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绿衣婢女一听,急忙齐上三步,一边两人,将四盏碧焰纱灯,高高举起。
阴手一魔双目之内,突地奇光流转,盯注谷寒香的面庞一瞬不瞬。
他生性阴沉多疑,喜怒之情,从不形露神色之间,此时但见他双睛幻动,被碧绿灯焰一照,映成两点灼灼闪耀的磷光,面上却仍是一片冷漠之色,对于谷寒香两旁的一叟二奇,及钟一豪麦小明五人,连瞥也未曾瞥上一眼。
忽听麦小明笑道:“你到底是不是阴手一魔?装模作样,算什么东西。”
阴手一魔恍如未闻,依然目注谷寒香的面庞,道:“老夫正是阴手一魔,你既识得老夫,则多半是有所为而来,姓名来历,到此何事,且先说与老夫得知。”
谷寒香冷冷一笑,转朝麦小明望上一眼。
麦小明探怀中,取出谷寒香的大红名帖,将手朝阴手一魔一扬,道:“你的臭排场很多,少时我先斗你三百回合。”那名帖被他随手一掷,去势如箭,直往阴手一魔脸上射去。
阴手一魔似未想到麦小明年纪轻轻,竟然内力深厚,能将一片薄纸,掷得疾劲异常,因而手接名帖,不禁向他打量一眼,然后方始目光一垂,转向名帖上看去。
这名帖之上,大书“天下绿林盟主谷寒香”九字,阴手一魔声色不动,凝视半晌,然后双眼一抬,神光湛湛地盯注谷寒香道:“老夫曾听人言,冷面阎罗胡柏龄的未亡人美绝人寰,国色无双,但不知道前后两位盟主之间,是否有何渊源?”
谷寒香沉声说道:“胡柏龄正是亡夫,谷寒香即是胡柏龄的未亡人。”
她生来天香国色,任何人与她相对,都不免为她的美色所惑,向她凝视不舍,她习以为常,是以阴手一魔目光灼灼,紧盯在她的脸上,她也不以为忤。
阴手一魔听她自承是胡柏龄的未亡人,顿时微一咧嘴,无声无息的一笑道:“你这天下绿林盟主,是以武功赢来,还是由天下绿林所推举?”
罗浮一叟霍元伽突然冷冷地道:“以武功赢来,受绿林推戴,如果你这黑风峡也算绿林一环,少不了也在谷盟主的辖下。”
谷寒香暗忖道:霍元伽老奸巨猾,与这阴手一魔倒可以针锋相对。
阴手一魔脸色一沉,斜眼在霍元伽面上一掠,蓦地神色一弛,朝谷寒香抱拳含笑道:
“谷盟主驾到,老朽疏懒成性,未曾远迎,尚祈多多恕罪。”说罢侧身揖客,道:“盟主远来不易,请至蜗居待茶,以便老朽恭聆教益。”
忽听钟一豪嘿嘿笑道:“阴手一魔也会笑脸迎人,如此看来,江湖传闻,尽多不实之处。”
阴手一魔果然名不虚传,麦小明、霍元伽、钟一豪三人一再撩拨,他仍是冷漠如故,丝毫不见激怒,其阴沉之性,较谷寒香和霍元伽尤为过之。
只见他拂尘一摆,缓缓地道:“谷盟主,你这几位从人,似乎猖狂过甚。”
谷寒香尚未开口,钟一豪突然举步一跨,沉声道:“你讲话应该多多斟酌,猖狂二字岂可轻用!”
阴手一魔冷冷地道:“老夫爱用即用,这黑风峡内,没有尔等开口的余地。”
钟一豪怒喝道:“你好大的口气!”
