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城郊，除了那些别墅之外，房价比城里便宜不少，在爸爸去世之后，母女俩就卖掉了座落在城区的房子，换成了郊区面积更小，价格更低的一处老房子，以便偿还当初爸爸欠下的债务。只是债务还来不及还完妈妈就被检查出癌症。
而现在，这处房子也必须要卖掉了。叶展回头望了望近几年居住的老旧小区，那斑驳的外墙已爬满了浓密的爬山虎，中间的窗户偶尔透出晨起未灭的灯光，叶展心里有些沉重。卖掉这处房子之后呢？自己可还有什么可以卖的？
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又想起严旭来。
以往走这条路的时候，总有严旭陪伴，她会提着食盒，给自己说一些宽心的话，到了医院，也会给妈妈讲些笑话。她风趣幽默，总能逗得母女两都能暂时忘记当前的痛苦和艰难。
那时候为了妈妈的病，严旭也花了不少钱，还给自己安排了很多新人梦寐以求的旭日集团的工作。
直到她因为不停拒绝父母安排的相亲而和父母搞得非常不愉快，以至于离家出走和自己住到了一起……
叶展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从早上积到现在的抑郁随着这声叹息居然减轻了些。其实严旭并没有对不起自己。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为了自己放弃家人、放弃旭日集团这种疯狂的事情，自己怎么能要求她必须做到？
就像，如果为了严旭，让自己放弃妈妈一样。
空荡荡的心里涌出无尽的疲乏来，人终究是抗不过命的吗？那学会宽恕如何？宽恕她的离去，宽恕自己的执着，宽恕这个世界带给自己的痛。
穿过马路，站台就在百米开外的地方，今天路上的行人真少，只有车流从自己身边快速驶过。每天都是这样的，一切依旧。
吱……
难听的尖利刹车声刺入耳际，叶展来不及反应，只听见不远处几声尖叫，而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撞了出去。
模糊中身边急匆匆的跑来几个人，有人在打120，有人蹲下来问她情况。
疼痛让叶展视觉有些模糊，她努力侧头，还是没有看到给妈妈带的食盒，只有清朗的天空铺天盖地的落入她的眼，还有一个卷发女子的脸落在那清朗的天空里。
“严旭……”叶展微微张嘴模糊的吐出两个字之后就晕了过去。
做完检查，又经过了一系列的处理之后，护士收拾了残局，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才对谌蔚说：“右小腿腿骨骨折，可能有点儿脑震荡，但需要继续观察，手臂有大面积软组织挫伤。”
“严重吗？”谌蔚看了看病床上还在昏迷的女孩，因为失血，她面色苍白，微乱的长发散落，让瘦削的身子在白色病床上显得尤其脆弱。
“要观察。”医生说完带着旁边的小护士出了病房。
谌蔚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昨晚酗酒到半夜，睡得很差，但因为叶家明彻夜未归，如果等天亮老爷子起床，必然要问长问短，所以谌蔚一大早就起床给成嫂留了个酒店那边有事的托词就出门了，但周末的懒觉就此泡汤。原想着到酒店再补睡一觉，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闯红灯的女人，这个周末看来也算完了。
床上的女孩看起来大概二十四五吧，柔顺的长发，不施脂粉的脸，素面朝天的孩子有种天然的美。她让人想起学校里的孩子。单纯、干净、充满美好。在安静的病房里，谌蔚原本有些焦躁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些，床上的人让她想起十年前的自己，想起那时候的校园生活，想起……江行。
手机铃声打断了谌蔚的思绪。是吴子涵的。吴子涵似乎一直就有这个毛病，早起，而且不以早睡为前提。
“老爷子说你要来酒店，怎么这会儿还没到？”
谌蔚抬手看了一下腕表，这家伙太会算时间了，按从家里到酒店的路程算，正常情况自己应该在半小时前到酒店：“不去了。”
“怎么了？”
“出了个小事故，碰了个闯红灯过马路的女孩，这会儿在医院。”
“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吴子涵声音依旧的淡，但谌蔚听得出吴子涵声线里细微的变化，她貌似有点儿着急。
“别。让我有点儿正常人的生活好吗？”
“怕你不会处理这种事，现在碰瓷的人多，遇上无赖会比较麻烦，你处理这些事没经验。”
“好了，就这样吧，这事别告诉老爷子，就说我去了酒店就行了。有事我会再打给你。”不想继续听吴子涵唠叨，谌蔚说完就挂了电话。
刚把电话扔回包里，谌蔚就看见床上那个快要和白床单白被子融为一体的苍白小病号了。她醒了，睁着眼看自己。
“醒了？”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就是里面有点儿淡薄的死气，这不该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
