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阳是孟昶的字。他是酿酒者中的一个另类,虽从事酿酒工役,但实是读书人有满腹才学,只是痴迷于酒道不求功名而已。他酿制之玉壶春是大唐名酒中的上品,在大唐赫赫有名,就连帝都的贵人们都对玉壶春趋之若鹜。可惜,此人酿酒喜好自娱第一,买卖次之,从不扩大酿制规模导致产量极低;而且,其很少参与同行之间的校酒和论酒,孙公让请了多次,都没有请动他。
酿酒而被人称之为“先生”者,也就是这个洛阳名人孟昶了。
然而这一回,他却来了。
“公让老弟!”孟昶性情虽清高,但对于孙公让这个洛阳城中最大的酒号商贾,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参与校酒宴之人,都是酿酒工坊的老板,也就是酿酒者,而唯独这牵头的孙公让不酿酒而只经营酒生意。说句不夸张的话,洛阳城中各酒坊所出之数十个品种的酒品,其外销几乎都由孙公让的东胜酒号垄断,包括孟昶的玉壶春。
“博阳先生,快快请进!哦,这位是?”孙公让这才注意到孟昶身侧站立着一个面容俊秀、神色淡定,嘴角挂着一丝从容微笑的不及弱冠的年轻人。
“呵呵,这是博阳的一位忘年交,乃是世间罕见的品酒高手,博阳自愧不如也。此番,博阳携老弟前来,也是为诸位做个相与。”孟昶笑着,侧头看了一眼萧睿。
孙公让心里一惊,能跟这个古怪的才子酒徒孟昶做朋友,能让这个公认洛阳酿酒品酒的第一高人道声自愧不如,此子到底是什么人?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何也好上了此道?
……
……
一泓楼内灯火通明,此楼已经被洛阳酒会众人包下,故而今晚并不接客。唯一的客人,就是这十几个洛阳城中有头有脸的酒界大佬了。
门帘之外,有歌姬弹奏着淡雅宜人的古琴,檀香轻扬,琴声袅袅在厅中回荡着。一众酿酒者或跪坐在胡凳上,或干脆直接趺坐在地板上,手中端着华丽的酒盏,闭目聆听着清心的琴声。唐人好风雅,就连这些酒匠都概莫能外。不过,这幅风雅之态是不是装出来的,就没人知晓了。
其实,往昔校酒宴上,并没有这些听琴听曲的节目,只是此次孙公让见孟昶破例前来,知道他是雅人,便加了两场琴奏和曲唱。
琴声一止,竹叶春的老板朱绍华第一个按捺不住了,他起身打开自己酒坛的封泥,向坐于主位上的孙公让拱手道,“公让,博阳先生,诸位,本坊新出竹叶春特酿,请诸位品定一二。”
自有一泓楼的侍女上前,将朱绍华所带之酒挨次倒入众人案几上的酒盏。浓烈的酒香瞬间在厅中弥漫开去,多数人陶醉地深吸一口气,赞不绝口。孟昶皱了皱眉,而坐在他旁边的萧睿却自顾俯身看着酒色,嘴角还是那丝淡定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
孙公让长身而起,郎笑道,“公让虽卖酒却不懂酒,诸位可开始评定了。”
城南桑罗酒坊的老板孙德一饮而尽,长身而起,高翘起大拇指,赞道,“绍华兄这竹叶春香气这般浓烈,怕是要比老酒浓上数倍,此酒一旦问世,必是酒客至爱。某以为,此酒胜在浓香,闻香而醉人,可定为上品。”
第013章校酒之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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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众人皆点头认可。朱绍华在一旁喜不自胜,这新酒被公认为上品,这意味着可以得到一个高的定价,一升酒可卖30文钱。而如果要定位了下品,则只能售卖15钱了。这洛阳酒界约定俗成的酒品上中下之分,不是称号,而是定价,与酒坊的利益息息相关。
孙公让见孟昶坐在那里皱眉不语,不由笑了笑,“博阳先生是酒中之君子,品酒之功无人可比,何必评价一下邵华兄这竹叶春新酿?”
众人一听,都将关注的目光投射在孟昶的身上。而朱绍华更是热切,能得孟昶之好评,自家这新酿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上品酒了。
孟昶低低道,“俗不可耐,俗不可耐——诸位,品酒之功,博阳远远不及子长老弟,老弟,既然适逢其会,不妨对此酒点评一二,可否?”
萧睿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老孟,你把我叫来无非是凑个热闹,开开眼界而已,这品酒之事乃是行业之间的规矩,在下实不宜多言。”
萧睿被拉来了这洛阳城中酒界人士的校酒宴。坐在这里好半天,他只是抱着一种旁观消遣的心态,不想掺和到这些行业事中去。他早就看出来了,所谓的校酒宴,名堂虽文雅其实只是一种行业间的自我平衡和保护,涉及行业秘密和酒坊利益,自己一个外人,还是少说话为佳。
见萧睿不愿发言,孟昶也不强求,只是与他相视一笑,再不多言。
孟昶这“俗不可耐”四个字一出,朱绍华脸上顿时就变了颜色。他不满地扫了孟昶一眼,有些不服气地拱手道,“博阳先生何出此言?”