声甫落,倏地欺身上步,挥手一掌击去。
阴手一魔见他竟敢动手,不由眉端微蹙,移目向谷寒香望去。
这峡中形势险恶异常,他那洞府之内,更不知是何等情况,因而霍元伽与钟一豪等人俱不愿深入涉险,而想就在当地挑起战端,与阴手一魔决一雌雄。
谷寒香心中另有计较,此时眼看钟一豪出手,并不出声制止,仅只秀目凝光,冷眼望着阴手一魔,瞧他如何还手。
阴手一魔看她嘴角噙着冷笑,不言不动,一无表示,猜测不透她的心意,不禁暗暗忖道:
怎么这女人冷酷寡情,与传闻中大异其趣。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劲风盈耳,钟一豪的手掌,离他胸时已不过咫尺之遥。
阴手一魔冷哼一声,举掌一挥,硬接钟一豪一掌。
双掌一接,“砰”地一声脆响,两人之间,陡然涌起一阵旋风,吹得四个碧灯高举的绿衣美婢衣袂乱飘。
只见钟一豪双足交替,连退两步,阴手一魔则站立原处,凝然未动。
忽见钟一豪纵身一扑,一招“直叩天门”,当胸一拳击去。
同时间,麦小明飞身一剑,直袭阴手一魔头顶,口中大喝道:“你也接我一剑看看!”
但听岩壁之上,喝叱纷起,十余缕蓝光,带来破空声响,直向麦小明疾射而到,来势劲猛,一闪而至。
谷寒香眼看情势即将混乱,霍地双肩微晃,直欺钟一豪与阴手一魔两人之间,长袖一挥,劈出一阵阴柔暗劲。
阴手一魔与钟一豪拳掌即将接实,忽见谷寒香出手相隔,顿时各自收势,飘身退出数尺。
但听一阵叮咚之声响过,十余柄四寸长短,蓝芒闪闪的柳叶淬毒飞刀,被麦小明剑光击飞,撞得两边岩壁火花乱溅。
谷寒香冷冷扫视阴手一魔一眼,伸手一指霍元伽说道:“这一位姓霍名元伽,江湖道上,称作罗浮一叟。”接着一指岭南二奇,道:“这两位是巴天义,宋天铎兄弟,人称岭南二奇。”
阴手一魔两眼上翻,鼻中冷哼一声。
搜魂手巴天义见阴手一魔公然无礼,显然是目中无人,不将一叟二奇看在眼中,勃然大怒之下,连冲数步,劈面一拳击去。
这一拳含怒而发,猛恶至极,拳出未半,一股凶猛绝伦的拳力,轰轰有声地向阴手一魔冲击而去。
阴手一魔冷笑一声,道:“你也不过如此。”右掌平胸推去,一股暗劲应手而出。
拳风掌力一接,但闻砰然一震,搜魂手巴天义噔噔连退两步,阴手一魔静如山岳耸峙,依然凝立原地。
北岳大会之上,搜魂手巴天义与钟一豪一场硬拚,结果势均力敌,两败俱伤,自此以后,二人各怀心病,一有机会,便明争暗斗,钟一豪刚刚在阴手一魔掌下输了一招,巴天义上来,仍是依样葫芦,不觉心病复发,不顾胸中血气翻腾,踏上一步,左掌迅发,右掌回收,又极快地击了出去。
他刹那之间,一连三四拳连环击出,每一拳发出的力道,汇合成一股如山狂飚,风起云涌一般,直往阴手一魔怀中呼啸撞去。
阴手一魔连劈两掌,怒喝道:“你当真找死不成!”饶他目无余子,也不禁凛然心惊。
谷寒香卓立一旁,玉容之上,倏地掠过一丝飘忽诡异的笑意,皓腕一舒,道:“巴兄先行退下。”
搜魂手巴天义所击出的拳力,与阴手一魔劈出的掌力一触,已感到胸腹中震痛不已,闻言之下,立即借着反震之力,飘身退至原处。
谷寒香秀目一垂,一扫阴手一魔脚下,道:“老英雄名下不虚,功力的确不凡。”
原来阴手一魔与钟一豪,巴天义二人接手几招,业已双足深陷,入地将及两寸,这山峡内未见冰雪,岩石坚硬,足陷两寸,其劲力可想而知,谷寒香言外之意,便是阴手一魔的功力不凡,钟一豪与巴天义二人,亦非等闲可比。
阴手一魔岂不识她弦外之音,冷笑一声,道:“谷盟主来至黑风峡内,杀人挑衅,究竟所为何事?”
