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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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无名-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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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慕夫人虽是极力为众人介绍,这个英名,却始终未有抬首望众人一眼,英雄,还在低首。

  小瑜不禁大失所望,因他始终无法看清楚这个英名的面目;荻红更是有点恼怒,以为他瞧不起她,至于应雄,年纪小小的他只是悠然的笑,似乎认为这个二弟很有趣。

  怪物,大都认为与自己相同的怪物——有趣!

  慕龙一腿踏碎八个灵牌,本来也有些歉意,但见此子仍是坚决垂首,不禁又怒从心中起,高声问道:“英名!你娘为你介绍,你怎地仍不抬首望人?为父要你,立即抬起头来!”

  可是任慕龙如何下令,他,仍是垂首志坚,此志不移。

  慕龙曾是一代名将,叱吒风云,他的一声命令,曾决定多少人的生死胜败?眼前这穷酸孩子却屡命不从,当下动了真怒,暴喝:“妈的!你要是再不抬起头来,为父就立即把你掌掴至死!”

  英名依旧无动于衷,默然如故,慕龙一时无名火起,欲挥掌将之重掴,慕夫人急忙“奋勇”上前以身挡之,讵料就在此时,一旁的应雄却突然道:“爹!”

  “你在养一只只会听话的狗吗?”

  此言一出,慕龙蒲扇般大的手掌登时于半空止住。

  慕龙向来皆对亲生儿子应雄宠爱有加,势难料到,自己的亲儿子竟会出言阻止他掌掴那贱孩子,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应雄,你……”

  应雄的双目却闪烁着一丝他这个年纪罕见的慧诘,但听他道:“爹!若英名二弟真的如狗般听你的话抬起头来,孩儿就极为不满了!”

  “他毕竟是你义子,若他真的听话如狗,那我岂非是狗的大哥?爹岂非是狗的爹?

  我们全家也是狗种?”

  好一个应雄!想不到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会说出如此巧妙的话来,慕龙也实在太低估自己孩子的脑袋,他有点震惊,惟仍保持镇定的道:“但,应雄,你可知道,此子是孤星,他曾克死两个乳娘、八个师父?今日又带着八个灵牌回家?且还有此誓不抬头的畸行?”

  “是吗?”应雄瞄着英名浅笑:“要说他是孤星,可能很不公平!当年那两个乳娘也老得可以,寿终正寝是意料中事,至于那八个师父,习武之人若不能向上求得上乘武功,郁郁而终又何足为奇?那末必表示他是孤星;孤星这两个字,也是对自己没信心、只求天意佑人的人创出来的鬼话……”

  应雄此话亦不无道理,慕龙当场无辞以对!慕夫人更在心中喝采,其实,她一直都不相信甚么孤星之说。

  还有小瑜!本来她一直感到这应雄表哥过份自信,如今但听他如此能言善道,不禁也深深认为,他,是绝对值得自信的!

  而那个英名……

  但听应雄出言为他多年来的孤星之名辩护,他看似虽没什么反应,身子却微微动了一动,可是,仅是如此细微的动作,也逃不出应雄的一双眼睛,一双皇者眼睛!

  看着英名的身子动了一动,应雄的小脸上的嘴角,只是微微一翘。

  他笑。

  这就是应雄与小瑜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所见的英名。

  虽然“他”仍是一直低着头,虽然他俩仍是无法瞧清楚“他”的容貌,然而,应雄与小瑜造梦也没想过,这个怪孩子长大之后……

  将会是一个与他俩纠缠半生的英雄!

  将会是一个他俩一生也没后悔能遇上的英雄!

  此事终于不了了之,慕龙仅管把英名视作“心头刺”,惟最后还是不想拂逆其妻与应雄的心意,他并没强逼英名抬首。

  他只是严令英名,不准在慕府内安放任何灵牌;至于那些被毁的灵牌,亦要——丢掉!

  生命原就充满了许多限制,与及人定下来的游戏规则。既然要活下去,任是一代英雄,也须遵从。

  如是这样,慕府由那日开始,不但多了两个寄居的女孩,还增添了一个男孩。

  一个低首英雄。

  谁都不知道他为何低首。

  谁也无法令他不再低首。

  谁也在好奇他为何低首?

