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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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郎憔悴-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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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照夕早早起来,他精神很好,当他穿戴着蓝衫,准备去应考时,申屠雷已带着书僮早早来访了。两个书生聚在一块,兴致很高。
  前院太太打发来一个书僮,名叫“小蔡”,说是叫他侍候照夕去应考的。
  可是照夕嫌麻烦,又把他打发回去了,他就把书箱背在背上,笑向申屠雷道:“我们去吧!”
  那种感觉,就像当年他参加省试时一样,他依稀记得那天去考试的神情,也是背负着这个小箱子,那时的心情也和今天是一样的。
  早饭后,二人入内拜见了管氏夫妇,二老兴致特别高,老将军告诉他二人道:“听说朝廷钦命文华殿大学士瑞大人,亲自主考,刘侍郎和方侍郎副之。这三个人,一向是严紧周密,瑞大人最讨厌的是行书,你们要好好的写字,可能圣上要亲临考场。”
  他又说:“今年不比往前,应考的人特别多,文和殿考棚就搭了一个多月……临场不要心慌,你们去吧!”
  二人行礼辞出,随即上路。那石板的垂杨道上,满是青衣彩帽,出没于红墙绿瓦的官道之间。这些来自各处的举子,一个个都怀着紧张愉快的心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们指望着一鸣惊人,其中不乏贫家子弟。
  他们更期盼着,十年寒窗下的苦读,今日要出人头地,他们要为“人上人”;他们要“扬名声”、“显父母”,那是和今日的教育不同的。
  今天的学子,是不应为“人上人”,而要为“人中人”,要做到社会中坚的一分子,在那里发智慧展抱负;否则,都要为“人上人”,谁愿意在下面呢?至于扬名声显父母这种心思,今日想之,就更落伍了。作者似不必把话扯得太远,因为那时候还是“那时候”啊!
  进门后,那些随行的家人和书僮,都被留在外面的敞棚里了。
  你看吧!有那亲善的老人、老娘,用手巾为少爷、儿子擦着头上的汗,扇着扇子,轻轻地嘱咐着。照夕和申屠雷,也就暂时坐这“候考棚”内,有那临时抱佛脚的,还捧着书念呢!须臾铃响了,考生都站起来,循着秩序进场,按着号码入座,陪考的却不能进来了。
  照夕和申屠雷因报名在一块,所以位子距离很近,紧跟着磨墨润笔,就等着监考的到来好发卷子了。这时候就听见大炮响了三声,全场可都静了下来,一阵沙沙的鞋底之声,进来了一群人。
  为首一人,头戴大红宝石顶带,身着官服,外加黄马褂子,足登朝靴,圆脸长髯,一脸正气。他身后一左一右两个全是红顶子的二品大员,这是钦命监考的正副三位大员,他们身后才是礼部的一群小官们,手中捧着卷子,考试这就开始了。
  一阵阵展卷子声音,全场连个咳嗽的都没有了,一个四品官宣布了考场规章,等到二次铃响,考试就开始了,一时只听见毛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唰唰之声,十分悦耳,至于考的是什么题目,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秋后小凉天,北京失去了酷暑。
  看那枯黄的梧桐叶子,由树枝上无声无息的凋零而下,象征着生命的一声嗟叹!
  百树凋零之中,独见院中的菊花,粉红墨紫争奇斗艳,它们并不向寒冷的秋风低首,冬青树仍绿油油的,松柏挺着骄傲的枝叶,很像一个伟人的样子。再就是书房边的那百竿修篁了,那细而尖,如悲翠一般的叶子,尤其在秋风里,发出和谐的音律,窸窸窣窣,多少文士骚客,老爱形容它们。
  两三只鹁鸽鸟由竹内拍翅而出,飘落在廊下,咕咕地叫着走着,秋风把草地里的一种绒球似的小花,吹得弯腰拱背,唉!这调调儿是如何单调和萧条啊!
  管照夕独自一人,无声的负着双手,用礼部制定的学子方步,在半枯黄的草地里走着。
  他身上穿着一袭灰色的绸子长衫,被风吹得前后摆荡,看来有些个“飘飘欲仙”之感!
  虽然太太早就命丫鬟开箱子给他拿出了袷袍子,那是青面绒里讲究的衣裳,可是他很讨厌穿它。这么多衣服,他却独独爱上了这袭半旧的单绸子大褂,他不独喜欢它的颜色,更喜爱它的瘦弱飘逸。
  现在风把它揭了起来了,露出了公子灰绸的裤管,和深灰色的鞋面,他皱着眉,一只手微微地按着衣服,几片树叶沾在他的头发上,他不得不伸手把它们拍下来,他口中犹追念着一些词句,那是什么?
  “落花流水仍依旧,这情怀,对秋风,尽成消瘦……唉!……尽成消瘦!”
