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鬼雨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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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飞甲]鬼雨惊飞-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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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骥踢了一脚万通的背,哼笑一声让他悠着点。
  马进良刚升到锦衣卫总旗,被朱骥带在身边,进了镇抚司刑房后便立在一旁听令。
  朱骥忽然指了指牢狱中坐在一角安静待审的六旬老人喊道:“马进良。”
  “在。”马进良应诺,微微俯身,很顺从的样子。
  “那是你爹吗?”
  “……是。”
  朱骥笑了,万通还在盘问一个年轻的文官,铁烙烫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七品灵台郎,清闲小官做什么不好,跟那臭又硬的给事中勾结上,现在要儿子眼看着他赔命。”
  听着朱骥的冷言冷语,马进良的手不觉捏紧,气息紊乱,喉头隐约腥甜涌上,
  万通好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擦了擦手上的血说:“灵台郎就交由总旗亲自审问。”
  马进良出身书香世家却迷上了武艺,一对双剑使得平直刚劲变幻莫测,十五岁不顾父亲竭力阻挠离家,两年后入了锦衣卫成为朝廷鹰犬,马家就当没了这个不孝子。
  待到年岁渐长,见到了朝廷朋党倾轧、尔虞我诈,他后悔了,却没能再踏入家门一步。
  造化弄人,世事无情。
  万通和朱骥一起看起好戏来。
  马进良抑不住翻涌的气息,生生咳出一口血。
  万通见状拍案大笑,随手从刑具台上抽了一把剔骨尖锥扔给他。
  他跪地握住尖锥,只说:“属下无能,求大人亲审。”
  说罢将剔骨尖锥刺入了自己的左眼,而后猝然倒地,被朱骥叫人拖了出去。
  一只眼换一次避审亲父的机会,万通也许是发了慈悲。
  灵台郎终究逃不过一死。
  行刑当日马进良仍在榻上昏着,一遍遍做噩梦,无法醒来。
  往后许多年他都在重复噩梦,继续当朝廷鹰犬,心中变得一片死寂,夜里惊醒恍然不知年月,镇抚司的刑具历历在目。
  他去找江湖鬼医孙圣手换了一只假目,双眼自此变成阴阳瞳,见到他的人都感到无比恐怖。
  独有一人看过后,说他相貌堂堂。
  雨化田的匕首划上皮肤的时候,马进良的左眼微微作痛,万通的狞笑还在脑际回荡,老父在监狱角落端正地盘坐。
  脸上有多少疤都无所谓了。
  从锦衣卫到西厂,只不过换了一个做噩梦的地方,他还是陷在强大的权力漩涡中当一枚不轻不重的棋子。
  督主是何等聪明的人,被那人瞧一眼,什么都瞒不过。
  雨化田对他们说“你们从今往后都彻底是我的人”,听上去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万通。
  马进良摸了摸冰凉的铜兽面,又突然觉得雨化田是要拉他出去。
  他不再是锦衣卫百户,而是西厂的役长。
  戴上面具,藏住喜怒哀乐,马进良这个人似乎就从世上消失了。
  雨化田会平和地唤他“进良”,问他各种问题,其实那些问题雨化田都是知道答案的,督主像是故意给他机会讲许多话,坐在一旁闲闲听着,手里拨弄菩提数珠,寡淡的直身衬得妆容越发清雅。
  马进良每每望着一旁静听的雨化田,就像在品鉴一幅精致的画作。
  锦衣卫的日子不觉便恍若隔世。

  五柱香

  西厂成立已有小半年。
  进入年关,雨化田忙着应对宫里的宴席、上下打点应酬,有月余没有回灵济宫。西厂的番子们正好乐得清闲,沉寂已久的灵济宫难得有了些活泼生气。
  马进良依旧每天早上抱剑在校场练习,剑气擦过场边大树的枝干,光秃秃的树干上又多出一道痕迹。
  树干上一共三十二道划痕,督主三十二天没有回灵济宫了。
  兽面罩着脸,呼出来的气息全部闷着,摘下来的时候脸上湿漉漉一片。他伸手摸摸伤疤,手指沾上一点水气。
  马进良盯着树干上的划痕不觉弯起嘴角,心里暗笑自己怎么净冒傻气,若被督主瞧见又要去泡冰水了。
  可谁又知道雨化田想什么呢?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也摸不准。
  如若督主回来忽然问起离开了多少天,马进良能够第一时间答出来。
  傻乎乎做了三十二天的记号,就为了雨化田一个可能心血来潮的问题,马进良想,他到西厂后真的脱胎换骨了一般。
  懒懒散散的番子们顷刻间一阵骚动,全部按照平日的规矩站好,马进良赶忙小跑到大门口迎接——雨化田回来了。
  一只修长整洁的手挑开轿帘,肤色比前几月更白了,马进良上前搀住督主的手接那人下轿,紧张间忘了把面具戴上。
  雨化田瞧见,不动声色反手扣住马进良的脉搏,五指似蜘蛛般缠上来。
  “刚练过功?”
