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黑之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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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黑之月宴-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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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一震。想起……来了。没错——其实,事实上——大哥所做的事情——  
觉得有些可笑的叹了一口气。  
“鸳洵什么都不说。然而,你跟春姬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其中的真相。英姬相当清楚,但你呢?你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然后,现在竟然又重蹈覆辙。”  
“……啊……”  
“茶春姬如同当时的英姬一样飞奔过去了,你现在应该明白,真正能够继承鸳洵的人,究竟是谁了吧?”  
“……不…不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你一开始就错了。从来不愿面对现实的你是不可能 超越鸳洵的,那个笨蛋还想保护这一切。”  
不留情面的口气让仲障听了很想笑。  
也很想哭。  
……真的错了。错得彻底。  
向来只看见大哥的背影,因此完全不知道也不曾想过,望着前方的大哥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只认为大哥独自一人也能生存得很好。  
这一点令他感到嫉妒,憎恨。憎恨、憎恨、憎恨。  
或许大哥正在哭泣也说不定。如果饶到独自前行的大哥面前,表示希望可以跟他并肩同行的话,或许他会笑着点头也说不定。  
是他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放开了紧握的手。  
“……鸳洵……大哥……我,我…………”  
因为今晚是新月,所以黑夜显得特别深沉吗?为什么,视野这么昏暗?仲障第一次流下懊悔的泪水。在最后一滴泪滑落脸颊之前,他静静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太迟了,笨弟弟,谁叫你在最后多此一举,鸳洵他——”  
男子不屑的啐道,同时凝视刚才春姬与秀丽所进入的小庙。 
* * *  

小庙内部,除了似乎是先前仲障进入之际所点燃的零星烛火之外,整个淹没在深邃的黑暗之中。秀丽在一隅发现往下延伸的敞开楼梯,春姬随即抢先直奔而下。  
此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刺耳惨叫从下方直冲上来。  
秀丽不自觉停下脚步,相对的春姬踉踉跄跄地奔下楼梯。秀丽一边慌张的尾随在后,一边屏息猜测着刚才的惨叫会不会是克洵?  
太好了,人还活着。只是,这个…声音是——  
看得见烛光,旺盛的火苗正燃烧着;四个角落的火炬照亮整片黑暗。  
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然而一想到混杂其中、刺鼻又恶心的臭味,秀丽打起寒颤。  
(这——该不会是……)  
由仲障的情况判断,已经做好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只是这个气味未免太浓了——  
见到在明亮火光照耀下的地牢情景,秀丽极力克制不尖叫出声,拼命压抑涌上喉头的作呕感。  
一具形同枯木般的尸体,以及只能以血海形容的地面。  
——跪在血泊之中,脸上不满绝望表情的那个人是……  
“克洵堂哥——!”  
春姬奔向铁笼另一端,来到全身被血渍染得通红的心爱的人身边。  
秀丽走下最后一阶便停下脚步。老实说,一方面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吓得她四肢发软,另一方面是她认为自己站在这里就好。  
关于茶家,秀丽不能说什么,也无法说什么。  
这一切将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只能交给身为茶家一份子的那两人决定。她所能做的就是以州牧的身份目睹整个过程,并做下裁示。然后……  
(我要振作一点!假如那两人都站不稳脚步,那我就要负责扶持他们。)  
必须瞠大双眸,定睛注视才行。守护茶州人民也是自己的职责。  
秀丽紧紧握住掌心的州牧官印,一语不发地凝视眼前的景象。  
克洵缓缓地抬起脸。甚至没有发现春姬正发出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几乎已经被疯狂所蒙蔽的眼眸看见春姬迎面奔来,掴了他一耳光。这可是她第一次打人这么不手下留情,纤手痛得发麻,然而比起打人的手,心感觉更痛。  
“振作点!——难道你打算连我都遗忘吗?”  
“春…姬……”  
克洵的瞳孔溢出泪水,很快地,目光恢复理智。  
“我…我已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杀害父亲,刺杀祖父……现在我一无所有了,连唯一的心也……”  
这时春姬才明白,倒在一旁形同枯木般的尸骸正是叔父。春姬投以哀悼的视线,接着再次正面凝视克洵。  
“仔细看清楚我的眼睛。”春姬以双手怜惜地捧起克洵沾满泪水、鼻水与鲜血的脸颊。  
“没有这回事,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语气坚定,她并没有说谎。  
“你曾经说过把花瓣摘掉很可怜,所以要连根一同拔起。后来我们两人一起把花移植到庭院一角,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这样的你是不可能杀害任何人的。”  
克洵呜咽着摇头。  
“……我……已经不正常了。脑子里只想着……杀人。想学鸳洵大伯公那样破坏一切,重……重新开始,我现在只有……这个念头……”  
“……学祖父大人一样?”  