叶展看着谌蔚，这卷发披肩的女子看起来就是上天眷顾的宠儿般，夸张的漂亮，凹凸有致的身材，浑身散发着女人味，好皮肤，脖子上挂着的钻石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看看四周的环境，叶展也算是想起了之前出的事故。
“几点了？”叶展喉咙发干，说话有些艰难，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过给妈妈送饭的时间。
谌蔚看了看表：“九点半，你昏迷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感觉还好吗？我叫医生来。”
叶展摇摇头，却赶紧把眼睛闭上，脑袋晕得厉害：“这是哪里？”
谌蔚有点儿错愕的看着叶展，那表情不太像装的，不会是真把这孩子的脑袋撞坏了吧？：“医院。”
叶展忍不住想笑，对方看来想歪了：“我妈在肿瘤医院住院，能不能麻烦你帮她送一下饭，要清淡的。”
“哦……”谌蔚点点头：“当然的，这里是一医院，离肿瘤医院不远，我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你妈妈的。”
“不”叶展连忙挥了挥手，没想到这一动，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才缓过来：“别告诉她，就说你是我同事，公司有急事临时安排出差，我要两三个星期才能回来。拜托你照顾她。”
谌蔚稍微有些错愕，但还是应了：“好的。”
答应过后，又问了叶展她妈妈的病房号，然后拨了吴子涵的电话：“去肿瘤医院帮我照顾一个病人”随后报了病房号和病人名字。
“谢谢”叶展微笑，只要妈妈有人照顾，自己就放心了。以往妈妈坚决不让自己住在医院陪护，说自己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她太谌苦，所以都是白天给她送饭。
“你腿上骨折了，两三个星期恐怕出不了院。”谌蔚看了看叶展打着石膏的右腿。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叶展淡淡的说。
☆、第四章 玻璃瓶中的人
“有什么事，我可以先代劳吗？”谌蔚问。
叶展望着谌蔚看了半天，微微笑起来，却跑了题：“我叫叶展，你呢？树叶的叶，展开的展。”
“谌蔚。言甚谌，蔚蓝的蔚。”
“你好。”叶展微笑着略略点头，谌蔚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模样，身上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味道，和严旭完全不同，可是在被车撞后的那瞬间，自己怎么就将她错认成了严旭！果然是眼花。
“你好。”谌蔚现在有点儿摸不清这病人的思维，不过这倒也蛮有趣的：“说说看，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的”。
“我在旭日集团上班……嗯，旭日集团你知道吗？”叶展慢慢说。原计划明天星期一，就要去公司辞职的。看来只能找人代劳了。
“嗯”谌蔚点点头，旭日集团在本地也算是知名企业，涉猎多个行业，还和自己有生意上的来往。怎么会不知道。
“麻烦你帮我办理一下辞职，我会给你委托书的。地址和部门我也会给你。”叶展稍微挪了挪上身，浑身疼，不舒服。
“好的。”谌蔚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叶展本来想说卖房子的事，但这有些难度，房产证土地证都在家里，也不好让谌蔚去办：“第二件事就是帮我照顾我妈妈。”
“这个是应该的。”谌蔚满口答应下来：“冒昧问一句，你多大？”
“28岁。”
“你家没有其他人？或者你老公或者你男朋友？”谌蔚有点儿意外，这略显营养不良的人居然已经快二十八了，也就比自己小两岁而已。自己都已经结婚七年，可她却说家里没其他人。
叶展看了谌蔚一眼，笑着微微挑眉：“我没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家里就我和我妈。至于我爸爸，在我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口气说完，虽然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情，但为了避免在后面的交流中闲拉家常的时候又被提及这个事情，她又刻意补充了一句：“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谌蔚一愣，这姑娘倒是很直接的性子，其实自己完全没有要打听她家里情况的意思，只是闲聊而已，不过被她这么一说。谌蔚倒很想问她为什么不打算结婚。
“能给我点儿水喝吗？”叶展问。谌蔚显然并不善于照顾病人。
“当然。”谌蔚给叶展倒了水。叶展的双手都有大面积挫伤，接水的动作也够她疼得冒虚汗。
喝了水，叶展觉得自己好了些，让谌蔚代为写了委托书，然后忍着胳膊上的痛签了字。
拿着委托书，谌蔚问：“你是做策划的？是找到更好的新工作了吗？”
