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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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短篇集-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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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裘说:“碧瑶,这是你离开吴兆基的时候了。”

  碧瑶忽然说:“裘裘,你妒忌我。”

  裘裘呆视碧瑶,知道好友已病入膏肓,无可药救,决定疏远她。

  碧瑶于是更加寂寞。

  孤独的她行为越来越怪异,她竟然跑到私家侦探社去,要求协助,派人跟踪胡巧香女士。

  每周一次的报告出来了。

  “胡巧香于上午十一时半出门去某银行保险箱取首饰,题后偕母午膳,下午母女相偕往著名珠宝店逗留一句钟,黄昏回府,晚上与夫吴兆基参加某爵士约会。”

  综合了半年多的报告,何碧瑶发觉她敌人的生活轻松愉快,宛如神仙中人。

  有时在按摩院中逗留大半日。

  有时与友人扬帆出海。

  每三两个星期已经按捺不住,要往欧美打圈,带回来的是一箱一箱的名贵时装。

  有一段谈话录音,更令何碧瑶发呆。

  录音内容如下:

  胡巧香:“晚间在家宴客,鲜花少不了。”

  友:“胡姬花没有香味,不会扰乱客人食欲。”

  胡:“可是不香的花,到底乏味……”

  友:“你有更好的主意?”

  胡:“我新近研究所得,铃兰的香气配鱼类较为适合,还有,香槟配玫瑰不妨。”

  友:“呵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是这段谈话,使何碧瑶动了杀机的吧。

  这样的人,活在世上简直是糟蹋了她,她已经是活神仙了。

  地球上的战争、饥荒、天灾、各种挣扎,都与她无关,她无耻地快乐地生活在象牙塔里,且霸占了那么好的男人,一切得来,全然不费功夫。

  不不不,不可以。

  何碧瑶要替天行道。

  生日那天,她淡淡对吴兆基说:“你永不离婚?”

  吴兆基很为难,“碧瑶,我们不谈这个。”

  她不去理他,“假使她要离开你呢?”

  吴兆基沉不住气,“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碧瑶不语。

  “你打算怎么样?”他警惕了。

  “你放心,我不会拆穿我们的关系。”

  吴兆基凝视女友。

  碧瑶用不在乎的口气,“我不会那么笨,我爱你,我不会要挟你,也不会逼你,我只想维持我俩现有的关系。”

  吴兆基松一口气,不语。

  “要是她离开了你呢。”碧瑶又问。

  这是何碧瑶的生日,他已经占尽便宜,又耽搁了她那么多年,吴兆基出于善心,决定逗伊人一笑,于是说:“那我们可以结婚了。”

  果然,碧瑶绽开一个笑脸,“当真?”

  吴兆基有点感动,“真的。”他说。

  没留意到女友的精神已陷入非正常状态。

  “那多好。”碧瑶当下那样说。只要胡巧香不在,何碧瑶便可以嫁给吴兆基。

  他俩再也不用偷偷摸摸。

  她对生活所有理想可以实现。

  碧瑶的双目闪出妖异的光芒,她握紧拳头,要把胡巧香除掉,使之在世上消失。

  她从来没有那样恨过一个人。

  碧瑶把她一生中的委屈以及不如意统统发泄在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子身上。

  不公平?

  不会,胡巧香凭什么得到那么多?那已然是天下最大的不公平。

  根据私家侦探的报告,胡巧香每逢星期五下午,必定到一间私人会所游泳。

  碧瑶已无心工作,她托朋友把她带进会所,她见过胡巧香一次。

  胡女士真人比照片好看,在照片中她似略胖,真人体型却恰恰好。

  她在池畔晒太阳,喝冷饮,何碧瑶故意走过她身边,她抬起头来,朝陌生女子礼貌地甜甜一笑,十分友善,使碧瑶又憎恨她多三分。

  她穿着件黑底金边一件头泳衣,非常好看,肌肤雪白,双肩晒得微红,可以说是有点动人的。

  碧瑶坐在一个角落掉下泪来。

  她竟不知有人恨她,可见恨是完全没用的一件事,非要加一把力。把她干掉不可。

  有何碧瑶,就没有胡巧香。

  既生瑜,何生亮。

  这一天,终于来到。

  碧瑶在公司里迟到早退,尽做些私人事,已经招致上司同事不满,那一天早上,上司与她谈了十分钟。

  他有点困惑:“碧瑶,你一向是我的得力助手。”

  碧瑶不语。

  太不耐烦了,真没想到赚一分薪水烦琐至此。那么用功向上为何来?你看胡巧香,她几时有做过什么,还不是要风得风,要两得雨。

  “碧瑶,令堂去世,你应节哀顺变,振作起来。”

  碧瑶扬起一角眉毛,“你讲完没有?”