“茶……茶家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对祖父大人完全不了解,但是如同祖母大人相信祖父大人一般,春姬也相信克洵堂哥,你没有杀害任何人。有一个方法可以重新来过。”  
春姬紧紧捂住克洵的一双手臂。  
“如果你想重新来过,就继任茶家宗主吧。”  
克洵一时听不懂春姬的话。  
“……说什么蠢话……”  
“什么蠢话?你不是一直为了茶家四处奔走吗?”  
“可是到头来什么都做不好!我已经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事到如今——”  
“别闹了!”  
严厉的口吻令克洵脸色一怔。  
“你打算以一句什么都做不好敷衍了事,自行躲进安逸的避风港吗?所谓无可挽回的大错指的是什么?是叔父大人与大叔公大人的事情吗?反正无论我好说歹说,你都会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对不对?即使藉由仙人的宝物得知真相,即使明白他们并不是你所杀,你还是会自责说:‘到头来等于自己亲手杀了人一样。’对不对?对你而言,重点不在谁杀了人,而是懊悔无法在事情发生之前即使阻止对不对?既然如此,即使真相就在眼前,你也会一辈子不断自责下去。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春……”  
“如果你打算持续后悔一辈子,倒不如选择成就些什么吧。即使背负着罪名与懊悔,只要在有生之年尽力而为,一定会有所改变,也一定可以重新来过,不是吗?”  
“春姬……”  
“不过,如果你认为这个责任太过沉重,已经连一步也走不动的话,那我不勉强你,就请你继续留在这里。但我要离开,由我担任茶家宗主,克尽身为茶家一份子的责任以补偿罪过——这是在发现这个戒指之际,我所做下的决定。”  
春姬手心的物品令克洵瞠大双眸。那是——  
“鸳洵大伯公大人所佩戴的茶家宗主戒指……?”  
“是真品。”  
“不是已经……遗失了——”  
“……是祖父大人手上所佩戴的戒指没错。”  
这是秀丽小姐在进入庙宇之前所发现的微弱光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真正的宗主戒指出现在这里所代表的意义。  
已经准备好背负一切。假如无法彼此分担,一个人扛下来也不要紧。  
“这枚戒指,从现在开始,由茶春姬继承。”  
简短说完,便将纤纤玉指套入粗糙的偌大戒指中。  
还不等完全套入,另一只手挡住了她的手。  
“等等。”  
克洵从春姬的手指拔起正要套进的戒指。  
“……我不能让你背负我必须补偿的罪过与懊悔。”  
他说话时的眼神不再有迷惘之色。  
克洵毫不迟疑到将戒指套进左手中指,也是鸳洵平时习惯佩戴的位置。  
“你说的没错,我会一辈子为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赶到懊悔,直到今天这一天为止,我一路走来的道路如果是通往这个地方,那么无论真相如何,的确是我动手杀害了他们。如果能够早一点,选择另一条岔路的话——或许就不会出现这种结局。”  
克洵脸色铁青。戒指十分沉重,一切的一切都累积在这其中。  
背负的命运,竟如此沉重。  
“我会一直不断回想起来,恐怕直到死亡为止都会梦见,永远也不会忘记。可是你说过,单单如此根本不会有什么作为。”  
她的意思是,希望他往前迈出步履。忘不掉也无妨。希望他记住这一切,背负着这个痛苦和懊悔,不断往前走。  
一如过去鸳洵所走过的相同的道路。  
“……其实,我没有什么长处,做事也从来不曾成功过,可是……”  
套在手指上的戒指,忽地发出光芒。  
如同烟霭一般的身影让克洵和春姬——还有秀丽大吃一惊。  
是一名外貌看似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然而克洵与春姬只消一眼便认出对方。因为每天都可以,在府邸望见一模一样的肖像画。  
“鸳洵……大伯公……?”  
