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不三呆呆的怔住了。
“十两买十两,十两还十两,欠下朱大头的数分利钱,日后再找机会还你好了。”小白轻轻松松的弹跳转入另一小巷里,他的心情又畅快了一点,因为,在“剑京城”里,他多了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四处还有更多有关横刀与刀锋冷对决的东西,小白发现了他原来未注意的关键。看来买夺爱刀跟泣血刀的孩子都一样多,但夺爱总是给折断或刻意破坏,当然,还有朱不三那独一无二的只钉插横刀。
“剑京城”里,看来民众都喜欢刀锋冷,更希望刀锋冷杀败横刀,为甚么?
原来刀锋冷是“武国”中人,横刀是别地外来者,“武国”上下一心,只希望自己的国度里,出了一个名动江湖、出类拔萃的大英雄、大豪侠。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整个“剑京城”,整个“武国”,因为刀决而更加上下一心,更加团结。圣上名剑在已油灯枯竭的一刻前,仍能布下对国家团结大利的一着,助“武国”臣民联合同心,可见多年来名剑建国的手段。历程,在壮年时是多么的宏大惊世,多么的励精图治。
刀剑笑中,小白一直最不大欣赏的,便是少年风流、中年入魔的名剑,但现在看着他建立、维系的强大“武国”,小白不禁肃然起敬。能登上帝位,号令各方十八年余,名剑果然是人中龙凤,非凡杰出人物。
回到家居,又是一大堆一大堆的刀,算是三两一柄,也真的可能已花了好几千两银。小白真的大开眼界,家中庭院竟成了刀院。
麻麻密密的刀林内,一个虎背熊腰,半身赤裸,肌肉贪张、汗如豆大的伍穷,执刀挥打,虎虎生成。看他眉头忽尔拉紧、忽尔愕然,脸色神态千变万化,宛如掉人五里雾中沉醉不已。
口中更不时哺哺自语:“不对,不对,那样破解不了,杀气如何能暴增,反扼、疾刺……,呀,是了,对了,但又不对头呢……。”搞甚么鬼,这穷小子是否一朝富贵,中了刀疯,迷失性子啊?
“王八羔子穷龟孙!”小白振吐一声,把伍穷从迷醉中惊醒。
“你这他妇的雪日穷龟孙的小龟孙子,干妈吓得你爷爷险些连放三个轰天臭屁声震全城?”当了小官的伍穷嘴巴还是一点也不干净。但见他气喘如牛,以其内力而言,敢情已练了八个时辰以上,真他妈的疯了狂了~
小白细心又摸又抽出来比划乱挥,一大堆刀,真的琳榔满目,无奇不有,摇头道:
“啊,银子多了,便花个不亦乐乎,看他甚么烂铜烂铁也卖来一大堆四处乱放,真的是该当穷死一世,不能翻身的龟孙。…
“甚么?小白老兄,你不是没有在大殿上听个他妈的一清二楚嘛?刀剑笑中的大师兄横刀,两天后便在皇城决战那刀锋冷,是丢他奶娘的城中第一过瘾大事。本穷小子身为用刀者,不加紧提升对刀法的认识,那么刀战时岂不就如那甚么春阁的姑娘们,只看见刀来刀往的光影,却不能深入了解刀法大乘之道,从而提升穷小子的武艺,更上一层楼?”伍穷随手又取一刀投入再舞。
这便是伍穷最可怕也最可爱的一面,已升了官也加了俸禄的他,从没有把生活转变得渐入奢华,他好清楚明白,眼前一切一切,都是来自一身武学的回报。要是有了“钱”途,便把武学停下来,修为不再向上,总有一天,遇上了强中更强者,非但骤然失去一切,生命也不可能保得住。
伍穷很穷,但人穷却不志短,他绝对希望更上一层楼,成就更辉煌大业。因此,他要尽可能保存性命,而在当世江湖,要保得住生命,最有效的法子,便是成为更高强的武者。
要武学修为不断攀高,那唯一途经,便是很艰苦很艰苦的锻炼。伍穷在这方面比谁都付出得多,因此,在“人才”一战,他脱颖而出,而小黑……则一败涂地。