  “回督主,是。”
  “赏。”
  “谢督主。”
  松了马进良的脉搏,雨化田开始在灵济宫内四处走动。他刚出皇宫,身上还穿着黑底绣金的礼服,整个人气势尽显,番子们跟着都不敢说话。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过得可清闲?”雨化田故意质问。
  番子们低头跟着厂公的步伐,大气不敢出。
  “进良,”雨化田走到校场停住脚步,“我待在宫里多少日子?”
  马进良心头一凛,回道:“不算今日,一共三十又一天。”
  雨化田越过他的肩头看见那棵划了痕的大树,不由得语带笑意:
  “再赏。”
  “谢督主。”
  大档头总是能讨督主欢心,其他人学也学不来,雨化田会问什么似乎只有马进良通晓。
  “我累了。”厂公终于发话,番子们听见不由得松口气——这是要回屋歇了吧。侍从呈上汤焐给雨化田暖手正要送他回房,雨化田转身又朝向番子们下令:“除了马进良,全部去校场练兵器,选三样,相互盯紧了,日头落了就歇——我来日再跟你们一一过招。”
  “送督主回屋。”马进良拱手,雨化田横他一眼打断道:“我说过要回屋了吗?”
  “愿听督主吩咐。”
  “陪我去市集走走。”
  马进良愣住,颇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西厂雨公乘了官轿,带上几个随从又出了灵济宫,大档头驾马随行,一路心情起伏不定,快走到热闹的街市中心时雨化田却吩咐去驿站。
  “偏门进。”雨化田原本还算和煦的声音冷了下去。
  马进良稍一思忖督主的意思,便引着雨化田走了偏门来到一间看似废置的屋子。雨化田翻掌拍下墙上的暗格,一间密室显现出来。
  马进良默默跟在雨化田身后行走。这驿站表面用来迎送往来官员,私下还接纳各种客商以商补亏经营生意,人员十分繁杂。西厂这间密室专门用来密会地方官员,官员俱被蒙头送至,除了几个亲信无人知晓地址。
  虽说是密室,一切摆设还是照着雨化田的吩咐布置,马进良泡好贡尖引雨化田落坐。
  “出来吧。”雨化田端好茶碗,揭开盖闻了闻清香。甫一坐定,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人冲上前抱住了雨化田的小腿。
  “大人啊!!!您要为我做主啊!”那人见到雨化田后嚎啕大哭、涕泪横流,像是有天大的冤情。
  马进良亮剑,“刷”地抵住那人脖子,削下对方一缕头发:“不得无礼!”
  “我这件衣服是粤绣坊花了八个月制出来的,弄脏了,你拿脑袋赔?”
  雨化田看着抱住腿痛哭的官员,声音冷得像真的会拧那人脑袋。
  官员马上止住嚎啕,老老实实挪到旁边。
  “先洗洗脸。”雨化田把碗中茶水泼到那人脸上,官员谄笑着抹去茶叶,赞道“好茶好茶”。
  “再废话割了你舌头泡酒。”
  “是是是,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下官乃江东武城县典使范英,前些日子按例盘查过往船队,偏巧碰到了南京镇守太监薛檀,他百般阻挠我例行公事,竟射死了我一个随从!!还有,您看这看这,他还差人打断我两颗门牙!这等横行霸道,还把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马进良一听是薛檀,不禁偷偷看了一眼雨化田,厂公仍是瞧了范英大声诉冤,看不出丝毫波澜。
  范英拿脏污的袖子擤了擤鼻涕接着说:“我走投无路到京师鸣冤找到东厂万公公,可万公公不接案,这才找到雨公您,天下没有您办不到的事儿,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你来京师不找大理寺,第一个找的却是万喻楼,现在又来找我,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善茬。”
  雨化田这话说得怪,范英愣住,又赶忙伏地连连磕头,说话愈加没了遮拦:“当朝文武百官谁人不知,见王振跪者十之三,见万喻楼跪者十之五,见雨公跪者十之八!小人指望不了别人,全靠您老人家了!”
