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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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旧版)- 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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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半晌,郭芙不再呼唤。忽听得山腰里一人喝道:“窃书之徒,快现身相见!”这两句喝声,只震得满山皆响,显是内力充沛之极,虽不威猛高昂,但功力之淳,竟是不弱于杨过的长啸。杨过听了一惊,心想:“这世怎地尚有如此高手,我竟不知!”他略略探身,往呼喝声传来之处瞧去,月光下只见一道灰影,迅捷无伦的奔上山来。片刻之间,便已近那高冈。杨过瞧得明白,灰影中共有两人,一个灰袍僧人,携着一个少年。自是潇湘子和尹克西所要竭力躲避的那位高僧了。潇尹二人缩身在长草丛中,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杨过见了那僧人的身形步法,心下暗暗称奇:“这人的轻功未必在龙儿和我之上,但手上拉了一个少年,在这陡山峭壁之间居然健步如飞,内力之沉厚,竟可和一灯大师、郭伯伯相匹敌。怎地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起过有这样一位人物?”
  那僧人奔到高岗左近,四下一望,不见潇尹二人的踪迹,当即向西峰疾奔而去。郭襄忍耐不住,大声叫道:“喂,和尚,那两人便在此处!”她叫声甫行出口,飕飕两响,便有两枚飞锥、一枚丧门钉,向她藏身处疾射过来。杨过袍袖一拂,将三枚暗器卷在衣袖之中。郭襄内功不深,叫声传送不远,那僧人去得快了,竟没有听见她的呼叫。郭襄见他足不停步的越走越远,急道:“大哥哥,你快叫他回来?”杨过长吟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两句话一个个字远远的传送出去,那僧人正走在山腰之间,立时停步,回头说道:“有劳高人指点迷津。”杨过吟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僧人大喜,携了那少年飞步奔回。潇湘子和尹克西听了杨过的长吟之声,这一惊非同小可,相互使个眼色,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向东便奔。杨过见那僧人脚力虽快,相距尚远,这华山之中到处都是草丛石洞,若是给这两个恶徒躲了起来,黑夜里却也未必便能找着,当下伸指一弹,呼的一声急响,一枚飞锥破空射去,那正是潇湘子袭击郭襄的暗器。
  杨过不知那僧人找寻这二人何事,不欲便伤他们性命,这枚飞锥只在二人面前尺许之处掠过,激荡气流,刮得二人颜面有如刀割。二人“啊”的一声低呼,转头向北。杨过又是一枚丧门钉弹出,再将二人逼了转来。
  便这么阻得两阻,那僧人已奔上高岗。潇湘子和尹克西见已难以脱身,各出兵刃,并肩而立,一个手持哭丧棒,一个手持金龙软鞭。那僧人四下一望,见暗中相助自己之人并未现身,竟不理睬潇尹二人,先向空旷处合什行礼,说道:“少林寺寺小僧觉远,敬谢居士高义。”杨过看这僧人时,只见他长身玉立,恂恂儒雅,若非光头僧服,宛然便是一位书生相公。和他相比,黄药师多了三分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朱子柳却又多了三分金马玉堂的朝廷贵气。
  这觉远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俨然、宏然,恢恢广广,昭昭荡荡,便如是一位饱学宿儒、经术名家。杨过不敢怠慢,从隐身之处走了出来,奉揖还礼说道:“小子杨过,拜见大师。”心中却自寻思:“少林寺的方丈、达摩首座等我均相识,他们的武功修为似乎均不及这位高僧,何以从不曾听他们说起?”觉远恭恭敬敬的道:“小僧得识杨居士尊范,幸何如之。”向身旁的少年道:“快向杨居士磕头。”那少年上前拜倒,杨过还了半礼。这时小龙女和郭襄也均现身,觉远合十行礼,甚是恭谨。潇湘子和尹克西僵在一旁,上前动手罢,自知万万不是觉远、杨过和小龙女的敌手,若要逃走,也是绝难脱身。两人目光闪烁,只盼有甚机会,便施偷袭。
  杨过道:“六年之前,在下曾蒙贵寺方丈天鸣禅师之召,赴嵩山宝剎礼佛,得与天鸣禅师及贵寺达摩院首座无相禅师等各位高僧相晤,受益非浅。贵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豪爽豁达,与在下尤称莫逆。其时大师想是不在寺中,以致无缘拜见。”神雕大侠杨过名满天下,但觉远却不知他的名头,只道:“原来杨居士和天鸣师叔、无相师兄、无色师兄均是素识。小僧在藏经阁领一份闲职,三十年来未曾出过山门一步,只为职位低微,自来不敢和来寺居士贵客交接。”杨过暗暗称奇:“当真是天下之大,奇材异能之士所在都有,这位觉远大师身负绝世武功,深藏不露,在少林寺中恐亦默默无闻,否则无色和我如此交好,若知本寺有此等人物,定会和我说起。”
