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前辈,这是干吗?”那老头儿忽然哈哈大笑,放了手道:“老夫想起床走动走动,想叫
你扶我一把,那料你如此弱不禁风!”那少女急忙过来将老人扶起,使了个眼色,老人又摇
摇头道:“这孩子不是江湖人物。”唐晓澜心头有气,拱手告辞,老头儿在背后轻声说道:
“我但望他不是上太行山!凭他这样的武功,若上山去,一百条小命也保不住!”语声极
低,却字字清楚,好像是专说给唐晓澜听似的!
唐晓澜回到房中,又气又疑,不知那老头儿是友是敌。王陵跑过来问,唐晓澜怕他嘲
笑,不敢把自己吃亏之事说出,只说看来似是普通行旅,客中岑寂,叫自己过去聊天的。王
陵嘴角噙着冷笑,没说什么。
这晚唐晓澜又不敢好睡,到了半夜,忽然听得外面轰然一声,旅店大门给人用巨物撞
破,火把通明,唐晓澜跳起来,见外面冲进来十几名大汉,两边踢门搜索,邻房不待人来,
先自开了。那枯瘦老头儿由少女扶着,倚门叫道:“铁掌神弹杨仲英在此,别扰别人清
梦!”那伙汉子发一声喊,突然怪声呼啸,三个铁球,闪电般的向老人飞去,唐晓澜骇道:
“血滴子!”忽然眉头一紧,王陵不知什么时候也起了身,将唐晓澜肩头按住。唐晓澜低喝
道:“干吗?”王陵嘘声道:“不许乱动!”
唐晓澜沉肩缩肘,把王陵这一擒拿手解了。王陵骤失重心,几乎摔跤,急忙说道:“唐
师弟,他们人多,咱们形迹未露,不要强自出头,卷入漩涡!”唐晓澜“唔”了一声,心
想:原来师兄还是好意,且看下再说。这时,那三个血滴子已飞到老人头上,刚刚罩下,不
知怎的,忽又升空,倒飞回去!只见那老头双掌一收,自少女手中接过弹弓,大喝一声,弓
如满月,弹似流星,把那帮家伙打得不亦乐乎!那伙人中,突然跳出一人,如猿猴纵跃,戴
鹿皮手套,窜高纵低,把飞来的弹子随接随掷,大声叫道:“神弹已经见过,再领教你的铁
掌!”一纵身,到了老人跟前,双臂一震,老头身旁那两名汉子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老人反
手一掌,其疾如电,汉子双拳齐出,刚刚抵住,老人左掌突然穿出,啪的一声,击中他的左
胯,喝道:“倒下”,那汉子摇摇摆摆,退出几步,回头叫道:“铁掌也领教过了,偏不如
你所愿,并肩子上啊,活捉这个老贼!”