  “进良,”雨化田在范英嘈杂的胡言乱语中唤马进良,“掌他嘴。”
  马进良应诺,上前捉住范英扇了几耳光,那人终于安静下来,满眼惊恐又期待地望向雨化田。
  雨化田思忖片刻,扬声道:“这案子我接了。”
  范英立马磕头如捣蒜,谢恩不绝。马进良心中讶异,没想到督主会接这种烫手交易。
  “督主……”
  雨化田递给他空杯:“再沏碗茶,一会儿去市集。”

  六道尘

  范英一通哭诉后被蒙上黑布头罩封住几处穴道带走了。马进良耳边清净许多,又给雨化田泡了一碗贡尖,手心微一运力,茶碗里的水温变得不烫不凉,刚刚好。
  他站在雨化田身侧,看那人端起茶碗凑到唇边饮啜,雨化田喝完一口茶嘴唇会略微抿起——似乎是习惯;唇色因为茶水湿润晕成淡红,嘴唇棱角薄而分明。
  马进良忽就想到,当灵台郎精通五术的爹最讨厌的便是男子薄唇,说宫中恃宠弄权的主儿都是此等轻慢刻薄相,皇上身边都是这种人,怎生是好。
  他那时候离庙堂还远,一心想着闯荡江湖好让一身武艺有施展之处,便带上双兵离了家。
  天下怎样,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又怎会想到现在侍奉的人竟也是当年父亲最不齿的薄情相。
  雨化田品完茶便隐进密室的内间去更换衣服,再出来已是一身藏青色的直裰,手中执一把撒扇。
  “闲逛便要有闲逛的样子。”雨化田指上的錾金戒未摘却说了这句话,倒带上几分难得的可爱。他换上衣裳卸去妆容,是普通不过的京城公子模样。
  督主拍了拍掩不住惊讶表情的大档头的肩膀径自走出密室。马进良清醒过来,抱起白狐狸皮的鹤氅跟了上去。
  天朗气清,街市热闹非常,他追上闲庭信步的雨化田将鹤氅披了上去。
  “督主莫要受凉了。”
  雨化田拢了拢鹤氅,小半张脸隐在了白狐皮中,淡红的薄唇也隐了去,留下一双眼眸顾盼四周。即使换了平常装束也仍有睥睨天下的高傲,锋芒难掩。他不逛那些富户商贾常去的繁华商铺,专挑贩夫沿街摆的小摊,时不时拈起小儿戏耍的玩具盘弄三两下,看中意了就丢给马进良收着,不知不觉一圈逛下来马进良手里捧满了零碎的小玩意儿。
  “我幼时在瑶寨,年间没有汉人热闹,但现在想来那时吃的糍粑比宫里的御膳好过不知多少。”雨化田随意说起旧事,听者只有马进良,又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他走到一个卖头面钗花、胭脂水粉的小摊前,端起一盒胭脂凑到鼻端细闻。
  “加了桃花瓣,清雅宜人,”说罢付了钱丢进马进良怀中,又接着讲,“我三十一日有大半是陪贵妃,昭德宫里不知用了什么香,想必是哪个异域使者进贡,刺鼻得紧。她不管不顾熏着,一个月闻下来脑袋也没以前清明了,当真难受。”
  马进良只管听,也不回话,料想自己或许又见到了雨化田许多面中的一面,这般抱怨差事,更像京城里谋得一官半职、混得极不舒坦找人抱怨的五陵年少了。他掂了掂手里的物品不禁微笑,扯到嘴角的疤痕,看上去有些可怖。
  雨化田瞧见他笑,竟也轻笑:“大档头笑起来真难看。”
  马进良闻语便敛去笑容,把脸藏在堆成小山的物品后。
  他们身旁多了一对年轻男女,女子选了一支普通的珠钗□发髻,含羞问男子好不好看,男子玩笑地说了句真丑,被女子追着用粉拳捶打,一时倒也热闹。
  雨化田睹见后忽然问马进良:“进良,你可曾想过娶妻生子安稳一世?”
  马进良沉吟片刻,声音被眼前重重堆叠的物品挡住,不甚清楚:“少时想过,再后来,怎么都没可能了罢。”
  雨化田听后,笑意更加明显,他绕到马进良的身侧,双眼上下打量对方后又回复了往日的清冷阴鸷:“你在我面前总算说了句心里话。”
  马进良低头不去看雨化田的眼睛:“属下不敢对督主有所欺瞒,平日里句句都是实话。”
  “我当初为何最后一人能选走你,你可知?”
  “众人之中安插一人挑起话端,再杀鸡儆猴,不是什么难事。”
  “那可知我为何选了那班不中用的?”
  “十个无谋略的比十个各自心思的聪明人好管教许多。”
  “你是聪明人,在我面前该放聪明的时候不要藏着掖着。心眼留着去对付外人。”
  马进良仍是低头,回了一句“是”,雨化田用扇柄敲敲他脑袋,学京城公子的模样打开撒扇轻摇,却不显轻佻浮夸,依旧是他自己那股冷傲的作派。
  能自毁左眼既让自己免受牵连、又做了孝子的人,绝非表面上忠心驽钝那么简单。雨化田觉得,如果说自己对马进良藏了三分心,那么马进良对他藏了该有七分。
  又逛了片刻,二人来到京城中最出名的戏园子秋月楼,马进良吩咐伙计把手上的东西拾掇了,陪着雨化田在台下落坐。雨化田在外看戏的机会不多,一般都是在宫中和万贵妃指了伶人的名倚在软塌上听。万贵妃不时挑逗他,他也要热络地应了,曲子唱什么,实在是不清不楚。
  秋月楼的昆班正在演紫钗记的折柳阳关一出,一番锣鼓后一队莽儿汉高声念词,念到“枕头上别情人,刀头上做功臣”,雨化田眯起眼,抚掌赞妙。
  马进良也抚掌,鼻头被什么香味扰了,痒得很。
  雨化田听得入神,轻声吊了嗓子跟那台上的李益哼道:“又到灞陵桥了,桥依旧,后面即将大漠茫茫,孤雁独飞,一番凄凉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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