  他念着小王安石(王安石之子)的名句,足下不自觉地涉入一丛花苑,看着迎风晃着的海棠,他就顺手折下了一朵,就口尝尝还有些涩,他又把它随手丢了。
  这闲闷的日子真是无聊,他真是有些厌倦了,尤其是这快到黄昏的时候,似乎更显得惆怅,这个家,好像真呆不下去了,他真怀疑那长久的岁月,自己又是如何地度过了呢?
  正当他顺着这条花道,要进入书斋的时候,一阵吹叫吵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声音,把这静的气氛,完全打破了。
  他心中微微奇怪,因为这府第里,一向是静得可怜,真有点“隔花小犬空吠影,胜宫禁地有谁来”的感觉,那么这阵乱嚣之声又是从何而来呢!
  想着他就回过头来,那欢啸之声更朝着他这边来了,还没见人呢,就先听见思云、念雪二人抢着叫的声音。
  “少爷!少爷!”
  “啊!恭喜!恭喜!”
  照夕先是一怔,可马上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剑眉微微一皱。
  “莫非是我考中了!报喜的来了?”
  一念未完,却见一大群人拥了进来,思云、念雪在前,她们身后跟着一个四十许的汉子,一手拿着一面小铜锣,还不住敲着,再后面少说有五六十个,全是府中的下人,一窝蜂似的全跑进来了。
  照夕不由心中一喜,可是马上他又皱了皱眉,他转过身来,高声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到底是……”
  这时两个丫鬟把手中的红纸递到了他手中,一面还嚷道:“看吧!什么事?”
  思云尤其乐,跳着道:“真叫我猜着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那敲锣报喜的人,更是龇着牙笑道:“恭喜二爷,您老高中了!高中了探花郎!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喜呀!”
  照夕又惊又喜地把手中红纸打开来,上面写的是:“一甲三名探花,管照夕。”
  他就含笑道:“是你亲眼看的不是?”
  这汉子弯腰笑道:“一点也错不了,二爷您老这可要发财了!嘻!”
  照夕遂向思云道:“你去支十两银子赏给他!”
  思云道:“太太已赏过了!”照夕见那报喜的人,仍是笑着不走,遂笑道:“再赏他十两。”
  那报喜的人,弯腰高叫了声:“谢二爷!您老真是福大量大。”
  思云笑着跑去拿银子,念雪就道:“太太叫你赶紧去呢!哎哎!探花郎!我可高兴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照夕虽并不重视这个探花,可是能够考中一甲三名,却也是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想当初自己胞兄,考上了个进士,已把父亲喜了个了不得,自然这一次,二老的兴奋程度,可想而知了。
  当时忙向众人笑道:“各位都先回去,等一会儿我都有赏。”
  大家这才又说了些恭喜的话,散开了,这时思云捧着银子跑过来,一面叫道:“太太过来啦!”
  照夕忙拉了一下衣服迎上前去,却见母亲在两个丫鬟搀扶之下,含着笑直向这院内走来,照夕快步上前,叫了声:“娘!您怎么来了?孩儿正要去向您老人家请安呢!”
  夫人扶着儿子的手,笑得眼都睁不开了。
  “好孩子,这可真难为你了,你爹刚才也派人回来通知家里了,他高兴得了不得,大概马上就回来了,来!我们到里面去……”
  她摸着照夕身上。
  啊唷!你这孩子,天凉了,你怎么还是这一身呀!怎不穿上袷袍子?”
  照夕笑道:“我一点也不冷,您就别操心了!”
  太太又道:“不行!快给我换上,这多寒酸呀!等会儿还不定有多少人要来贺喜呢!”
  她对小丫鬟笑道:“你去告诉门上,把大门开了,叫岳侍卫换上衣服在门口,凡是来贺喜的人,都说少爷出去了,留下帖子就得了。有老爷的朋友,实在没法的再往里让。”
  小丫鬟答应着跑了,照夕见母亲喜成这样,心中也自快乐,他暂时不想以后的事,为了给双亲讨个快乐,自己也讨个吉利。
  当时把母亲搀进书房,一面笑道:“您老先坐一会儿,我去换衣裳。”
  夫人笑眯眯道:“我前个就梦见你考中了,醒后给你爹说,你爹还挺不高兴,他说梦本相反的,谁知道真中了……唉!这就好了……你爹一辈子领兵打仗,却养了你们两个读书的儿子,这一下,你可用棉花把他嘴给堵上了。”
  她说着,还一个劲地笑,照夕换上了衣裳出来,太太还要他加上坎肩,照夕无奈只好又加上了,思云又要过来给他梳头理辫子,照夕却摇头道:“不用!不用!真麻烦人!”
  思云后退了一步,半笑道:“唷!今儿个可不许发脾气呢!”
  太太叨叨道:“好了,他不梳就别给他梳了,你们也该去换件衣服了。”
  说着就站起来,思云、念雪都喜孜孜跑去换衣服去了,照夕和母亲进了后院,一面很关心地问道:“我那申屠兄弟也不知中了没有?”