  上司吃一大惊。

  碧瑶铁青着脸,“你把我当小学生?你一向把吃重的工夫推向我头上,是因为我没有后台背景吧,那些装模作样,租了司机劳斯莱斯来上工的同事,你就另眼相看吧,他们带来亲友作客户你就稀罕,我真正为公司争取客户你认为平常,什么叫公平?我在这里已经见够受够。”

  上司吓一跳,“碧瑶,你误会了。”

  碧瑶心灰意冷,惨澹地笑,误会,什么误会?

  很快很快,她便可以脱离苦海,她再也不需要这份牛工。

  她回到自己房间,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只小小包裹,她的心大力一跳。

  她知道这是什么。

  她连忙把它拆开来。。

  包裹里,是一枚小小的手枪及六发子弹。

  有转机了,何碧瑶心花怒放。

  她千李万苦,几经转折邮购的手枪终于寄到。

  她锁上办公室门,细细读起手枪使用说明书来,就像家庭主妇阅读微波炉使用法一样。

  然后。她把手枪放进口袋里出门去。

  她当然是去找胡巧香。

  她已对胡女士的行踪了如指掌。

  星期六中午一时。她必定在某酒店的咖啡厅午膳。

  这种人,家里用着厨子,可是永远不回家吃饭,该死之至。

  碧瑶寻上门去。

  果然,她一进咖啡店就看见胡巧香独自坐着,姿态优雅,缓缓在喝一杯矿泉水。

  真好,一个人。

  她何碧瑶也是一个人,一对一,她不会输。

  碧瑶轻轻走过去,坐在胡巧香对面。

  胡女士讶异地扬起眉毛,这是谁?脸色苍白憔悴,却仍然不失秀丽,她认识她吗,她为何来搭台子?

  “这位小姐是谁?”

  碧瑶牵牵嘴角,“我姓何。”

  “何小姐,我们见过面吗?”

  碧瑶伸手进口袋,把枪管子对着胡巧香。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碧瑶淡淡的说:“我这次来找你,是为着要杀你。”

  “什么?”

  “我特来杀死你。”

  碧瑶取出小手枪,在台子边指着胡巧香。

  胡巧香沉默了。

  娇生惯养的她比想象中沉默。

  碧瑶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胡女士于是淡淡问:“为什么?”

  “我是何碧瑶。”

  胡巧香恍然大悟,“呵,原来你就是那位何小姐。”

  “你听说过我?”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没想到在枪嘴指吓下,胡巧香仍然可以发挥幽默感。

  “这枝枪是真的。”

  “我知道。”

  “你自吴兆基处听过我的事?”

  胡巧香看着她,“不,自闲人口中知道你这个人。”

  何碧瑶叹口气,“你不容伯?”

  “你不会在这里开枪吧,来,到我家里来,让我们谈谈,然后,你可以杀死我。”

  “什么?”碧瑶比她更为震惊,“你请我到你家中去杀你?”

  “是,车子就在外头等,快一点,别误事。”

  碧瑶堕入五里雾中,“这是缓兵之计?”

  谁知胡巧香叹口气,“已经没有必要再拖了,由你杀死我是最理想之事,来,上车再说。”

  她声音里有股惊人诚意,碧瑶身不由主,跟她到了门口,司机把一辆跑车驶过来交给胡巧香,碧瑶坐到她身边,一直用枪指着她。

  车子向郊外驶去。

  胡巧香镇静得惊人,她用不徐不疾的语气说:“吴兆基与我结婚,已有三年零八个月。”

  碧瑶木着一张脸不出声。

  “当初相识,他是家父手下一名职员,婚后,因我的缘故,他步步高升。”

  碧瑶真没想到她会与胡巧香攀谈起来。

  “阅世不深的女子,很易受兆基吸引,都认为可以得到他的爱……可是事实上,他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个英俊、温柔、阔绰、深情的人。”

  车子越开越快。

  碧瑶有种痛快的感觉,难怪那么多人喜开快车,速度的确使人松弛陶醉。

  车子在近郊一间小小白色独立洋房外停住。

  “这间屋子,是我的嫁妆,吴兆基只带一枝牙刷就搬了进来。”

  胡巧香把何碧瑶领进屋。

  “放心,佣人放假,屋里没人。”

  室内布置极之优雅豪华。

  胡巧香说:“何小姐,你一定认为同吴兆基住在一间这样的房子里,是人生至大乐事吧?”