克洵怔怔地喃道,宛若水中倒影一般的青年微微一笑。  
——……你果然来了,克洵。  
“大…大伯公大人……”  
抬手打断话语,时间不够了——青年低哝道。  
——年轻、善良的你做了相当艰难的决定。一旦继任茶家宗主,未来将会经历更多的艰难。心地愈是善良就愈容易落泪……不过,没关系。绝对不能舍弃善良的天性,不能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每当心如刀割时就尽情大哭一场,然后继续往前走。绝对不能弄错需要守护的对象,尽管自己一身染血,也不能让你保护的人受到伤害。这将成为你的骄傲……  
克洵的眼眶不听使唤的涌出泪水。应该立定的目标,应该前进的道路。他希望走在与眼前的人相同的道路上。  
——你要成为一个温柔又坚强的男人。如同我有英姬的陪伴一般,你有春姬的陪伴。你一定可以克服一切。克洵——我以“克服”的“克”来命名的人啊。  
伸出的手划过空无一物的空气。如同刚才出现之际一样,不着痕迹的消失无踪。以紧握的拳头拭去泪水,克洵继续说道:  
“……不过,一步一步慢慢走,要追上鸳洵大伯公大人的话……”  
一直不断的追随那人曾经走过的道路,他愿意为了总有一天能够眺望相同的天空而努力。  
“会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几乎接近永远,春姬。”  
“我明白。”  
“我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一定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或许会害怕得想要逃之夭夭,因此……”  
春姬跪了下来,缓缓垂下头。  
“春姬会永远陪伴在克洵堂哥的身边,支持克洵堂哥——”  
克洵正眼凝望倚在墙边注视着一切的秀丽。  
“……红州牧大人,我——”  
她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因为他称呼她“红州牧大人”。  
秀丽放松紧握州牧官印的力道,发出比自己想像来得更为平静的声音。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明白现在做下决定的意义吗?”  
“是的。”  
秀丽微笑后双手交叉,以州牧身份对着地位显赫之人行礼致意。  
“那么,我茶州州牧红秀丽,在此见证茶克洵大人继任茶家宗主,由衷表示祝贺之意。关于这次事件在一切调查清楚、详细确认之后,将追究宗主责任,稍后将另行通知。”  
“一切遵照大人的指示。”  
接着克洵抱起父亲如同枯木般的尸体,泪水不听使唤地不停滑落。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我即将成为茶家宗主,用一辈子的时间赎罪,绝对不要再让自己后悔——来,跟我走吧,您就在太阳底下,好好安眠吧……”  
风在流动,空无一人的地底庙宇吹进一阵风,冷不防化成一名年轻人的形貌。  
“……鸳洵。”  
他叫唤着老友的名字。经过半晌,才听见回答。  
不见人影。仿佛一切消耗殆尽一般,只留下声音。  
——…结束了……霄。幸好…来得及……  
“我带你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飘荡在静谧的府邸四处,将一切蚕食鲸吞的黑暗已经消失。  
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没想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居然会想到利用小庙——  
“我带你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当初只是要他亲眼目睹他不惜牺牲生命所挽救的茶家的下场。为做事向来有始有终的老友唯一一件不得不半途而废的大事业做个了结。  
让他看见继承他遗志的人,全新时代的开启,让他安心的长眠。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并不是这片黑暗让茶家的人疯狂。它一直待在这里——全是当事人经不起诱惑的缘故。当初明明这么说过,你还——”  
——最后的善后工作。既然要帮就帮到底,这样我才能放心地走……  
“你这个笨蛋,的确是死性不改。甚至来不及见英姬一面——”  
——当初是哪个笨蛋不让死人好好安眠的。  
“我不希望你平白牺牲——!”  
当时他反对,但朋友一旦有所请求,他根本无法拒绝。  
这个顽固的家伙为了替愚蠢的胞弟收拾善后,贯彻自己的意志直到最后。  
“我希望……你安心的离开……可是你这家伙在最后的最后……”感觉到一丝微弱的,似是叹气的温柔笑声。  
——我走了,霄……  
接着,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鸳洵走了。前往连身为仙人的他也无法接近的地方。他的魂魄镇守在庙宇的最深处,阻止缓缓窜出的黑暗。  
唇瓣颤抖着。  
“……安息吧,鸳洵——祝你有个好梦。”  
毕生也忘不了,与亲爱的友人共度的这段奇迹般的五十年。  
* * *  

英姬忽地抬起脸,望向紧闭的门扉。  
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来了”——  
接着,房门开启。  
“英姬大婶婆大人!”  
见一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年轻人飞奔进来,英姬投以严厉的目光。她只想问一件事,手腕一翻,羽扇以突刺的动作直指年轻人。  
“你有决心继承那只戒指,并且遵循我丈夫走过的道路吗?”  
面对英姬足以令整个茶氏一族为之胆颤心惊的眼神,克洵毫不退缩。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因此,当我一路走来时,恳请大婶婆大人多方给予协助。”  
“——说得好。”  
英姬嫣然一笑。  
真的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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