谷寒香微微一哂,一指钟一豪道:“这一位姓钟名一豪,领袖江北绿林多年,另一位名叫麦小明,乃是亡夫的师弟。”
阴手一魔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有气,冷声道:“这几人老朽已见识过,谷盟主能以统御群豪,武功造诣,谅必更高一筹。”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有劳老英雄带路,且容谷寒香一瞻仙居风采。”
阴手一魔暗暗忖道:这女人行事奇特,迥异常人,看将起来,较胡柏龄更为厉害!转念之间,双手一拱,转身当先领路。
四个手举碧绿纱灯的婢女见阴手一魔举步,立即转身紧随两侧,朝峡谷深处走去。
谷寒香目光流转,在霍元伽与宋天铎脸上一掠而过,心头冷笑道:“你们暗怀鬼胎,我将你们置于死地,且看你们卖不卖命。”
阴手一魔当先领路,谷寒香紧紧相随,钟一豪与罗浮一叟等跟随在后,直往幽暗深邃的峡底走去。
这黑风峡全长三百余丈,最宽之处,不过八九尺阔,愈至峡底,愈为漆黑阴沉,伸手不辨五指。
众人就着四盏碧灯,打量沿途的形势,只见两边岩壁之上,散布着许多蜂房鸟巢似的洞穴,漆黑一团,深浅难测。
谷寒香暗忖道:“这些洞穴之内,十有八九有人藏着,居高临下,以暗器伤敌,谁想以武功强出强入,倒是不大容易。”
阴手一魔干笑一声,转身朝前走去,倏地碧光一闪,但见右面岩壁上现出一座高约丈许,宽八尺的洞门,四名背插长剑的青衣少年分立两旁,每人手中高举着一盏灯笼。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四男四女气定神闲,举止凝稳,似乎都有一身极佳的武功,若能收为己用,则自己家居外出,势必方便不少。”转念之间,秀目一闪,冷冷在四人面上扫视一眼。
阴手一魔当先领路,入洞之后,左转右折,穿过几重门户,一直走入一间四壁洞开,中间设有桌椅的石室,方始停下身来,肃客入座。
他这洞府深藏山腹,洞内不见天光,全以那种碧绿灯光照明,阴气沉沉冷森可怖。
阴手一魔轻轻的咳了一声,道:“胡夫人的胆识与豪气,着实令人佩服,但不知枉驾黑风峡,究竟因为何事?”
谷寒香成竹在胸,淡淡地道:“谷寒香来此,有件琐事,要烦扰老英雄的精神。”
阴手一魔道:“夫人有话请讲,力所能及,老朽无不从命。”
谷寒香双眉一轩,神光炯炯,注视阴手一魔道:“听说老英雄有一种名为‘向心露’的药物,谷寒香不揣冒昧,欲向老英雄讨取些许。”
阴手一魔眼珠微动,缓缓地道:“但不知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谷寒香道:“老英雄有个名叫苗素兰的门下,她人并未死,现今与谷寒香为伴,特此奉告一声。”
阴手一魔沉吟不语。
这时,一名绿衣婢女手托一只青铜茶盘走了进来,在众人面前分别敬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阴手一魔端起茶杯,微微一笑道:“这茶内绝无‘向心露’,夫人但饮无妨。”说罢举杯就唇,啜饮一口。
忽听钟一豪冷冷地道:“阁下太容易讲话,与传闻中的阴手一魔大相径庭,这茶阁下敢吃,钟一豪可是不敢。”说罢右手疾探,陡地向身后侍立的一名绿衣婢女抓去。
但见阴手一魔五指箕张,电激而出,冷哼道:“鼠辈无理!”
