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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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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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可得,有德有才而有风骨者,几不可见也。”程怡懒得听他的,半晌回了一句:“说那么多做什么?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就是你们两个都是一副狗日的脾气。”一桌人哄堂大笑,铁板一块的马春山,也乐不可支,笑得一口酒喷了满碟满碗。

专案组

  快10点了,公安局党委班子成员都被火速召回,连夜开会。局长上来先把会议主题确定下来:一,全力缉凶,限期破案;二,妥善安置家属。
  一听“限期破案”四字,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张德常就打了个哈欠,拿起会议桌上的香烟,也不让人,独自拔了一根,闷头抽了起来。他不说话,刑警们从队长到副队长都互相看看,谁也不表态。
  江勇这案子就两个字可以概括:“棘手。”
  在劳动局的档案里他是市新华工具厂的工人,但事实上他是鑫昌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助理,还有一个不能放到台面上的身份——白绵市的黑道大佬,他有老子罩着,屁股干净得很,从没落过案底。但与会的干警们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下篦子捞他而已。有名有号的相好不少于五个,白绵的头号交际花吴扣扣也是其中之一。
  这么一个人,仇杀、抢劫、情杀、分赃不均灭口,都有可能。更重要的是,他是鑫昌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敏感人物,鑫昌的事,在白绵就好比皇后娘娘的奶子,摸不得,看不得,想都想不得。
  刑警们不说话,局长有点急了,敲敲桌子说:“事已经出了,人已经死了,而且影响恶劣,市委的电话就算此刻没到,明天一早也会打来,再难剃的头,这时候也得先烫烫热水,磨磨刀啊,都不说话算什么哪?”
  一般会议都是先易后难,把能解决的的问题先落实掉,但今天这两个议题是难兄难弟,案不好破,老江家更不好进,老江有高血压,上半年还心肌梗塞过一次,谁敢揽这个报丧的任务,开口一个不好,今天就有第二条性命姓“送”了。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除了政委刘幼捷,每个人都死气沉沉的,像是参加追悼会。对比起来,刘幼捷那股热心劲儿简直有点太不严肃。不过刘幼捷一直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她毕业于军事院校,经历二十年的军旅生涯,作为一个女性,还是各方面都比较出色的,长期在男性执掌的势力范围里孤军奋斗,早就养成了一副泼辣、尖锐、无所顾忌的脾气。当文职军官的时候她渴望下连队,转业到地方当了政委,她渴望当刑警,刑警队队长偷偷对手下说:“要是让刘政委和我换位置,她一定连夜搬办公室。”
  张德常用力吸了一口烟,恋恋不舍地把烟屁股按死在烟灰缸里,抬头朝局长道:“我提个建议吧。鉴于这个案件背景十分特殊,成立专案组的话,我想由刘政委带队是最合适不过了,碰上要去市委市政府调查取证的事,别人不好协调,刘政委出面肯定没问题。”话一出口,刑警队的干警们频频点头——刘幼捷的丈夫是现任市委副书记左君年,她若不方便,就再没人方便了。
  刘幼捷抿嘴一笑:“张局长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办案的事公事公办,即使有什么需要协调的,招呼一声,能提供支持的我随时支持你,带队就没必要了吧。”
  局长想了想,刘幼捷虽然总是喜欢越代庖,招人烦,但这件事,由她带队,确实行动方便许多。他点了点头,正待宣布决定,手机却响了。
  接完电话,局长的脸像九江大堤,在电话那头涌来的洪水前一垮到底:“市政法委向书记和市政府办公室马主任来主持召开今天这个案子的专题会议。”他怏怏地吩咐办公室主任:“做点准备吧,接待市委领导。”
  张德常摸摸口袋,朝匆匆往外走的办公室主任喊了一声:“多拿几包烟过来。”对过的刑警队副队长熊天平在他摸袋子的时候已经从自己包里拿出烟来,应声一甩手,烟盒越过桌子,空降到他面前。张德常抽出一支,抬手又甩了回去。
  刘幼捷刚才还满面笑容的脸也绷了起来,和香烟有仇似的瞪着张德常嘴上的烟囱。张德常歉意地笑笑,还是点着了烟。
  办公室主任还没把水果备上桌,政法委书记向阳一行人已经进了门。
  向阳是个圆脸厚唇的中年人,五官的分布、形状都指向一个造型:圆,而且圆得忠厚。看过他的脸,目光再猛地碰上马春山那张棱角嶙峋的冷脸,真如三伏天头上浇一桶井水,一个激灵从心里寒战上来。
  向阳坐下后,只说了一句话:“下面由马主任传达一下齐书记对此案的重要批示。”
  “今天晚上发生在市委大院的凶杀案,齐书记已经知道了。”马春山板着脸,薄薄的嘴唇翕动着,一个一个字像是从唇缝里削尖了头挤出来的,格外尖锐,“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之坏之大,诸位也可以想像,这里就不需要多说了。长话短说,齐书记的意见是:一,48小时内必须破案;二,由政法委书记带队,立即成立专案组,连夜展开调查,每4小时向市委汇报一次工作进度。”
  局长副局长一应人等在笔记本上刷刷记录,刘幼捷却停下笔,笑眯眯地看着马春山问:“这是齐书记的决定,还是常委会讨论后的决定?”