  杨过和觉远在山上卜下呼叫相应,黄药师等均已听见,知道这边出了事故,一齐奔来。杨过和觉远说话之际,众人一一上得岗来,当下杨过替各人逐一引见。黄药师、一灯、周伯通、郭靖、黄蓉在武林中都已享名数十年,江湖上可说是谁人不知,那个不晓,但觉远全不知众人的名头,只是恭谨行礼,又命那少年向各人下拜。众人见觉远威仪棣棣,端严肃穆,也不由得油然起敬。
  觉远见礼已毕,合十向潇湘子和尹克西道:“小僧监管藏经阁,阁中片纸之失,小僧须领罪责,两位借去的经书,便请赐还,实感大德。”杨过一听,已知潇湘子和尹克西在少林寺藏经阁盗窃了什么经书,因而觉远穷追不舍,但见他对这两个盗贼如此彬彬有礼,倒是颇出意料之外。只听尹克西笑嘻嘻的道:“大师此言差矣。我两人遭逢不幸,得蒙大师施恩收留,图报尚自不及,怎会向大师借了什么经书不还,致劳跋涉追索?再说,我二人并非佛门子弟,借阅佛经又有何用?”尹克西是珠宝商出身,口齿伶俐,这番话粗听之下,原也言之成理。但杨过等素知他和潇湘子并非善良之辈,而他们所盗的经书,自也不是寻常佛经,必是少林寺拳经剑谱。若依杨过的心性,只须纵身向前,一掌一个打倒,在他们身上搜出经书,立时了事,又何必多费唇舌?但觉远是个儒雅之士,却向众人说道:
  “小僧且说此事经过,请各位评一评这个道理。”
  郭襄天性爽快,先忍不住了,说道:“大和尚,这两个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商量,说要杀人占寺,好让你寻他们不着。若不是作贼心虚,何以会起此恶心?”觉远道:“罪过罪过,两位居士起此孽心,须得及早清心忏悔才好。”众人见他说话行事,都有点迂腐腾腾,似乎全然不明世务,跟这两个恶徒竟来说什么清心忏悔,心下都不禁暗暗好笑。
  尹克西见觉远并不动武,却要和自己评理,觉似多了三分指望,但听他道:“这一日小僧在藏经阁上翻阅经书,听得山后有呼喊殴斗之声,又有人大叫救命。小僧出去一看,只见这两位居士躺在地下,被四个蒙古武官打得奄奄一息。小僧心下不忍,上前劝开四位官员,见两位居士身上受伤,于是扶他们进阁休息。请问两位,小僧此言非虚罢?”尹克西道:“不错,原来是这样,所以咱们对大师感激得紧哪。”杨过“哼”的一声道:“以你两位的功夫,别说四名蒙古武士,便是四十名、四百名,又怎能打得你倒?君子可欺以方,觉远大师这番可上了你们的当啦。”
  觉远又道:“他们养了一天伤,便说躺在床上无聊,向小僧借阅经书。小僧心想宏法广道,原是美事,难得这两位居士生有慧根,亲近佛法,于是借了几部经书给他们看,那知道有一天晚上,这两位居士乘着小僧坐禅入定之际,却将小徒君宝正在诵读的四卷‘楞伽经’拿了去。不告而取,未免有愧君子之道,便请二位赐还。”一灯大师佛学精湛,朱子柳随侍师父日久,读过的佛经也自不少,一听他这番言语,心中暗奇,均想:“这两人从少林寺中盗了经书出来,我只道定是拳经剑谱的武学之书,岂知失去的竟是四卷楞伽经。这楞伽经虽是达摩祖师东来所传,但经中所记,乃如来佛在楞伽岛上说法的要旨,明心见性,宣说大乘佛法,和武功全无干系,这两名恶徒盗去作甚?再说,楞伽经流布天下,所在都有,并非不传秘籍,这觉远又何以如此紧追不舍,想来其中定有别情。”
  只听觉远说道:“这四卷‘楞伽经’,乃是达摩祖师东渡时所携的原书,以天竺文字书写,两位居士读之难识,但于我少林寺却是祖述之宝。”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原来那是达摩祖师从天竺携来的原书,那自是非同小可了。”尹克西笑嘻嘻的道:“正因我二人不识天竺文字,是以更加不会借阅此种经书了。虽说此是宝物,但变卖起来,想亦不值什么钱,除了佛家高僧,谁也不希罕,而大和尚们身无长物,又是出不起钱的。”众人听他油腔滑调的狡辩,均已动怒。觉远却仍是气度雍容,说道:“这楞伽经共有四种汉字译本,今世尚存其三。一是刘宋时那跋陀罗所译,名曰‘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共有四卷,世称‘四卷楞伽’。二是元魏时菩提流支译,名曰‘入楞伽经’,共有十卷,世称‘十卷楞伽’。三是唐朝宝叉难陀所译,名曰‘大乘入楞伽经’,共有七卷,世称‘七卷楞伽’。
  这三种译本之中,七卷楞伽最为明畅易晓,小僧携得来此,难得两位居士心近佛法,小僧便举以相赠。倘若二位要那四卷楞伽和十卷楞伽,也无不可,小僧当再去求来。”说着从大袖中掏出七卷经书,交给身旁的少年,命他去赠给尹克西。