“俗就是俗,这酒香俗气地跟妇人所用的熏香一般,老夫实无兴趣品。”孟昶毫不在乎朱绍华的颜面,径自说道。萧睿闻言不禁轻笑一声,心道这老头也忒不给别人留面子了。
孟昶在洛阳名声甚重,不仅是洛阳城中酒界的泰斗级人物,还有一个侄子在河东道当观察使,官居四品。对于他,朱绍华可不敢招惹,但萧睿这声轻笑却刺入了他的肺腑,让他把一腹羞恼都转移到了这个俊的跟娘们儿一样的陌生年轻人身上。
“你是何人?”朱绍华怒视道。
“呃?在下——在下萧睿。”萧睿起身咬了咬牙,当众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无奈和尴尬。
“萧睿?刘丞相府的软蛋儿?”朱绍华先是愕然,继而大笑起来,众人也是一阵哄笑。萧睿不堪之名声,在洛阳城中可谓是妇孺皆知,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萧睿眼中闪过淡淡的怒火,但却面色不变,沉静无比地坐了回去。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在这校酒之宴上,又有了颜真卿之前的那番“前奏”,他早就做好了承受那位萧老弟不堪过往之心理准备,这些许嘲笑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只能面对而不能逃避。他坚信,这种到处都是的嘲讽的哄笑声不会持续多久。
孟昶担心地扫了萧睿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才松了一口气。而孙公让也讶然一惊,从头至尾仔细打量着这个闻名已久的丞相府浪荡子,心头却起了一丝狐疑:眼前这个人人鄙夷的浪荡子,神色沉静姿容文雅举止淡定,毫无浮夸纨绔之气呀!面对众人投射而来的不齿的目光,居然还能保持着异样的平静,目光清朗毫无一丝羞恼,手中端着酒盏,轻轻地摇,淡淡地看。
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
众人哄笑更甚,就连在厅中侍候的一泓楼几个侍女也掩嘴窃笑。
孟昶断然起身,怒喝道,“闭嘴!传闻之事岂能当真?子长老弟满腹才学,年纪虽轻,却对酒道浸淫甚深,信手拈来皆是酒中至理,闻香识酒之功天下无人可及,某亦不及也。”
感受到孟昶的关爱,萧睿笑了笑,起身越过案几缓缓走了几步,“老孟,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虚名于我如浮云耳。”
顿了顿,萧睿嘴角一晒,转身端起自己案几上的酒盏,朗声道,“在下粗通酒道,既然适逢其会,就僭越一二,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至于这酒,在下以为,只为下品也。且看,酒色淡红不正,酒液浑浊杂质悬浮太多,此其一;酒香浓郁过甚,加了太多的蜂蜜,完全掩盖了竹叶原本的清香,过犹不及画蛇添足,此其二;酒质过硬,不易存留,时日久了必然馊坏,此其三。”萧睿心里冷笑,口中侃侃而谈。
实话实说,萧睿的点评正中朱绍华新酒的“要害”,而且用语非常非常的专业。众人一听皆呆了一呆,孟昶纵目微笑,而孙公让则眼前一亮。
朱绍华怒哼了一声,“黄口孺子,信口胡言,可笑!”
“信口胡言?呵呵,朱东主,别的在下不敢说,这品酒还是颇有心得。如果在下没有品错的话,朱东主这新酒,用料虽是竹叶春的料,但酒曲却借用了五云浆的曲方……可是这般?”萧睿的话像利箭一般刺入朱绍华的心胸,他一时间惶然黯然起来,郁闷无比地坐回胡凳上,垂下头去再也不语。
……
……
众人依旧将目光投射在萧睿的身上,只是这番的目光已经由鄙夷变成了震惊和敬畏。就在他刚才半推半就表演“闻香识酒”和“品酒论酒”的过程中,这些洛阳城中的酿酒者们几乎要跌落眼球,那出神入化的闻香品酒,信手拈来的酒道法则,让他们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小觑这个“名噪一时”的浪荡子。
就在这个晚上,穿越者萧睿、现代顶级品酒师萧睿用自己超乎常人的对酒的感知判断力,博采数千年酿酒品酒众长于一身的酒道理论优势,彻底征服了洛阳酒界的精英们。
第014章校酒之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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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的感觉很好,不过,萧睿却没有因此而陶醉。找准一切机会洗涮那位萧老弟不堪的声名,他仍然还是“任重而道远”。如果不是为此,他才懒得跟这些酒坊老板们探讨什么酒道理论。
品酒之功如此神奇,意味着什么,普通百姓可能不知,但校酒宴上这群酒坊老板们却心知肚明——品酒神奇,酿酒之功也定然高绝——这直接与大把大把的通宝联系在了一起。
故而,在觥筹交错之际,在从萧睿口中获得了一个制曲的古方之后,城南桑罗酒坊的老板孙德立即拿定了一个主意。
他亲切地跪坐在萧睿对面,高举酒盏,热切道,“萧公子神乎其技,孙德佩服之至……”
孙德急不可耐地开出月例10贯的高额月薪,要请萧睿到他的酒坊中去做“顾问”。见孙德开了口,其他酒坊老板哪里还想落下,纷纷也上前来开口高价延请。一时间,这个被众人鄙夷的浪荡子成了炙手可热的“唐僧肉”。
被众人包围着,被众人的口水星子喷溅着,有人拉扯他的衣襟,有人紧握他的手,还有人暧昧地按着他的肩膀,他不为所动地端坐其中,神色却迷离起来。穿越之前,他也是酒类企业的抢手货,这穿越千年历史时空、跨越大唐与现代社会几乎雷同的一幕,让他心中百感交集。
众人仍旧在聒噪着,这个时候,黎明前的一声清脆的鸟鸣乍响在一泓楼院中的桂花树枝头。萧睿淡然起身,望向了五花窗棂之外的薄薄晨光,“诸位不要说了,在下无意,多谢诸位东主好意,萧睿多谢了!”