这几年来,钟一豪随谷寒香奔波劳碌,也是历尽了人世疾苦,平居之余,常以武功未能登峰造极,不能独力为胡柏龄报仇,以致眼看着谷寒香自污清白,以色相换取武功,他暗自伤怀,但有闲暇,即刻苦练武功,因而虽只三两年时间,其技艺已大非昔日可比。
那绿衣美婢耳目原是极为灵敏,而且与钟一豪相隔四尺之遥,钟一豪坐在椅上,理该抓她不着,岂料钟一豪这一抓之势,快如惊霆迅雷,未见他身形离座,业已抓住那名绿衣婢女的手腕,一把扯入了怀中。
但听谷寒香冷声一笑,道:“属下卤莽,老英雄多多见谅。”茶杯一举朝阴手一魔一照。
钟一豪与罗浮一叟霍元伽首先离座而起,岭南二奇与麦小明亦纷纷起立,阴手一魔面露诡笑,目光湛湛地盯在谷寒香玉面之上。
原来谷寒香举手之间,檀口一张,竟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汁凭空吸入了腹内,茶杯一晃,差点撞在阴手一魔的“曲池”穴上,迫得阴手一魔硬将袭向钟一豪的一掌,收了回去。
忽听“嘤咛”一声,钟一豪一指点了那名绿衣婢女的穴道,健腕一挥,将她朝另外一名婢女扔去。
他原是挑衅,此时伸手在腰间一拉,撤出缅铁软刀,道:“这茶中多半有鬼,夫人请在一旁监战,待属下来料理此人。”
忽听麦小明大声道:“第一场是我的!”“呛啷”一声,已将宝剑执在手中。
谷寒香黛眉微蹙,缓缓地道:“除钟兄外,其余的人各守一处门户。”
刹那间,飒然声响,霍元伽、巴天义、宋天铎、麦小明,分别守在四侧。
阴手一魔安坐椅上,阴沉沉的冷笑一阵,道:“夫人指挥若定,果有领袖群伦之才,只是在老朽眼中,夫人这批属下,不过是些土鸡瓦狗而已。”
此言一出,连鼠首两端的霍元伽与宋天铎,也觉得怒不可抑,钟一豪欺身上步,即待挥刀动手。
阴手一魔两眼停在谷寒香脸上,对扑近身前的钟一豪连瞧也不瞧上一眼。
只听娇叱之声响起,两个绿衣婢女倏地闪身上前,抖手之间,亮出两柄软剑,一柄金光耀眼生花,一柄银光闪闪,如长星划空。
谷寒香对这黑风峡内的一人一物,俱都别有用心,一见双剑一刀将要交上,顿时扬声道:
“钟兄手下留情。”
但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满室回荡,两个绿衣少女环佩叮当,同时被震得退出四五尺远。
谷寒香突然声音一冷,道:“老英雄,谷寒香曾听亡夫说起,你胸怀大志,腹藏机谋,素有问鼎中原之心,不知如今改变了初衷否?”
阴手一魔嘿嘿一笑,道:“有道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朽雄心倒是未死,惟其自恨力薄而已。”谷寒香双臂一震,抖掉了锦缎披风,离座而起,道:“胜得了谷寒香,自今以后,迷踪谷归黑风峡管辖。”
阴手一魔诡笑道:“夫人何不一提气,试试体内可有异样?”
钟一豪面庞一转,急往谷寒香脸上望去,他面垂黑纱,无人看得出他脸上的神情,但由那急骤的动作中,可看出其内心的震动。
谷寒香轻哼一声,冷冷地道:“等闲的毒药,毒谷寒香不死。”说着双肩一晃,迎面一掌,直往阴手一魔额上拍去。
这一掌疑真似幻,悄无声息,缓缓而来,恍忽晴空一朵白云。
阴手一魔嘴角间泛起一丝冷冷笑意,长身而起,挥掌向前迎去。
谷寒香天生绝色,一身之上,无一处不美,但见那纤纤玉掌欺霜赛雪,一眼望去,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