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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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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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逸黑衣客微微皱起了眉锋,端起了面前酒杯。

  躲在角落里的酒客们,一个个拿眼溜着俊逸黑衣客,怯怯地走回了自己的座头……

  口 口 口

  北京城稍北的昌平县天寿山,建筑着明代历朝皇帝陵寝,共十三,俗称“十三陵”,为中国历代陵寝规模最大者,北负居庸关,回峰环抱,气象森严,离京城仅百余里。

  出昌平县西门往北走五里,即达十三陵之五牌坊,高有数丈分五门,广十余丈,有六方石墩,雕以龙风,上踞石狮。

  牌坊上覆以黄蓝琉璃瓦,是进墓道的正门,在墓道左右,则分列石狮、猊、虎、象、马、麒麟各二对,最后则为文武翁仲十二人,袍笏剑矢,相对侍立,其长延环数里,始抵陵麓,甬道两旁,古柏参天,绿荫蔽日。

  十三陵当中,最有特色、最占老,最宏伟者为长陵,长陵是明朝第三代成祖,也就是永乐之陵寝。

  如今,雪已经停了,风也静了,整座天寿山,粉妆玉琢一般,除了常绿的古柏还能让人看见一点翠绿以外,游目所及,尽是皑皑白雪,琉璃世界。

  这当儿,在平地已是难见行人,在这天寿山中峰的“笔架山”上,更是寂静得像死了一般。

  本来嘛,这当儿的高山上,除了偶尔有离巢、出洞的鸟兽觅食以外,别的是不应该有什么动静。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就在这不该有人的当儿,偏偏古老、宏伟的长陵之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站在长陵前一块方方的石板上,石板上积有几寸厚的雪层,他的一双脚陷在雪里,但是长陵的四周,却看不见任何脚印足痕,哪怕是一只。

  风雪已经停了,脚印足痕不可能被雪掩盖,那么这个人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身上披的,是件黑色风氅,脚上穿的,是双黑色的靴子,连身上穿的皮衣都是黑的。

  这么个人站在雪里,特别显眼,只见他站的笔直,一动也不动,要不是偶尔微风过处吹动了他的风氅,简直就像一尊站立在墓前的石像。

  他不是别人,正是古北口内,洪记老号里,仗义伸手解霍家人危厄的那位俊逸黑衣客。

  他,不但站得笔直,而且脸上一片庄严肃穆神色,凝视着眼前宏伟的长陵,眸子一动不动,两眼一眨不眨。

  他就这么站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就这么站着。

  一直到盏茶工夫之后,突然,他动了,他缓缓弯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跟革囊,摘下了头上的大帽,然后,肃穆地向着长陵跪了下去,行的是三跪九叩头大礼。

  磕完了最后一个头,他站了起来,戴上大帽,拿起长剑、革囊,面对长陵,突然出声发话;“守陵人何在?”

  他话声不大,但字字清晰,尤其在这鸟禽飞尽、人烟绝迹皑皑空山之中,一时传出老远去。

  话声方落,高高的山峰之上立即有了动静,就从这笔架山的峰顶,滚落了一团雪球.飞星殒石般疾泻而下。

  峰高十余丈,这团雪球一转眼间便带着一阵劲风坠落在长陵之前,也就是俊逸黑衣客的面前。

  雪球落地,本应雪花激扬,粉碎崩散。

  但是这团雪球没有崩散,落地一点声音没有,甚毛没溅起一点儿雪花。

  反之,它却忽地由一团变成了一长条人体立在俊逸黑衣客面前,也就是说,它由一个雪球忽然变成了一个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它既不是雪球,也不是雪人,而是一个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

  他是个老者,从脸庞看,是个瘦削老者,但由于他穿着一件连着头套毛茸茸的雪白皮裘,鼓鼓囊囊的,高处坠下,像团雪球,落地站立,乍看也像个雪人。

  瘦削老者几绺灰髯,看上去,年纪至少要在五十以上,圆圆的一双老眼,眼神十足,目光中冷芒闪动,逼视着俊逸黑衣客,不言不动。

  俊逸黑衣客镇定工夫也超人一等,高峰之上飞泻落下这么一个老者,他脸色没变一变,眼也没眨一眨,只听他淡然说道:“我已参拜过明陵。”

  瘦削老者说了活,语气比地上的雪还冷:“我看见了。”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想必就是守陵人?”

  “不错,我就是守陵人。”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尊姓洪,大号一个桐字,是第二代守陵人,没有错吧?”