  低首的英雄继续低首;认为他古怪的人,也继续认为他古怪。

  眨眼之间,便已过了八天,英名,亦已在慕府生活了八天。

  惟是,谁都不知道这个英名,在这八天内是如何度过。

  只因为,自从他再次步进慕府的第一天,便甚少有人发现他在慕府内的行踪。

  为着对英名表视重视,更不想他以为自己仅是义子而自卑,每一天,慕夫人都会一大清早便强擦着惺忪睡眼,不辞劳苦下床往厨中烧水,亲自把水捧往英名的房子中给他抹脸。

  以她一府夫人之尊,名下婢仆过百,根本不用如此纡尊降贵,亲力亲为,可是慕夫人兀自坚持,她认为这样,方能表答她真正的关心。

  可是,最初的一两天,她在早上还能找着英名,打后的日子,当她怀着满腔热心,捧着满盆热水到他房里的时候,英名却已不在。

  他竟然比慕夫人还要早起?抑或……

  他太自卑?他太害怕自己这个不祥人会连累其他人?他对于慕夫人的浓情厚意,感到受之有愧,故才刻意避开?他——自暴自弃?

  饶是如此,慕夫人仍没气馁,她还是如常早起烧水,给他抹脸,毫不间断,风雨不改。

  不单如此,即使英名于大白天大都不在房里,慕夫人还是会亲自为他打扫房子,有时候看见他更换出来的衣物稍有破烂,她会亲自为她缝补。纵然,要替他买一件全新的锦衣美服,对于慕夫人来说又有何难?唯慈母手中线,儿子身上衣……

  世上有些东西,并不是金银财帛可以买得到的……

  慕夫人对于英名,可说是关怀备致,无话可说了;她如斯善待此子,除了本着做人应有的良心,也因此子曾不想令她感到不祥,而不欲给她看那八个灵牌;单是这份心意,她已认定他是一个值得疼爱的儿子;甚至乎自从英名回来后,慕夫人更因把全副心神专注于此子之上,而忽略了她的亲生儿子应雄,唯是,应雄竟尔没有丝毫不悦。

  他只是时常自信地笑。

  也许,一个自信的人,从不需要忌妒。

  更何况,他亦已知道,他娘亲的付出,已得到回报。

  就在慕夫人烧水给英名的第四晚,那夜当慕夫人与慕龙就寝之时,居然发现有两盆烧好的水,端端正正的置在案头,静候他俩以之抹脸。

  慕龙并没有感到奇怪,他以为这仅是其妻吩咐婢仆们准备罢了;只有慕夫人心中有数,她已知道,这两盆水是谁人所烧。

  因为她向来都没有抹脸后才上床的习惯,所以更没吩咐婢仆们于睡前备水,这两盆水,是某人欲还她一个情……

  “他”虽然从没有正面开口谢她,但他的心,她晓得……

  就是这样,每个早上,英名的房子都会有一盆烧妥的水,等待着一个身世漂泊的孩子抹脸,等待着给这孩子丝丝人间孩子该有的温暖,等待着告诉这孩子,无论他是否孤星,也有一个女人,愿当他永远的娘……

  而每个晚上,慕夫人与慕龙的寝居,也有两盆烧水,等待着回报一个令人无话可说的慈亲……

  惟,纵是这双母子一直保持着这个不为人知的亲情秘密,慕夫人还是甚少在慕府内遇见英名。

  慕府异常雄伟壮阔,若一个人有心在慕府某个地方躲起来不见人,也绝非难事;倘真的要搜遍慕府的每个角落,只怕也需整整一天。

  故此,这个似乎不欲见人的英名,简直俨如在慕府内隐身起来。

  每日的午时与戍时,都是慕府一家人的用膳时分,慕龙、慕夫人、应雄、甚至小瑜及荻红亦会在座,却永远独欠英名,他从没在用膳时分出现,或许,他稍后才到厨中取要吃的也说不定。

  既已回到慕家,这孩子为何总像在回避所有人?

  是否因为,这孩子虽然小,也相当懂事?他早已明白慕龙顾忌他会刑克至亲,既然与他们一起用膳,会令老父吃不开心,他,便宁愿自行缺席?宁愿自己不开心?

  他太明白人情世故?

  不单慕夫人甚少遇上他,甚至慕龙、小瑜、应雄、荻红、与及府内百多名婢仆,在这八日内亦从没见过他一面,因此,先莫说他回来当天,因低着头而未有人能清楚看见他的面,迄今,亦从没有人能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好看吗?抑或他长得很丑?大家都在好奇着。

  尤其是小瑜,打从许久以前开始,她便已把这个她父亲笔下的“他”,幻想过无数次了,幸而,纵使他行踪飘忽,她还是有机会在慕府之内,再次遇上他。

  那是他回来慕家的第八天夜晚……

  那夜,小瑜拿着一包东西往英名的厢房,英名却如常不在,她等至深夜,还是为见他半丁儿的影子,不免有点失望。

  她与英名本不熟稔,为何会拿着一包东西往英名的寝居?那包东西是……?