  马春山眼皮动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表示他听到了刘政委的问话。他转过头去朝向阳道:“向书记,我传达完了,具体工作还请你指示了。”
  向阳“嗯”了一声,略显窘迫地朝刘幼捷笑了笑,他一笑起来,一张圆圆的嘴弓成一只“O”,似乎对自己发笑的事情充满了惊讶。
  “案情紧迫,”向阳说,“别的闲话就不说了,我直接点将吧。”他看局长连连点头,便开始报名单:“就张局长,还有刑警队的熊队长吧,张局长熊队长再根据具体情况抽调几个得力干警,20分钟之内到位。马主任是市委坐镇这里的联络员,随时向市委市政府汇报消息。我呢,当大家的后勤好了,全程陪同。”
  马春山接口就说:“专案指挥部就设在这里怎么样?大家没有其他意见的话,现在就开始工作,其他无关的同志,可以先散会了。”等他将话说完,办公室的一个小干警刚好捧着水果、茶水和香烟进来,张德常面无表情地招招手:“来几包烟给我。”
  刘幼捷也笑笑,一行人已纷纷起座,她不紧不慢地提示道:“这就散了呀?还没布置老江家那边怎么办呢。”
  局长“哦”了一声,刚要再坐回去,在笔记本上刷刷写东西的马春山头也不抬道:“老江家市委已经去人慰问过了。他们家惟一的要求是尽快破案,告慰死者,所以齐书记才明确批示,必须在48小时内缉凶归案。”然后他“啪”的合上笔记本,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黑碳似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看大家。
  “噢!”刘幼捷吃了一惊似的,“还是市委行动快呀!”她朝局长们看了一眼,“我们又被动了,呵呵,被动,被动。”一边惊笑,一边也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推开椅子,“同志们,那你们就多辛苦了,等你们好消息啊。”

东城

  一个人被杀了。
  若此人是美国总统,那么极可能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若是南美毒枭,则全球的海洛因价格会上涨;若是索罗斯……那只有天晓得了。
  若是保洁员老章被杀了,除了他们家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不会再吃上肉以外,世界的秩序不会有任何变动,连停车场的纸屑也不会多一张或少一张。
  江勇的死,在一小时内就让白绵市这一晚的电话消费猛增N个百分点,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欧淇是从QQ上听说江勇死掉的。他的邻居小白在西城区的一家网吧上网,出来买烟时从小卖店的闲人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喂,伙计,那家伙竟然挂了。江勇。”
  “???”
  “管我们那片拆迁的那个。江二尾子呀。”
  “他?!怎么挂的?”
  “稀奇呢,听说是在市委大院里,被人捅了NNNN刀。”
  “哇!谁干的?逃掉了不?”
  “好像逃掉了……”
  欧淇冲着电脑惊叹、赞赏了片刻,想起这件事对自己家的分外要紧,马上下线关机,急匆匆地朝家跑去。欧淇家住在东城区,白绵城里有这样的说法:“南城金疙瘩,西城银疙瘩,北城泥脚丫,东城烂棉花。”
  东城是白绵市的老居民区,这些年来,凡是有本事的主,早都搬迁出去了,剩下的都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工人阶级,密集的大小院子里,见缝插针的住满了人家,这些院子基本是解放前的建筑,修修补补过了几十年,院子里但凡可以插脚的地方,都新添了厨房偏房厢房,或者房上摞房,一间挨着一间,从高空俯瞰下去,风景优美的东湖沿边一圈,像铺了满满一地的螺丝壳。一个白绵市的摄影家曾经在20世纪90年代初凭这幅画面拿过一个摄影奖,标题为“水乡古韵”。现在这些螺丝壳之间的缝隙——胡同道上,都写上了大大的“拆”字,红色,墨色饱满,淋漓地刷在墙上,写完之后,再画一个圆圈,把“拆”字圈住,远远看起来,像一枚公章。胡同的每个房子外墙上,都盖上了这个红彤彤的章。显然这个章没有得到胡同居民的同意,因为看起来他们一点儿要搬家的样子都没有。有不少圆圈还被人恶意地用毛笔添上四只爪子,一只龟头,然后画上一个箭头,箭头指向一行字:“在此乱涂乱画者是乌龟!”有一段时间,许多墙上爬满了乌龟,背上驮着一支箭,箭头周围是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污言秽语倒没什么,后来竟然有人将宪法、财产权、人权之类的字样刷到乌龟边上了,负责开发东城区的鑫昌房地产开发公司不得不又派人去把那些乌龟和字样涂掉,再盖上新的章——不过一盖上不到半天,漂亮的大红章子又变回了乌龟——拉锯战进行了很久,直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流传开来,鑫昌内部人士说,老板发狠了,哪里先乱涂乱画的,就先从哪里拆起,那些红圈圈才得以与世长存。