小白又站在小黑房门前,十两告诉他,小黑的死寂已开始有点转机。今早,他唤了家丁给他递上一些饭菜,重要的,是放弃了失败以来从未肯离开过的——酒。
“小黑少爷还向家丁打探了一些我们与大太子的近况,问得相当详细,像很关心我们似的。”十两得悉小黑稍稍振作,开心得险些哭了出来,毕竟在京城内,四人已生活了好一段日子,互相倚靠扶助,友情真挚,总希望每人都有好日子,开心快乐的活下去。
小白吩咐十两尽量照顾打点,不论小黑要求甚么,办得到的,务必尽力给他办得妥妥当当,可能,这便是小白暂时唯一可为小黑作出的扶助。
这一天,过得十二分畅快,正等待饭餐之际,大太子传来口谕,小白这小官只好急忙上路,到“刻剑亭”去。原来、他们的最终去处,并不是大太子府,而是“剑皇城”。
再次经过那些甚么宫甚么殿,也许小白的成长时期,身处小镇穷乡,与金碧辉煌的皇宫相差太远,小白不停四处欣赏,异常入神,对每种事物都想找个大学士来间个明白,多加理解。
最后,大太子与小白进入了“万卷经房”,这里尽是数之不尽的典学著作,万几擂架,看来要把它看个完结,尽两个人生的白头年,也未必能完成大业。
经房内的长长书桌前,有着一道纱帐屏凤,有屏凤才会出现的人,小白见到屏凤,自然使见到他——圣上名剑。
“朕看过那锦囊,但朕如何能相信!”名剑的声音竟又比那天更沙哑,不是嘛,只过了一天,仿佛名剑已向死亡又踏进了一大步。
“太祖,杀了他!”很清楚简单的君皇命令,谁敢不从。
名太祖立即拨剑,不知是否恐防小白死得不够快,不够彻底。一出鞘便是一招“一八八”。
小白没有抵挡,更没有退。他手中更加没有兵刃,所以,他唯一的方法,是进。
小白闪进那一百八十八道剑光剑芒的剑纲里,口中还吟吟有词道:“名家第三代剑招‘一八八’,创自如日中天、家声极盛的名千秋。可惜大太子霸气有余,却是狠辣不足,身为皇族贵裔,徒更拖损狂性,不疯不狂,傲气窒阻,如何能一气呵成?败招!败招!”说罢,小白已穿过密麻剑纲,左掌一托剑柄,剑招溃散,招不成招。
脸如死白的大太子名太祖,本性已是高做,更示弱于名剑父皇眼前,正是颜面何存,正要奋力再上,一举割下小白首级。
“小白,你竟真是朕小师弟!”名剑说了一句轻巧的话。便把正欲抢前的名太祖呆在当场。
“二师哥,爹终日沉迷田中乐事,总提不起劲调教,便在儿时交予师父教养,都是懒爹爹的不该。”小白慢慢的把身世三言两语便交待清楚。
“可惜师父仙游时,朕正与‘无法国’争战于‘剑鞘城’,未能赴丧祭祀。”名剑仍是惦记师父盗圣启蒙之恩,一番往事又再袭心头。
“小白,你既是三弟笑三少与初一的儿子,难怪天生机灵,慧根超凡,想必尽得师父真传,以耳目盗取别人武学精髓自是唾手易事,‘人才’一战那小丫头的阵上表现,自然是你的安排,当真名师高徒。想不到师父在刀剑笑三盗帅中也拣选不到称心传人,笑苍天——小白小师弟,却在师父晚年,完了他最后心愿,天意也。”名剑顿感无意安排,乃冥冥中主宰一切,不禁咨嗟大息。
大太子最是惊震不已,原来小自身份竟是上代江湖三大盗帅中笑三少长子“笑苍夭”,吏是盗圣晚年人室弟子,不禁另眼相看。
“皇儿,父皇还有要事与小白商议,你先退下回府。”名剑当下先把名太祖唤离去,随即首次站出屏风,露出龙颜。
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神俊外貌是少年名剑,中年入魔面容邪恶歹毒,到了今天的来日君皇,日薄崦嵫,小白也恳切看清楚这九五之尊龙颜。
定睛凝视,一切魔性魔意已完全半点不留,皇者气度脸容,长相仍是端正的五官,只是完全完全全的灰白败死脸色,毫无生气可言,算是长街上最差劲的相士,也必能猜中四个字——命不久矣!