  夜以渐深,小瑜的心不期然焦急起来:“英名……表哥就竟去了哪儿?已经这么夜了,他……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为何还不回房……休息?他……”

  一念至此,小瑜猝地又醒悟自己景况:“唏!小瑜小瑜!你自己如今不也是深夜不睡?怎么可以埋怨他不休息?也许,英名……表哥真的有些重要事情要办吧……”

  想到自己毕竟是女孩儿家,在此等他等至深夜,总是有点不妥,小瑜遂决定先回房休息,明天在来找他,讵料沿着慕府花园的长廊一直前行,刚经过厨房之际,她遽地听见,厨中传来一些异声!

  那是一阵“悉悉嗦嗦”的怪声,绝不是煮食的声音!

  小瑜微感奇怪,于是蹑手蹑足走进厨房。

  慕家的厨房,少说也有十丈丁方之广;当小瑜步进厨内的时候,她赫然发觉,一个人正在厨中某个暗角,一个她很想一见的人——英名!

  但见英名深深的低首,神情沉郁如昔,他的身畔燃着一根残烛,手中正握着一块木牌,地上也撒满不少木牌,他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在木牌上刻字,乍见有人进来,当场醒觉,飞快把手上地上的木牌藏到灶下。

  饶是如此,小瑜已在此弹指之间,瞥见英名在木牌上所刻的字,那竟然是……

  “恩师之灵”的字!

  英名虽没有抬首看她,唯似亦已知道她看见了,他突然一反沉默,有点落寞的道:

  “终于,都给你发现了。”

  是的!终于也给小瑜发现了,纵然慕龙严禁他再在慕府安放任何灵位,他竟然仍甘于犯险,在为八位亡师于深夜重新雕琢;这八为亡师,真的对他如此情深意重,值得他甘于犯险?

  这还是小瑜第一次与他单独相处,且不大喜欢说话的他突然主动与她说话,她有点受宠若惊;只是,小瑜骤听他这样说,怕他误会,连忙解释:“不!英名……表哥,我……

  并不是有心的!我……本来只是拿了些东西来找……你,后来见你未有……回来,便想明天再找你吧,才会经过这里,我……不是有心的!”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舅父的!”

  她声声嚷着无心,焦灼之情溢于言表,英名似亦明白,他只是木然的道:“你,没必要为我隐瞒。”

  “你为何要这样做?”

  小瑜给他问得脸上一红,支吾的答:“英名……表哥,你能……如此惦念八位恩师,即使甘愿冒犯……舅父,也要偷偷如此,你对八位恩师这样好,我……小瑜虽然不懂事,也……很为他们高兴,你八位师父……并没有收错……弟子……”

  “是了!实在……太夜哪!英名表哥,我也……不阻止你继续雕了,我这就……回房去,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泄漏的……”

  说着正慌张地欲夺门而出,她慌张,全因为她不见这个英名时,很想见一见他,但到了她见着他时,又不知应对沉默的他说些什么才好?惟有“落荒而逃”!

  谁知走不了多少步,英名忽地又叫住她,道:“你,为何找我?”

  “你,有什么给我?”

  一言惊醒,小瑜方才醒觉,自己今夜不是要给他一些东西的吗?但,她不期然看着自己手执的那包东西,有点踌躇。

  英名却不知如何,遽地竟已站在她的身后,小瑜一惊,没料到他的动作竟可如此神出鬼没,还未定神,手中那包东西已落在英名手上!

  不由分说,英名竟已飞快打开那包东西,小瑜忙道:“不!英名……表哥,你别……

  要看………”

  可是,不看不看还须看,他的手比她的口快,他的眼也比她的口快!那包东西已经给他解开了!一看之下,英名低着的头遽地一震。

  看来这处变不惊的他,似亦感到意外;全因为小瑜亲自拿给他的东西,竟是——八个灵牌!

  八个重新修补的灵牌!

  原来,小瑜那日眼见英名那八个恩师灵牌,惨被慕龙舅父踏得四分五裂,且还不准他拾回碎片,她见着万分不忍,于是便待那些家丁把那些灵牌碎片丢在沟渠后,暗暗捡拾回来,还在这数天趁着她姊姊荻红不觉,暗中把灵牌碎片所染的沟渠污渍洗掉,再小心奕奕把它们修回原状。

  女孩子向来喜好整洁,要在污脏昏臭的沟渠拾回碎片,已是十分难以忍受;何况还要耐心把这些碎片砌回原状,非要异常心甘情愿不可!

  英名默默看着包袱内砌回原状、却仍不免留有“驳痕”的灵牌,沉沉不语,良久良久,他终于打破沉默,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没必要如此。”

  小瑜已是满脸通红,她咬着下唇,讷讷而答:“因为……”

  “我知道,八天前在山贼手中救我的人,是……”

  “你!”

  此言一出,英名不禁一怔,但并没有追问,小瑜又自行续说下去:“我那时虽然瞧不清楚那个救命恩人的容貌,如今我也瞧不清楚你的容貌,但,我总感到,那个人便是你,因为,你身上散发着与那人同样沉郁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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