  何碧瑶点点头。

  “你错了,这是一间牢狱,这是人间炼狱,何小姐,只有你可以救我,快,就在这里枪杀我,一了百了,你可以步行到附近公路车站去乘车返回市区,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

  碧瑶呆住。

  只听得胡巧香深深叹口气,倒在一张雪白的沙发上,“自结婚第一天起,他就欺骗我.他要在我身上得到名与利,他不择手段压榨我父女,需索无穷。”胡巧香秀丽的面孔忽然沉下来,疲态毕露,继而怔怔落下泪来,“每一宗生意,均由我胡氏信誉所得,他从中获利,进行非法活动,令我父几乎罹罪,如今,我父已去世,我心已全无挂念,死亡已是最好解脱。”

  碧瑶放下手枪,怔怔地看着胡巧香。

  胡巧香闭上双目,泪水直流。

  这一切难道是真的?又没可能是假的。

  半晌,碧瑶劝说:“你还有母亲要照顾。”

  “那不是我生母,家母在我七岁那年经已去世,此刻我只愿意速速赶去与她相会,坐她怀中,由她轻抚我头发,告诉我,我是她至爱。”

  碧瑶心酸,“可是你表面上是那么快乐富足。”

  “呵是,最使我疲倦的便是天天还得上台演戏,连讲真话诉几句苦的机会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胡巧香歇斯底里笑起来,“你问问他肯不肯离开我,他要把我榨干为止,他肯走?他连搬到山脚去都不肯!”

  “你可以走。”

  “你说得是,我可以走,但是他已经控制了胡氏机构的经济命脉,有限的零用金养不活我,我已进入一个死胡同,只有你可以救我。”

  胡巧香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在乎,她盼望地看着何碧瑶。

  “当初,你为何同他结婚?”

  “我年轻的心寂寞而彷徨,我渴望有人爱我,故为人利用糟蹋。”

  碧瑶苦笑。

  她完全相信胡巧香。

  “你的首饰——”

  胡巧香嗤一声笑出来。

  “它们不是假的吧。”

  “呵是真的,每次外出自保险箱取出配戴,自宴会回家,又脱下回归保险箱,它们只是一串串的玻璃珠,听不到我的叹息。”

  “依你说,你生无可恋?”

  “假如我有你那么能干,倘若我的双手是你的双手,我会生活下去,因为我有把握创造将来。”

  “你——羡慕我?”碧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你经济独立,精神独立,胜我百倍。”

  碧瑶不语。

  她抬起头,深深吸口气。

  然后同胡巧香说:“站起来。”

  “什么?”

  “我们离开此地,这间毫无生气的屋子令人窒息,静得可以听见回音,坐在此地真会想到绝路里去,我们速速离去为上。”

  “你不是要杀死我吗?”

  碧瑶叹口气,“胡巧香,你毋须任何人杀死你,你死了有一段日子了。”

  胡巧香闻言一怔,失声痛哭。

  “来,站起来,提起勇气,出去找一个律师解决问题,人总得自救。”

  胡巧香抬起头来,“对,我为什么不去找黄律师?他是家父的好朋友,事到如今,我还怕出丑?”

  “我陪你去。”

  何碧瑶简直是拉着胡巧香的手出门。

  两人在车上沉默如金。

  可是两双眼睛渐渐恢复了生机。

  车子经过一个水塘的时候,碧瑶一扬手,把那管小手枪摔进水里去。

  整个人好似从恶梦里走出来似。

  她清醒了。

  觉得饥肠辘辘,嘴巴干渴,而且,有说不出的疲倦。

  车子在市区停下。

  这是她们分手的时刻,忽然之间,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不要做傻事。”

  她俩苦笑。

  头顶的太阳晒下来,简直不似真的,碧瑶看看手表,才下午三时半。什么,折腾了那么久,才三点半?

  碧瑶忽然想起来,星期一有个重要的会议,报告必须在周末赶出来。

  就算要辞职,也得把这份工作做好才走。

  她回公司去。

  即使是星期六下午,尚有许多同事留在办公室。

  何碧瑶恢复镇定,唤人去买简单的便当充饥,然后聚精会神地做起作业来。

  做到傍晚,一抬头,发觉秘书马嘉烈在身边,“咦,你怎么回来了?”

  “马利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公司赶工,我反正没事,回来看看你可要帮忙。”

  “你真是可人儿,我会报答你,这,这同这里,”碧瑶把文件翻给马嘉烈看,“都需要把数字证实,整理妥当之后,打进电脑,印十来廿份,星期一下午三时备用。”

  “是,何小姐。”

  过一阵子,上司也出现了。

  “这是干吗,”碧瑶问:“你来干什么?”

  上司凝视她一会儿:“星期一下午会议不用改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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