  “没有错,是这样,你知道得不少。”

  俊逸黑衣客道:“你老人家请看看这个。”

  他抬手翻腕,掌心中托着一面三寸见方的竹牌,牌呈深红色,光光滑滑的,面上斜刻着一把长剑,剑招飘舞着,近剑身处,雕刻着一个虎头,咧口张牙,栩栩如生。

  瘦削老者洪恫双目之中冷芒电闪.劈手一把把那面竹牌夺了过去,凝目深深一眼,然后把竹牌翻了过来,竹牌背面,刻着一个篆写的“袁”字。

  洪桐猛抬眼,逼视俊逸黑衣客,沉声道:“‘虎符剑令’,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面,我看它看了近廿年,真假绝瞒不了我,这面‘虎符剑令’是真,你是……”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我姓李,叫燕豪……”

  “我问你跟这个‘虎符剑令’的渊源。”

  俊逸黑衣客李燕豪道:“老人家,我是‘虎符剑令’唯一的传人。”

  洪桐面泛狐疑之色,道:“你是‘虎符剑令’的唯一传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年轻人,你既怀‘虎符剑令’,就该知道我跟‘虎符剑令’的渊源,‘虎符剑令’要是有了传人,我绝不会不知道。”

  李燕豪道:“老人家,你或许没听说过李燕豪,可是你绝不会没听说过小黑。”

  洪桐一怔:“小黑?你就是小黑?”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小黑就是李燕豪,李燕豪就是小黑。”

  洪桐双目放光,猛一阵激动,道:“那就错不了了,那就错不了了,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

  话锋一顿,凝目接问:“大将军跟我提起小黑的时候,小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老人家,那是在什么时候?”

  “约摸七八年。”

  “这就是了,老人家,我总不能老不长啊。”

  洪桐一怔,旋即仰大大笑,别看他身材瘦小,笑起来声亮气足,震得峰顶的积雪扑簌簌直往下落,道:“说得是,说的是,这么多年在山里都把我待糊涂了,岂真山中无甲子……”

  放眼四下一扫,面现喜色,接道:“踏雪无痕,少主人轻功造诣如此,其他可想而知,不愧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恭请少主人峰上坐坐,容我先行带路。”

  话落,躬身,作势欲起,忽又收势凝目,问道:“少主人,大将军年年都来祭陵,几十年来从投有间断过,单去年没来,揪了一年的心,今年又差少主人前来……”

  李燕豪神色一黯,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神色猛震,伸手抓住了李燕豪的胳膊,急道;“少主人,你,你怎么说?”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脸色大变,颤声道:“这,这,这怎么会?这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将军他是什么时候归天的?”

  李燕豪长眉轩动,一双凤目中泪光闪动,道:“就是去年的今天。”

  洪桐灰髯微张,颤声叫道:“天,几十年了,大将军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李燕豪道:“这几十年来,他老人家心情哪一天好过,哪一天真正开朗过?他老人家的经历、身世,老人家你不是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洪恫已砰然一声面北跪在雪地上,髯暴张,泪泉涌,浑身颤抖,悲声叫道:

  “大将军,洪桐跟了您十几年,您赤胆忠心,一生为大明朝,先帝煤山殉国,满虏入关以后,你更遣家将守护明陵,自己到处奔走,联络有志之士抗清,数十年如一日,而今您竟……洪恫远在千里之外,没能见您最后一面,也没能跪送您,您叫洪桐怎么能不悲,怎么能不痛?”

  话落,扑倒在雪地上,放声大哭。

  李燕豪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两行泪水却扑簌簌泉涌而下。片刻之后,洪桐渐渐住泪收声,缓缓站起,雪地上两片殷红,洪桐脸上也布满了血迹,敢情他悲痛到了极点,已是哭得泪尽血出。

  李燕豪大吃一惊,急道:“老人家……”

  洪桐微一摆手,道:“不要紧,少主人,请随我上来吧。”

  话落,他起身拔起直往峰顶窜去。

  李燕豪住口不言,提一口气腾身拔起,跟了上去。

  两个人的轻功造诣,都是一流中的一流,只两个起落,便已先后掠上峰顶。

  洪桐踏雪绕峰而行,绕过山顶,来到一个人高洞口之前,洞口前斜斜的矗立着一方巨石,为这个洞口挡住了不少疾劲的山风。

  洪桐带着李燕豪侧身而入,进洞丈余,洞道弯曲,拐了两个弯,方始来到洞底,所谓洞底,只是另一个洞口,不过这个洞口是个名符其实的洞口,圆圆的,高低宽窄只能容一个人爬伏着进去,此刻被葛藤之类的植物堵塞着,一方面为了挡风,一方面也可以防虫兽。

