说呀,我若真的错了,我以后
一定会改,我什么都会改的。”
  这些话,本是她死也不肯说出的,此刻竟说出了——说完了话,虽已忍不住抽泣失声,
却又只得忍住。
  这无声的悲泣,这带着笑的悲泣,当真含蓄了叙不尽的欢乐,叙不尽的真情,叙不尽的
辛酸,叙不尽的委屈。
  沈浪终于回过头,目光也终于凝注到她脸上。
  她的脸,如梨花带雨。
  但他的目光,却仍如铁一般冷,石一般硬。
  这冰冷的目光,更使得朱七七整个人,整个心都颤抖了起来,她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
颤声道:“我究竟做锗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沈浪冷笑道:“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若不是你,白飞飞怎会被掳走,若不是
你,金大哥怎能变成如此模样?”
  朱七七道:“这……这全都怪我……”
  沈浪厉声道:“不怪你,怪谁?你若肯稍替别人想,你若有丝毫同情别人的心,这一切
都不会发生了。”
  朱七七泪如雨下,颤声道:“我……我……”
  沈浪厉叱道:“你……你只是个又自私,又娇纵,又任性,又嫉妒的小恶妇,只要能使
你自己快乐,别人事你便全都不放在心上…只要能使你自己决乐,就算将别人的心都割成碎
片,你也不在乎!”
  这些话,就像鞭子似的,一鞭鞭抽在朱七七身上,抽得她耳畔“嗡嗡”的响,终于仆地
跌倒。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么骂过她,此刻沈浪竟将她骂得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住暗问自
己:“我真是这样坏么……我真是这样坏么?”
  刹那间,熊猫儿,白飞飞,方千里,展英松……这些人的脸,都似已在她眼前摇动了起
来。
  这些人,都是曾经被她伤害过的,有些人被她伤害了面子,有些人被她伤害了自尊心,
有些人为她伤了心。
  “但我也是无意的呀,我绝未存心伤害过任何人。”
  沈浪道:“不错,你并未有意伤过人,但这无意的害人,其实比有意还要可恶……你只
将你自己当做人,别人都该尊重你,爱你,只有你高高在上,别人都该被你踩在脚下,你伤
害别人,好像是应当的事。”
  朱七七道:“没有……我绝没有这意思。”
  沈浪道:“还说你没有。”
  朱七七放声痛哭道:“好,你说我有,就算我有吧,但我……我还不懂事,什么都不
懂,你难道就不能原谅我么?”
  沈浪冷冷道:“办不到。”
  朱七七手捶地,嘶声道:“许多做过错事的……做的事却比我更错,但你却原谅了他
们,你……你为何就偏偏不能原谅我?”
  沈浪道:“我原谅你的次数太多了。”
  朱七七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挣扎着站在沈浪面前。
  她忍住泪,咬牙道:“好,你不能原谅我,我也不求你原谅,你既已杀死过许多不能原
谅的坏人,你也杀死我吧。”
  沈浪冷冷道:“杀你,我也犯不着。”
  朱七七道:“你……你好狠的心,我什么都不求你,只求能死在你手上,你连这都不答
应,你难道竟不屑杀我。”
  沈浪不再说话。
  朱七七再次仆倒,痛哭道:“老天呀老天,你为何对我这么坏……再恶的恶人,至少还
有死在沈浪手上的福气,而我……我……我现在本就不想活了,但是……但是我……我竟连
死在他手上的福气都没有。”
  沈浪闭上了眼睛,金无望早已闭上了眼睛。
  世上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朱七七此刻的感情。
  她恨,她恨自己,也恨沈浪。
  她虽然恨,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间,她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将地上可以拾起来的任何东西,都拾起了,摔在沈浪
身上。
  她疯狂的嘶呼着道:“我恨你……恨死你,一辈子都恨你……”
  她疯狂般转身奔了出去。
  沈浪张开了眼,却仍动也不动,宛如老僧入定。
  金无望也张开了眼,静静地凝注着他。
  良久,沈浪终于笑了笑道:“我……”
  金无望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铸成?”
  沈浪笑容里有些凄凉之意,喃喃道:“我的心……谁知道我的心…”
  金无望道:“你怎忍如此对她?”
  沈浪道:“我又该如何对她。”
  金无望默然,过了半晌,缓缓道:“她难道真的不可原谅?”
  沈浪道:“她难道可以原谅?”
  金无望叹道:“就算她不可原谅,你也该原谅她的。”
  沈浪道:“为什么?”
  金无望目光凝注着那灰黯的屋顶,缓缓道:“到了你像我这样的年纪时,你就会知道,
世上的美女虽多,但要找一个爱你如此之深的,却不容易……太不容易。”
  他倏然收回目光,目注沈浪,接道:“你总该承认,她确是真心爱你的,你总该承认,
她做事确无恶心,你对别人都那般宽厚,为何对她却不?”
  沈浪垂下眼帘,亦自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对别人都能宽厚,但却不能对她宽
厚……”
  金无望怔了半晌,终于颔首叹道:“不错,你对别人都宽厚,对她却不能。”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都在沉思着——他们究竟在思索着一些什么?是否在思索着人与人
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
  然后,沈浪又道:“别人,也都可原谅她,但我却不能。”
  这一次,金无望未再思索。他立刻就颔首道:“不错,别人都可以原谅她,但你却不
能……别人的责任只有他自己,只要对自己尽责,便可交待了,所以纵有一些情感的困扰也
不妨,但你……唉,你肩上的责任却太重……太重了。”
  沈浪抬起头,黯然笑道:“还是金兄知我。”
  金无望道:“只有一个知道,不太少么?”
  沈浪缓缓道:“人生得一知己,也就足够了。”
  火堆烧得正烈,祠堂里开始温暖了起来——却不知是火造成的,还是这友情造成的温
暖?
  又过了许久……
  沈浪道:“无论如何,但愿她……”
  金无望道:“无论如何,但愿她……”
  两同时说话,说出了同样的七个字,又同时闭口,只因两人都已知道,他们要说的话,
本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但愿她能活得平安幸福。”
  这真诚的祝福,朱七七早已听不到了。
  她此刻已奔出了多远,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那必定已是很远很远一段路了。
  她的脸,开始被风刮疼,然后,变成麻木,此刻,却又疼痛起来,像是有许多蚂蚁在咬
着。
  她的泪,已流干,她的脚,已变得有千斤般重。
  好了,前面就有屋字。
  她加急脚步,奔过去——此刻,人类的本能,已使她忘记一切悲哀,她所想的,只有一
碗热汤,一张床。
  但前面没有屋字,也没有热汤,更没有床。
  屋字的影子,其实只是座坟墓。
  显然这座富贵人家的坟墓,建造得十分堂皇。
  朱七七的心,又沉落了下去,宛如沉落在水底——又是是失望,失望……为什么她总是
失望?
  她将身子蜷曲在墓碑后——只有这里是四下唯一挡风之处,她脱下靴子,用力搓着她的
足趾……
  但,突然,她的手停顿了。
  在奔路时,她什么也未想,此刻,千万种思潮,又泛起在她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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