……
……
校酒宴持续了一个通宵,在红日高挂热浪即将袭来的时刻,洛阳城的酒界精英们失望地带着满身的酒气纷纷离去,孙德在离别之际,还撂下话说,只要萧睿愿意,城南的桑罗酒坊一定随时开门相迎云云。
车马凛凛,酒坊老板们的马车次第离开。孟昶也拱了拱手,“子长老弟,某的家门随时恭候老弟大驾,就此别过,改日再把酒言欢。”孟昶扬长而去,苍老的身躯在阳光下微微有些踉跄,似是醉意,也似是心神激荡。
一辆豪华的马车驶过来,孙公让躬身一礼,“子长老弟,让为兄送你一程!”
萧睿摆了摆手,笑道,“不用了,多谢公让兄的厚情,在下酒意上头,正好散步而行,告辞!”
望着飘然而去的那个俊朗背影,不远处的这个年轻人的脚步是如此的轻盈,如此的任意,没有任何的掩饰,从他大步前行的身影中孙公让读出一些别样的东西,他嘴角微笑着,回头向自己的随从小厮道,“阿朗,找几个人给某留意一下萧睿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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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飘飘荡荡地过了洛阳桥。短短数日间,萧睿数次来往于这座洛阳城中的第一名桥。
在路过杨华家的玉壶春之时,他下意识地向酒肆中瞥了一眼,酒肆中刚刚开门,空空荡荡地,没有一个酒客,只有几个伙计在俯身忙碌着擦着胡凳和低矮的案几。
明知这一大清早地,那娇媚绝伦的少女身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萧睿心里还是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一丝淡淡的期盼。似是在这短短两日之间,他对于少女的情怀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艳渐渐转化为一种思念。抬头望望如火的太阳,又望望身旁熙熙攘攘的车马人流,他自嘲地一笑:初来大唐,立足未稳,心里便起了这种色迷迷的念头,当真是滑稽的紧。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岂不知在城中杨家的宅院里,少女杨玉环端着一个簸箕,手里撒着谷物,唤着几只雏鸡来吃食,心里头也浮起了昨日那个飘逸朗俊的身影。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少女心事当拿云。少女喃喃自语着,飘渺的心思又开始空灵地浮动着,静静地站在院中的太阳地里,任凭那火热的阳光晒在她白似天山冰雪的肌肤上,禁不住痴了。
正房的门开了,一个梳高髻、露胸、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的中年妇人慵懒地站在门口,神色中带有浓浓的嘲讽,冷笑道,“还当真做起了进宫当贵人侍候皇上的白日梦来?小丫头片子,别痴心妄想了,赶紧地去下厨去帮忙。要真是发春了,等你叔父回来,老娘让他赶紧给你找个人家,省得你整日里迷迷瞪瞪,让老娘白养你这个赔钱货。”
少女一惊,急急低头继续撒着鸡食。
妇人又是一声冷笑,掩住门回房而去。
听见那一声吱呀的关门声,少女忍不住回头来瞥了一眼,那粉嫩的脸上浮现着的幽怨和薄怒让人看着心镜摇荡。
“4年了,自爹爹去世后奴来到这洛阳叔父家寄养,这婶娘就没给奴一个好脸色。”少女心里一酸,放下手中的簸箕,用衣袖掩住了通红的眼圈。
叔父父子待她还凑活,只是这杨家继母郑氏实在是个泼妇,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整日里拿她当丫鬟使唤不说,还时不时就撩拨她。这阵儿,她正在给她寻着婆家准备把自己这个外来的“赔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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