“小白,你知否朕为何要面见你么?”名剑淡淡道。
“圣上乃人中龙,小白哪里能得悉龙意。”小白在皇帝面前,不禁尽收敛平日的不羁放肆,尽力恭恭谨谨。
“苍天是三少与初”赐予你的名字,但朕在漫长岁月里,也被苍天的安排,感动得贴贴服服。”名剑带出点点长者的无奈与叹息。
“朕与三师弟相比,表面上当然是天地之分,难以并题。但辗转光阴流逝,朕得江山却朝晚难安枕,十八年尽是愁困。反观三师弟安乐耕于乡郊,与大地为友,快乐终生。”
“更令朕感慨者,是你,小白笑苍天。朕观察于微,小师弟你难怪得师父愿倾尽终生所学传授,依你今日色气天相,智勇全才,人间难觅,天命于你必有一番雄图霸业。”
“可憾朕战死沙场孩儿十二,余下六人,平心而论,又岂能与你相比。”名剑叹息摇头道。
“相在表皮,命是玄机,掌相、面相、气色又岂能论断人生?圣上言重了!”小白忙尽力卸去压下来包袱。
“小师弟当然也有道理,但朕在濒死之前,看见笑三少得你此子,相比朕的犬儿,实在大感天意弄人,一切总是苍天主宰。”
“朕可一动百万军,手执性命千万,能翻天覆地,但最恳切得到的文武全才、智勇兼备皇儿,苍夭便是遗漏,无意便是天意,奈何!奈何!”名剑沙哑的声音,带着歇气,口中奈何,耳里所听更是莫奈何。
“一国之君,能享尽人间一切最美好事物,圣上早已不在此生啊?”小白刻意岔开话题儿。
“非也,非也!朕大定疆土国力后,三年前便潜心画中舞笔之精博,废寝忘餐,朝夕与纸笔为伍,却一直未能领悟个中神妙,境界无法突破,怏怏不乐,美好的画艺意境,犹未有所领悟,何来不在此生!”名剑引小白转入另一小室。小室内尽是沙场绘画,数百幅重重叠叠,形形种种,色彩无尽,全是出自名剑三年来手罢。
贵为一国之君,已至来年,反沉醉画艺之术,奇哉怪也。
小白取起一幅又一幅画细看,不禁摇头叹息。
“原来圣上希望在有生之年,记下一生立国之艰矩历程,一切点滴起落,重要杀战。关键取胜之匙。能透过绘画流传后世,让世世代代子孙观画洞悉其中奥妙,大加启发。”小白己参透名剑学画之意。
“圣上要于画中画记深奥意念,算是大学写画神仙,也未能全面以画记下玄机,就只好尽晚年余下坚毅,亲自学画写画。”
“只可惜写尽容易,参透如何挥出画意,却是难上加难,画技止于表述,未能透现深层意识内涵。”小白愈看愈是摇头不已。
“原来小师弟也是识画人。”名剑犹如碰上知音,立时闪现兴致。
“一笔便是一笔,工工整整,有条不紊,山是山,水是水,清晰确立,止于工笔。强于巧、拙于技,有心无意,有意无义。三年到此境界,少年是灾,老年是害,早折笔枝,焚画烧墨,阿弥陀佛!”小白竟一张又一张把名剑的三年心血撕毁破烂,毫不留情。
名剑却苦着愁脸,沉述于了解小白的一番解说中。
名剑喃喃道:“强于巧。拙于技,有心无意、有意无义“别再花费光阴于绘画之道了,圣上开步锗走,差之毫厘,已别去成功何止千里。有心无意,有心绘写出深层意念之画,但却未能徒自升华至该意境。有意无义,算是绘画出画之有物意思,却又只得自己明白,表达手法欠缺技巧,旁人理解不了,变成毫无意义。
“有心无意、有意无义。工笔之巧致却令绘者往往沾沾自喜,画中有美,有妙、有灵、有致,却就如出色工匠,外表华丽的吸引,蒙闭了眼,失了心眼之力,技于此矣!”小白不停的撕掉室中每一幅画,愈撕愈是起劲。
“绘画之道,我们同来醉尝吧。”小白拨开台上所有画稿,尽扫于地上践踏,摆出六、八尺大画纸一张,磨墨提笔,眼神聚吐金光,灵气暴射,名剑已被其势深深吸引。
“写画先忘笔,无意是笔,心意弄墨,天心意合一,可绘神来笔。”小白把墨竟随意倒尽画纸之上,双手抱纸摇动,任由画上墨四处流动,身体也摇摆,眼却不望画,就此绘写。
“意随心动,心随意欲,喜、怒、哀、乐,任意妄为,写画之道,已悟七分。”小白继而随意把手中画纸搓圆弄扁、扭曲擅皱,再慢慢摊好放回台上。
“圣上,来吧!”每人执一笔,便开始在纸上“谈画绘画”。
“这里黑压压的死亡险象,是两阵厮杀。”小白在大片印有深色墨印那片画中,飞快落笔,刹那便借原来墨迹,画出大堆战马厮杀,血流成河场面。
“由淡而深、暗晦不明,战阵立于高山险地,顺风而下,能夺火势,易攻守稳,明智,明智。”小白再提笔利用特别原有墨色线迹,又绘成大堆立于高山的兵营。
名剑也渐渐被牵引投入,笔下未及小白飞快,但左一点点,右一点点,亦随心察看创出意境,再加笔完成。
一老一少,沉醉画中不知时日,良久后,长叹一声,同时弃笔,大功告成。
小白把大画置于墙上,满意的不断点头。名剑擦亮了眼,被吓得目瞪口呆,这……岂不就是平生最险恶的“剑鞘城中秋浴血”一役,怎么自己穷三年一无所成,这……小子今天乱来挥笔,自己在入神之中,却绘出其中精妙。心血结晶。
“圣上今日所领悟者,便是绘画真正之道,写画在意,不在形。神来之笔,必须懂得出神,才能绘得入化意境。”小白在画下写上笑苍天三字,又引名剑写下名字于左角画中。
名剑呆望着画,脑际起伏奔驰,当日大战之景,立又再浮现眼前。一幕幕生死厮杀。激荡血气,手足竟不能自己,挥出上方宝剑,舞了一轮,方才停止得了。
“透过一张画,便能牵动看画者深入透视其中深层意思、景象,如投进当中,皇上,这才算是画啊。”小白一派不屈神态,尽显灵动高人气度,就是名剑身为国君,此刻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师弟。三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