唐晓澜看得目眩心惊,他听周青说过,铁掌神弹杨仲英是北五省第一名豪杰,武功技艺
在他之上。不知怎的也受了伤?而且今日正当太行山五省豪杰之会,他为何却在此地?而受
他这掌的汉子,并未跌倒,武功显然也极深湛,这时两边已成群殴,那名与杨仲英对敌的汉
子,身法步法,无一不怪,灵捷异常。杨仲英却似受了重伤,转动不便,双足钉在地上,如
泰山兀立,动也不动,掌风呼呼,周围八尺之内,敌人不敢近身!那少女一口柳叶刀,不离
老人左右,刀光闪烁,轻灵翔动,使出来的,竟是极上乘的刀法。杨仲英平生与人对敌,无
人能以血肉之躯受他一掌,而今掌击敌人不倒,也自心惊,战了片刻,高声喝道:“来人可
是八臂神魔门下?”那汉子怪笑应道:“你在我师傅掌下逃生,偏偏又撞在我的手上,还有
何话可说?铁掌神弹,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猛然扑上疾攻。杨仲英呼、呼、呼连环发
掌,那汉子身形快极,一闪又上,不教掌锋碰着,看情形是想累死他。杨仲英吃亏在不能转
动,功力虽然在那汉子之上,却是无法追击,眉头一皱,左掌虚扬,那汉子往旁一闪,杨仲
英突跨前一步,右掌呼的打出,啪的一声,把围攻少女的一个敌人,打飞出三丈开外!围攻
的人一阵大乱,那汉子忽然叫道:“攻那女娃子下盘!”凌空下跃,一抓向老头抓下,杨仲
英冲天一拳,那汉子轻飘飘的落在左侧,横脚一扫,少女下盘不稳,给逼退几步,敌人登时
蜂涌而上,把少女和老人分隔开了。
那少女和她的两个师兄一起,应付强敌,险象环生。杨仲英又被那个什么八臂神魔的门
人绊住,移动不得,激战中杨仲英受了敌人一抓,右肩鲜血淋漓,竟被撕去一块皮肉。幸得
那名汉子刚才受他一掌,功力亦已大减,要不然这一抓便是开膛破腹之灾。那少女惊叫一
声,几乎中了敌人一刀。杨仲英叫道:“青儿,用旋风扫叶五虎断门刀!”少女声人心通,
招数霍变,刀光闪闪,自下挑上,护着下盘。那几名敌人本来是欺她下盘不稳的,给她这路
刀法使开,竟然不能得手。又战了一阵,杨仲英大叫一声,左肩又给抓裂,额上汗珠,竟似
黄豆般大小,直淌出来。
唐晓澜本来对那老头甚为不满,但知道他就是铁掌神弹杨仲英,观感顿改,敬意油然而
生。一大把飞芒扣在掌心,暗运内力,捏碎窗核,双掌连扬,右手飞芒,打那汉子,左手飞
芒,打围攻少女的敌人,飞芒份量极轻,他在双方激战中骤然发出,只听得哗然呼叫,有两
人似给飞芒打中,在地上翻翻滚滚,其余的纷纷散开,大声喝骂:“何方小子,胆敢偷放暗
器?”那汉子武功深湛,虽在剧战之中,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芒破空之声,虽极微
小,他已凛然警觉,在众人纷叫中,突然倒纵出来,向唐晓澜藏身之处扑去!
王陵不知是唐晓澜偷放暗器,见状大惊,急忙向墙角一缩,唐晓澜扬手又是一把飞芒,
那名汉子磔磔怪笑,袍袖一择,飞芒突然反射过来。唐晓澜忙即伏身,只听得叮叮之声,响
个未停!飞芒竟然都从窗格打入,撞在对面墙壁之上。说时迟那时快,笑声未停,咋咳一
声,窗框已断,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伸了进来,掌风飒然,唐晓澜头皮又冷又麻,看看就要抓
到头上。唐晓澜一个“鲤鱼打挺”,滚开丈余。就在此际,忽听得外面有人骂道:“不要
脸,欺负小辈!”接着蓬蓬两声,如巨木相撞,怪手不见,喝声渐远。唐晓澜大着胆,站了
起来,张目偷窥,只见外面忽然添了两个怪客,一人又瘦又高,眼珠白渗渗的;一人又肥又