  夫人笑道:“这要等你爹回来,他一定知道。”
  才说到这里,管之严已兴冲冲开门进来了,他一身官服,哈哈大笑着,把帽子摘下来交给随身跟班的顺子,一面走到照夕跟前,重重地在照夕双肩上拍了一掌,双挑拇指。
  “好!探花郎!”
  然后他又哈哈地大笑了,照夕肃然道:“这全是托二位大人的福分,其实孩儿并没有什么真学问。”
  将军收敛了笑声,大声道:“得了!你就别客气了,你的文章,我今晨在瑞大人那也见了。”
  他笑道:“来!坐下谈,坐下谈。”
  照夕落坐后,正想问问申屠雷的情形,管之严已笑道:“申屠雷这孩子也不错,中了二甲第五名,他叔叔在礼部我也见着了,那老家伙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我已约好了他叔侄后天来家吃饭。”
  照夕不由大喜过望,心中确实为申屠雷高兴,帮将军脱下了黄马褂子。
  “你猜是谁领榜?说起来,我还真气,要不然你是榜眼。”
  他说着,一双虎目睁得圆圆的,太太就问道:“谁状元呀?”
  将军嘿嘿笑道:“我不是在说么!是个姓及的,叫及闻雨,这小子可真走运,其实他文章并不怎么样,你猜怎么着?说来真好笑。”
  照夕点头。
  “哦!这人我也认识,他是和我一榜中举子的,是河南人。”
  管之严笑着点头。
  “不错就是他,他文章并不如你,你知道吧?”
  照夕微笑不语,将军就放低了声音。
  “事情是这样的,瑞大人说呈上去的名次,你本是第二的,及闻雨该是第四,是传庐。谁知圣上因这几年北几省闹旱灾,就讨了个吉利,把他给摆到头里了,你说该他走运不是?”
  太太张大眼睛。
  “竟有这种事?”
  管之严笑着摇了摇手。
  “你可不要对外面嚷嚷,活该他走运,再说照夕能中探花,也很不错了,我明天上朝时看看,可能圣上要传见他们三个也不一定。”
  他说着话,一面用手摸着唇上的短须,神情至为高兴,说话之间,已见一听差的在门口。
  “回将军!对门的江提督夫妇和公子来了,还有内务府的钱大人也来了。”
  将军忙站起。
  “快请!”
  他笑嘻嘻地点着头。
  “他们消息可真快……”
  然后他就看着照夕,一面笑道:“好孩子,你看多体面?人家是来贺你的,可是我这爹爹也沾了你的光!”
  他的话才说完,一伙人已走过来了,管氏父子忙迎了出去,江提督倒是不常见照夕,见了面很夸了几句,江夫人和管夫人在一块更笑语如珠,照夕却和江公子握手彼此寒喧,内务府的钱大人也走来了,老远抱拳道:“哪位是管世兄?恭喜!恭喜!”
  管之严忙迎上去,笑着为照夕引见,照夕忙行了礼,一伙人就到房中来了。
  紧接着又来了一拨人,江氏夫妇心中很有些感慨,坐了一会儿,就面约照夕过几天过去吃饭,这才告辞回去了。将军这边客人多,就由照夕亲自送他们到大门口,江鸿与他握手告别时,却笑了笑道:“有点小事,你忙完了过来谈谈。”
  照夕忙问什么事,江鸿只摇头笑笑。
  “不慌,这里不便谈。”
  说着就摇撼着他的手,又恭贺了几句,就回去了,照夕眉头微微皱了皱,可是这时却不容他去深思,进进出出的客人,忙得他团团转。
  过去的同年旧友,来了很多,一来就泡着不去,闹着他请客,他也只好让大家进来,一齐带到自己住处。
  这时思云、念雪都打扮得新娘子一样,活泼得像一对小鸟,周旋在照夕的这些同年之友间,送茶送果,笑得像两朵百合花。
  照夕私下叫住思云,叫她关照厨房,多预备酒菜,思云笑道:“太太早关照了,今儿个厨房七八个人忙,唉!这种日子好久没过过了。”
  热闹气氛,一直到了午夜,然后才遂渐谈了,最后只剩下了管氏一家人。
  太太打着哈欠,上了烟榻,将军也想早早睡觉,明天好办事情。
  照夕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仰望着当空的一轮皓月,他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兴奋对任何人,都是极为短暂的,而“曲终人散”后,那种冷清寂寞,却每每令人益觉惆怅和单调。
  照夕苦笑了笑,他自语道:“探花!人们视你多么尊贵!可是我却视你如粪土,如果没有选中我,又该多好呢!”
  他于是又想到道:“眼前我的任务,似乎已经达到了,我也该去了,莫非我还真等着要做官么?”
  想着他不自主又扭回头来,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口长剑,他不由率直地笑了。
  “我要仗着这口剑,作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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