  杨过心道:“这位觉远大师竟是如此迂腐不堪,世上少见,难怪他所监管的经书竟会给这两个恶徒盗去。”只见那少年说道:“师傅,这两个恶徒存心不良,觊觑宝经,岂是当真的心近佛法?”他小小身材,说话却是中气充沛,声若洪钟,众人听了都是一凛,一齐向他望去,只见他形貌甚奇,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脸上隐隐有一层紫气,虽只十二三岁年纪,但凝气卓立,居然有和诸名家高手分庭抗礼之概。
  杨过暗暗称奇,说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觉远道:“小徒姓张,名君宝。他自幼在藏经阁中助我洒扫晒书,虽然称我一声师傅,其实并未剃度,乃是俗家弟子。”杨过赞道:“名师出高徒,大师的弟子气宇果是不凡。”觉远道:“师非名师,这个徒儿倒真是不错的。只是小僧修为浅薄,未免耽误了他。君宝,今日你得遇如许高士,真乃三生有幸,便当向各位请教。常言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君宝道:“是。”
  他心中却想:“该当先取回被窃之书,再向各位居士请教。”只是他唯师是听,心中虽如此想,咀里却不说出。
  周伯通听觉远噜哩噜嗦说了许多,始终不着边际,虽然事不关己,却先忍不住了,叫道:“喂,潇湘子和尹克西两个家伙,你们骗得过这个大和尚,可骗不过我老顽童。你们可知当今五绝是谁?”尹克西道:“不知,却要请教。”周伯通得意洋洋的道:“好,你们站稳了听着: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之中,老顽童居首。这经书我说是你们偷的,就是你们偷的,便算不是你们偷的,也要着落在你们两个贼斯鸟身上,找出来还给大和尚。快快取了出来!若敢迟延,每个人先撕断一只耳朵再说。”说着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潇湘子和尹克西暗皱眉头,心想这老儿武功奇高,说干就干,正自不知所措,忽听觉远说道:“周居士此言差矣!世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部楞伽经两位居士若是借了,便是借了。若是不借,便是不借。倘若两位居士当真没有借,定要胡赖他,那便于理不当了。”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瞧这大和尚岂非莫名其妙?我帮他讨经,他反而替他们分辩,真正岂有此理。大和尚,我跟你说,我赖也要赖,不赖也要赖。这经书倘若他们当真没偷,我便押着他们即日启程,到少林寺中去偷上一偷。总而言之,偷即是偷,不偷亦偷。”觉远听了他这番歪理,反而点头,说道:“周居士此言颇含禅理。佛家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之际,原不必强求分界。所谓‘偷书’,言之不雅,不如称之为‘不告而借’。两位居士只须起了不告而借之心,纵然并未真的不告而借,那也是不告而借了。”
  众人听他二人一个迂腐,一个歪缠,当真是各有千秋,心想如此论将下去,不知何时方休。杨过截断周伯通的话头,对尹、潇二人说道:“你二人助纣为虐,帮着蒙古来侵我疆土,早已死有余辜。今日一灯大师和觉远大师两位高僧在此,我若出手毙了你们,两位高僧定觉不忍。我指点两条路,由你们自择,一条路是乖乖交出经书,从此不许再履中土。另一条路是每人接我一掌,是死是活凭你们的运气。”
  尹、潇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他二人都在杨过手下吃过大苦头,心知虽只一掌,却是万万经受不起。尹克西心想:“只须捱过了今日,自后练成武功,再来报仇雪耻。看来众人之中,这和尚最好说话,欲脱此难,只有落在他身上。”当下说道:“杨大侠,你我之事,咱们以后再说。你武功远胜于我,在下是不敢得罪你的。至于偷不偷经书,还是让觉远大师跟咱们两个细细辩说,这件事可没碍着你杨大侠啊?”杨过尚未回答,觉远已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杨过摇头苦笑,一回首,只见张君宝目光炯炯,跃跃欲动。
  杨过向他使个眼色,命他径自挺身而出,自己当可为他撑腰。张君宝会意,大声道:
  “尹居士,那日我廊下读经,你悄悄走到我身后,伸手点了我的穴道,便把那四卷楞伽经取了去。此事可有没有?”尹克西摇头道:“倘若我要借书,尽管开言便是,谅小师傅无有不允,又何必点你穴道?”觉远点头道:“嗯,嗯,倒也说得是。”张君宝道:“两位既说没有借,可敢让我在身上搜上一搜么?”觉远道:“搜人身体,似觉过于无礼。但此事是非难明,两位居士是否另有善策,以释我疑?”
  尹克西正欲狡辩饰非,杨过抢着道:“觉远大师,谅这两个奸徒决不会当真潜心佛学,这四卷楞伽经中,可有其它特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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