  欧淇跑进自己家的大院,才发现整个大院的人都在院子里嗡嗡。江勇死了,北城区的厄运大概不会降临到东城区头上了——小小的蜗牛壳保住了,房子虽小,总是一份可以传子传孙的产业,鑫昌虽然承诺说给拆迁补贴,每个平方才给700块!现在就算在郊区买房子,房价也得1600以上,而且没有小面积的经济实用房,像欧淇家在邻居里算是住房宽裕的,有一间堂屋、三个房间、一个厨房,加起来六十多平方米,拆迁之后拿到的钱,连在新区买一间厕所都不够!所以,鑫昌虽然派宣传员来解释了许多次平房的不便、不卫生、不利健康之处,白绵市的三台四报也都配合工作,做了好几个月的拆迁宣传,从抽水马桶的好处讲到为新城市建设勇于奉献的伟大,还是没人响应。
  鑫昌的宣传材料很抢手,胡同里大部分人家还保留着煤炭炉子,虽然他们也用液化气,但一些费时费火的食物,还是用煤炭炉子炖着,因为根据准确计算,这样用下来,每个月可以省半瓶液化气,半瓶液化气就是24元——是这里很多人一个月收入的1/10。所以一有人来发宣传材料,大家都抢着要,虽然铜版纸的材质并不太好燃烧,烧起来还有股怪味,但还是可以用来引火的。再不然,攒上一摞子,卖废纸的时候,称起来也压秤。
  欧淇看到自己的父母也在人堆里,喜笑颜开地说着话。不过周围每个人似乎都忙着在表达,几乎没有人在真正听别人说什么。不断有人很激动地重复一句话:“到底哪个人这么厉害呢,连江勇都敢杀。”还有人推断,这个人该是真有点功夫的,还有人更大胆地推论:“也许这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就是东城区的人呢——说不定还就是我们胡同的!”欧淇心里潮水一样涌起一阵激动,有那么一会儿,他简直渴望自己就是把江二尾子杀掉的英雄呢。
  欧淇家住的这条胡同,是从前的印染厂宿舍,老欧曾经当过十多年的印染车间主任,厂长们不住胡同,所以在这片宿舍区算是最高领导,欧淇从小享受的优越感和特殊照顾并不少,人类的等级观在中国人身上表现得尤其彻底,小庙大和尚,老欧在车间和邻居之间都颇受敬重,像一条大鱼在小沟渠里怡然自得,和所有重视尊严的传统男人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会贬低自己身份的场合,最后就很自觉地杜绝与外界来往,除了胡同口的菜场,老欧十多年来出了家门就没再去过其他地方。印染厂两年前倒闭拍卖,卖给了广东商人,工人们一律买断工龄下岗。老欧年过五十,斗志全无,活动范围就更小了,索性彻底否定了生活圈子之外的世界。欧淇在父亲的影响下基本成了一个中世纪的见习神甫,目光纯洁,心存愤怒,手里动不动挥舞着一条“啪啪”作响的皮鞭,不是自挞就是挞人。在他来看,世界上就没好人了,官僚腐败,商人奸诈,女人淫荡,男人邪恶,人心不古,道德沦丧——而自己生活的胡同是最后的净土。
  21岁的欧淇到过的最远的城市是省城,认识的朋友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最正常的消遣是去网吧打网络游戏,最大的梦想是父母弄笔钱来给自己买台电脑,最崇拜的人是东城区的大哥田三。
  田三的正当职业是操刀卖肉的屠夫,业余职业是打架斗殴。田三和江勇在全城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哥,所不同的是,江勇混着混着成了个经理,进进出出美女香车,而田三依然满身油腻地杀猪卖肉。江勇的头衔变成经理之后,崇拜江勇的男孩们看到田三的拥趸就多了明显的蔑视。欧淇不忿中问过田三:“你和左书记家关系那么好,怎么不弄个经理总经理的来当当?”
  田三与市委副书记左君年家的关系是一个谜。连左昀都不清楚自己家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朋友。田三总在周日的中午出现,手里提一只猪臀尖和一副卤猪肝,猪肝是他亲手卤的,臀尖是早市新杀的,左家一家通常正在吃饭,左君年或刘幼捷淡淡地招呼一声:“吃饭没?碗在厨房,自己盛。”田三把东西扔到厨房,在水喉上哗啦啦洗洗手,盛了饭呼噜噜吃。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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