叶展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要是今天不出事，就准备着明天开始找工作的。”
这话让谌蔚更加不懂，既然不是衣食无忧，还要急着找工作，那干嘛辞职，不过在确认了叶展的意思之后，谌蔚还是打电话让吴子涵安排人来取委托书，等着明天一上班，就去旭日办理离职。
吴子涵是亲自过来的，她刚刚安排好肿瘤医院那边的事，就马不停蹄的过来了，而且她还顺道带了丰盛可口的午饭过来。
吴子涵见叶展胳膊上包着纱布，又留下来给叶展喂了饭。叶展本想拒绝，但这个叫吴子涵的人身上却似乎有种别人难以抗衡的气场，叶展总觉得有点儿冷煞。她说喂，叶展就只好领情了。
倒是谌蔚在一边吃了几口饭就停下来，有点儿戏谑的看着吴子涵：“我可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服侍别人。”
“除了你。我的大小姐。”吴子涵短发，身材比例匀称且充满活力，一双眼略长，鼻子直挺，脸上缺乏笑容。
等吃过午饭，吴子涵走后，医生又过来检查了一次，除了常规检查还做了一些沟通，也试探了叶展的四肢和面部以及眼球的反应。
“目前看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颅内出血有可能暂时体现不出来，还需要继续观察。”医生做了个不痒不痛的结论然后走人。
结束检查，叶展用谌蔚的手机给妈妈打过电话确定那边也已经吃过午饭，还有专人看护，心里也就放下了些。这边的事情当然没有告诉妈妈，只说出差的时候手机掉了，所以用了同事的电话。
“我们谈谈吧。”叶展说。
“嗯？”谌蔚不太明白叶展是什么意思。
“关于这次事故的赔偿。”叶展看着谌蔚的眼睛，她需要知道谌蔚的想法，以便自己能掌握主动。
谌蔚笑了笑，原本还以为是多特别的人，到最后免不了还是要落到钱上来，庸俗了点儿，但也可以理解，人家的妈妈还病着呢，谌蔚病不准备死扣：“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谈也不迟，总之，不会让你吃亏的。该给多少，都按照法律来。一分不会少的。”
叶展当然看懂了谌蔚眼中那微微的鄙视，微微笑了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哦？”
“我并没有想要讹你，我的意思是一医院的费用很高，我不想在这里多呆，我确实很需要钱，所以，如果你同意的话，可以把在医院住院改为回家静养，在医院花的钱额外补给我。”叶展不紧不慢的说。
谌蔚沉默了一下，看着叶展的眼睛，这姑娘没说谎：“这个需要医生同意。而且我不希望你因为这次车祸落下后遗症。”
“那么，可不可以先支付对我的赔付。”叶展抬眼望着谌蔚，又补充道：“我妈那边的医药费开销也不小，我在这里呆得越久花销越大，对你来说都一样是给钱，但对我来说不一样。”
谌蔚看着叶展的眼睛，她不像那些眼睛里只有钱的人，她的眼睛里没有狡黠，没有算计，只有沉稳，还有沉稳背后淡淡的死寂！
“我会叫人先垫付上你妈妈那边的医药费。你不用担心。”谌蔚答应下来，一点医药费对她来说，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个女孩子那种坚定沉稳里面带着些淡淡死寂的目光让她想起了江行，当年，江行的眼睛里似乎也是这样，只不过多了些愤怒。
就这一点，便值得她在这里坐下来，听她的诉求。
“谢谢你。”叶展说。这个谌蔚看来也是个好人。最少并不像其他商人那样锱铢必较。“你不用在这里守着我，有什么问题我会叫护士的。”
谌蔚点了点头：“你的手机摔坏了，我再叫人给你买一个，号码还保留原来的吗？”
叶展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用了，换个号吧。”用惯了的东西，她不喜欢换，不过这也许是天意，从此和严旭再无瓜葛也好。
谌蔚点头，然后换了话题：“今天星期天，我倒也没什么忙的。你也没个家人看着，怕医生护士不尽心。留下来陪陪你。”
这些年谌蔚确实已经很难和谁聊天了，整个天合集团的人在她面前总是恭恭敬敬，说起话来也是如履薄冰，在家里老爷子不苟言笑少言寡语，而妈妈最挂心的就是天合集团什么时候能落到自己手里。一切都那么无趣。这种日子久了，人就像生活在玻璃瓶里。
叶展笑着叹了口气：“也好，有人陪我说说话。”
谌蔚也开心起来：“嗯，我也好久没有和人好好聊天了，成天忙真不是好习惯。有时候连家也顾不得。”
“哦对，我不结婚都忘记结婚应该是常人的正常生活。”叶展也笑起来。这几年，妈妈托人给自己介绍过不少，可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想法，有严旭就好。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的身体不好，不想刺激到她，叶展早就把自己和严旭的事情告诉她了。不过现在想来，没告诉还是好的，否则妈妈又该伤心了。
“是啊，我老公是公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