矮只有三尺来高,两人双手空空,盯着那名汉子,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下了五六个人,也不知
是给一这两个怪客打倒的还是给杨仲英的掌力震倒的。
那汉子怪叫一声,喊道:“你们关东四侠,竟然也来趟这淌浑水!那是你们的死期到
了!”后来的那矮子嘻嘻笑道:“我们四兄弟天不怕,地不怕,连老魔头我们也要会他一
会,何惧你这个小卒!董太清,你叫你的师傅师叔出来,我们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唐晓澜这才知道刚才与杨仲英恶斗的那个汉子叫董太清,暗想董太清不知是何等样人,
周伯伯平时纵谈武林人物,从未提起此人,看他武功已不在周伯伯之下,这两个人犹自称他
“无名小卒”,那么他们的武功一定更加深不可测了。董太清称他们为关东四侠,而来的只
是两人,想必还有两个未到。
董太清磔磔怪笑,想是怒极气极,一伸手就向那高个子抓来,高个子叫道:“四弟,你
把那些人扔出去。”蓦地一声长啸,十指伸出,每只手指都戴着一枚钢环,董太清抓到半
途,急忙缩回,身躯一矮,变抓为掌,攻他下盘。那人身长手长,双手向下一按,两人闪电
般拆了几招,董太清突然怪叫一声,蹲在地上,盘龙绕步,快似风车,缩成一团灰影,专攻
敌人的下三路,招数怪绝。那高个子如星九跳掷,闪转腾挪,董太清攻得急,他也跳得快,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董太清知道敌人武功非同小可,欺他身长,所以用“盘龙绕步”的身法、抓脚踢裆,攻
他弱点。那料来人轻功,还在自己之上,而“盘龙绕步”的地堂功夫,又不能持久,暗暗心
急。这时只听得客店里鬼哭神嚎,惨叫之声,响成一片。那矮子大展神威,或劈或抓,掌如
奔雷,抓似铁钩,血滴子四下奔逃。矮子力大异常,外家功夫,竟似登峰造极,抓着敌人往
外便摔,一手一个,犹如捉小鸡一般,不过片刻,那批血滴子竟给他一个个扔了出去。董太
清蓦地纵身,虚击一掌,高个子又是一声长啸,双掌齐扬,套在指上的十只钢环,一齐飞
出。掌风环影中,董太清厉叫一声,蓦地一个筋斗翻了出去。矮子尚待外追,高个子叫道:
“他中了我三枚钢环,打正穴道,尚能逃走,也算得是个好手,由他去吧。”关东四侠,出
道以来,若敌人能在他们的独门绝技之下逃出,倒不赶尽杀绝。矮子停身止步,张目说道:
“那老怪的徒弟也有这么厉害么?”高个子道:“四弟,事到如今,只有尽力而为了!”语
气之间似有重忧!
铁掌神弹杨仲英重伤之后,又经过一轮激战,面色惨白,摇摇欲倒,吁声说道:“三哥
四哥,老朽不济,累你们结下强仇,如何是好?”矮子道:“杨大哥,你我神交已久,今日
见面,何幸如之!歪风大哥托我们问候你,并替你带了解药。他说太行山会后,若还能留着
骸骨,当再到宝庄拜访。”杨仲英道:“多谢你们大哥故人情重,只是你们可真得当心
点!”高个子拱手道:“知道了!杨大哥,事不宜迟,你快走!”上前扶杨仲英,那少女和
两个大汉,都怔怔的看着他们。王陵这时惊魂方定,刚刚站起,忽觉微风飒然,一股冷风吹
了进来。
王陵叫道:“唐师弟,唐师弟!”唐晓澜也觉劲风扑面,急回头时,什么也没有见着。
门外忽然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那少女扬手说道:“小伙子,多谢你了!”唐晓澜再张望
时,杨仲英那一伙人和那关东两侠,全都走了!