  洞底是一个天然的圆形石室,一边铺着干草兽皮,另一边则堆着简单的炉灶,还放着锅碗瓢杓等杂物。

  两处洞口的巨石与葛藤,倒是真收到了挡风之效,此刻这个圆形石室里一点都没有风,比外头暖和得多。

  洪桐指指干草上铺着的兽皮,道:“少主人,我这儿没椅凳,您就请在我铺上坐坐吧,我给你烧点儿开水喝。”

  他转身要动。

  李燕豪忙伸手拦住:“老人家,不用忙了,我不喝。”

  洪桐道:“少主人,您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我是大将军的家将,论起来您是主,我是仆,您还跟我客气。”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不是客气,您几位虽是他老人家的家将,可是他老人家一直拿您几位当手足兄弟一样看待,真要说起来,我该叫您一声叔叔,彼此间这种渊源,我还会跟您客气,只是我还有事,不能在这儿多待……”

  洪桐道:“您还有什么事?”

  李燕豪把古北口内洪记老号所遇告诉了洪桐,最后道:“我不认为那辽东四霸天会就此罢手,既然伸手管了这件事,我不能不管到底……”

  刚说到这儿,洪桐已圆瞪着两眼截了口:“弄了半天原来是霍家,巧了,少主人,古北口内那件事您管对了,您也该管下去,有件关于霍家的事,我正准备等大将军今年来了以后,当面禀报大将军呢,如今只有禀报您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您也知道霍家?”

  洪桐道:“少主人,霍家名列当世三大世家之一,威名赫赫,我焉有不知道的道理,我虽然奉大将军之命在此守护明陵,可是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周围百里以内的事,所以有关霍家的一举一动,我虽不敢说了若指掌,却敢说至少知道个七八分。”

  李燕豪“哦!!”了一声道:“那么老人家刚才说,有关霍家的事……”

  洪桐道:“谈起这件事,必得先把当世这三大世家给少主人交待清楚,当世三大世家霍,哈、卫。哈家在旗,出身蒙古外藩,几代以来,一直是虏主的秘密护卫,虏主对他们哈家信任的程度,犹甚于对那些御前带刀的近身侍卫,哈家操天下人,包括那些皇族亲贵,王公大臣的生杀予夺大权,权势之大,前所未有,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家。卫家跟哈家,霍家都有点亲戚关系,卫家也是骑墙派,他们跟满虏、江湖都有来往,而唯独霍家,一直是独立于世,绝少跟江湖同道来往,也不跟满虏打交道,可是最近……”

  李燕豪道:“最近怎么样?”

  洪桐道:“最近这一年来,哈家人到霍家来走动得很勤,尽管他们彼此有亲戚关系,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大对,因为这两家之间的亲戚关系并不近,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卫家……”

  “那么依老人家看,是……”

  “只怕是哈家在为虏主笼络霍家。”

  “我明白了,老人家是让我想法子阻拦这件事。”

  “是的,少主人,您无法想象,一旦霍家为满虏笼络过去,对咱们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其影响之大……”洪桐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李燕豪沉吟着道:“我听他老人家说起三大世家,也清楚他们的渊源.我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打击,那种影响,只是他们之间既有亲戚关系,哈家人又勤来走动……”

  洪桐目光一凝,道:“少宅人,有件事我还没告诉您。”

  “什么事?”

  “霍家这一代主人霍天翔,去年今日,曾来明陵致祭。”

  李燕豪一怔:“有这种事?”

  “不错,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他是一个人来的,一个家属、一个随从也没带,他祭过明陵,又流连了会儿才悄然离去。”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他心里还思念着先朝。”

  “应该是,不然他不会到这儿来,而且由当时的情形推断,显然他是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明陵,这也难怪,他不能不对哈、卫两家有所顾忌。”

  李燕豪道:“既是霍天翔心里思念着先朝,哈家人的走动……”

  “少主人,霍天翔今年没来。”

  李燕豪一怔:“老人家,现在什么时候了?”

  洪桐道:“恐怕申牌都过了,下雪天,天黑得迟。”

  李燕豪眉锋微皱,没说话。

  “少主人,足见哈家的走动,不是普通的走动,而且已然收了效。”

  李燕豪道:“霍天翔会是这么个没主见的人么?”

  “霍天翔不是个没主见的人,那么一个大世家,岂是一个无魄力、无作为的人所能领导的,可是江湖上的事您知道,有些事恐怕霍天翔未必得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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