激战过后,客店里的人才慌乱起来,纷纷打开房门探望。邝练霞在卧室内叫道:“王师
兄,唐师弟,快来!快来!”王陵和唐晓澜进入内室,只见邝练霞抱着冯瑛,坐在床上,面
色惊惶。冯瑛舞着一双小手,呀呀的哭了起来。王陵柔声说道:“师妹,没吓着么?”邮练
霞指着桌面道:“你们看!”桌上一柄匕首,钉着一张字条,写道:“速走回头路,莫上太
行山!”唐晓澜道:“留字的人是番好意,若他想伤害我们,我们还有命吗?嫂嫂不要担心
害怕!”邝练霞道:“我的公公和丈夫全都死了,我还害怕什么,只是两个女娃如此可爱,
我怎样也得把她们养大呀!”冯瑛十分乖巧,刚才外间激战之时,母亲把她紧紧抱着,她看
着母亲的脸色,动也不动,而今看见母亲脸色难看,这才哭了起来。邝练霞轻吻她的苹果面
颊,说道:“小宝贝,别哭,别哭,妈妈在这里呢!”冯瑛一对宝石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瞧
着她的母亲,见母亲笑了,她也停哭笑了。唐晓澜心念一动,走出外堂,只见墙壁上亮晶晶
的也插着一柄匕首,邝练霞抱着冯瑛跟了出来,问道:“唐师弟,什么事?”张眼见着那柄
匕首,吓了一跳,唐晓澜将那柄匕首拔了下来,匕首尖也穿着一张字条,邝练霞将那字条扯
了下来,一样的笔迹一样的文字写道:“速走回头路,莫上太行山!”邝练霞皱起眉头,说
道:“师弟,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唐晓澜年纪虽轻,阅历却是不少,沉思有顷,抬头说道:“想是前辈高人指点,我看,
不上太行山也就罢了。”王陵这时也已走了出来,忽然阴恻恻的说道:“说要上山的是你,
说不要上山的也是你,你啊,难道是当小孩子玩的吗?”唐晓澜强忍住气,说道:“师兄,
邻居那老头子是威震北五省的铁掌神弹杨仲英。”王陵道:“是杨仲英又怎样?”唐晓澜
道:“昨晚中秋,是北五省豪杰在太行山大会之时,以杨仲英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盟主也
当参加,但他却相反的从太行山那边出来,想必是山上出了什么事了。”王陵道:“你还是
胡猜乱想,而且杨仲英分明受了重伤,走动也艰难,他又那能在片刻之间,在两处留刀寄简
呀?”唐晓澜道:“我又没有说这字条是杨仲英留的。但是他朋友或家人留的,也是了样。
再者前天碰见的那飞火弹孟建雄,也是从太行山那边来,走的是回头路,将两件事连在一
起,前去可能真是凶多吉少!”王陵搓着双手,忽然冷笑。
邝练霞有点不快,问道:“师兄,你笑什么?”王陵道:“唐师弟原来如此胆小,早知
如此,早听愚兄之计,前往京师,不是免走这么多冤枉路么?”邝练霞方寸已乱,叹道:
“到处都是敌人,莫不成真个寸步难行?”唐晓澜悚然心动,想道:“若然不上太行,那么
必然要随王凌去京师了。王陵心术如何,不得而知,我不打紧,只恐师嫂上他圈套。”又想
道:“师嫂所说也是不差,到处都是敌人,避得东来避不了西,五省豪杰集会,又是在崇山
峻岭之中,就算有数万官兵,也奈何他们不得。
王陵见唐晓澜低头默想,嗤声笑道:“怎么样?不上太行山了吧?”唐晓澜突然昂头说
道:“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他一闯,明天就上山去!”邝练霞和王陵虽是从小在一个村子
里长大,但经了这场大变,同行数日,反似觉得唐晓澜更有挚性真情,见唐晓澜如此一说,
立刻赞同,点头说道:“行到此处,太行山已经在望,我看也是上山的好,但愿在太行山
上,能遇见公公或周大侠的好友。”
第二日。一行三人离开修武,走了五六十里,中午时分,已到山脚。沿途行人稀少,进
入山区,更是沓不见人。唐浇澜心里暗暗嘀咕,想道:“五省豪杰的大集会,何以不见有人
在山口接待?”太行山山高林密,郁郁苍苍,群峦起伏,云雾迷漫,三人斩棘披荆,攀藤附
葛,走了半天,兀是空山响寂,但见鸟飞,不闻人语。唐晓澜怵然止步,邝练霞也是满腹疑
虑,刚说得句:“唐师弟,你看还上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