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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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嫁-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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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驼爹那明显酝酿了半天已憋得有些阴沉的脸终于要拧出水来了,他正欲开口门外卢琉桑人未见声先闻“让邹伯父久等了。”
  邹伯父?这是从哪里说起的?
  
  骆驼爹的脸像六月的天,云消雾散阳光灿烂了。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没准儿卢琉桑是他亲生儿子抱去给别人养了,而我其实是他卖蒸饼时候捡来的,想到这儿我抬头看看卢琉桑又看看我骆驼爹比较一下。
  大不像。
  都是男人品相差太多,让我想起了橘生江南则为橘,橘生江北则为枳这句话,谁说的,忘了,似乎是先生教过的。
  邹暖轻声轻气的和卢琉桑说话,仿佛睡在她嗓子处系了细丝一样,头抬起来一下又立刻低下,两颊淡淡的红,烛光虽亮我还是没分清那是胭脂还是红晕,我插了嘴,不为别的,只为了邹暖能饶过我的耳朵,我还是比较看惯她眼睛看天下巴指天的样子。
  “二娘,我没钱花了。”
  当着外人面要钱她总不会不给。
  
  “一会儿我让丫头给你送去。”富二娘也轻声细语,力争端庄的样子。
  “嗯,多谢二娘。”继续吃饭。
  我开了个头却结不了尾,结尾的是富二娘,她是对着我骆驼爹说的但却是说给我听的,她说明日京城的闺秀们有个赏花诗会,让我和邹暖一道跟着玩玩,不着痕迹的就把我给压低了。
  “明天我娘五七,得先去烧个纸,要不等我烧完了纸再去?”不冷不淡答她一句。
  骆驼爹没再说什么只吩咐富二娘把一切好好打理。
  
  饭后二娘派人送来了钱和一干上坟的物什,这些东西她是不肯亲自送的。
  天热,闷闷的,我把铜钱铺一床躺在上头,果然凉快些,我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给我娘陪葬一些,那坟里一点儿也不透气,这样大热天的她也能凉快凉快。
  
  我娘在长安现下只有衣冠冢,按老骆驼的意思是等我娘彻底烂成了骨头再迁坟,免得路上不好运。
  今天有点儿风,那黄纸好像还有点潮,点着了便是好大的烟,迎着风便都吹我脸上了,熏得我眼泪忍都不忍不住,我又不能抬袖抹眼泪,怕弄脏了娘给我做的衣裳。
  
  我怕弄脏了衣服,老天爷可不怕,哗啦啦一场雨过,虽然丫环们带了油纸伞和油衣,怎奈风狂雨骤,鞋脏了裙子湿了大半截儿,肩膀也淋湿了许多,这副尊荣回邹府刚一下跳下车门内守着的丫环说老爷让大小姐立刻去见呢,我寻思,自己亲爹,小时候更邋遢的样子他也见过,没准儿还是什么紧急事呢,我就这么狼狈的去了。
  谁知,中厅里除了我爹还有一人,一个端端庄庄的妇人,看不出年纪,反正比我娘是年轻点儿。我第一个念头是:这又是几娘?
  
  只听说骆驼爹还有个三房,去年生病怎么也治不好所以舍身出了家,这难道便是?
  俩人看我的时候眉头都皱了皱,有些嫌恶的样子。我便大咧咧坐了顺便还揪起裙角拧了拧雨水,管她几娘,我还是他邹凤炽嫡嫡亲的大闺女不是?
  结果,不是三娘而是个媒婆,说是什么香行行头余老爷听说邹家大小姐如何如何蕙质兰心秀外慧中是以想结秦晋之好云云。
  
  我越听越上火,敢情都急到这个地步了,随随便便也不管是不是歪瓜裂枣就把我往外推。
  “爹,蕙质兰心是什么意思啊?”我问邹骆驼。
  媒婆脸色扭曲了下忙端茶掩饰了一下,我又顺便掸掸鞋上的泥点儿:“爹,您和先和这位大娘聊着,我回房把这套孝服换下来,我看我明天还是再给我娘重新烧点纸,今天风大雨大的都给浇灭了,她老人家刚到了地府一个多月想必用钱打点的地方多,多烧点免得我娘再来给我托梦。”
  余光瞥见媒婆和骆驼爹脸上一阵青红辉映,我差点忍不住乐出声。
  
  父母热孝未过便要婚丧嫁娶被朝廷知道了那是大事,他邹骆驼能交通权贵遮掩了还要看人家乐不乐意呢。当然了,要是碰见个不讲究这些的人家那我也只好重新想法子了。回头翻翻三十六计,也别让人家白白夸我一回蕙质兰心。
  雨下的急,这会儿早已响晴响晴了,只有回廊外头那些花儿啊叶儿啊上还转着几个晶莹剔透的水珠,被太阳光一照反着夺目的光。
  
  有一枝花儿大概是为避雨从栏杆下伸到廊上来了,嫩黄嫩黄的,我走过去又倒退两步顺手掐了,与其等着下人们一剪子把它剪了扔掉还不如我拿去跟那一瓶子花凑一块热闹。
  转过一道垂花门就见小径上走来两个人,一个是邹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旁边那个是卢琉桑,脸上是明显的百无聊赖,看见我时倏然隐去,又瞪着两个黑釉的眼珠儿。
  果然是往“成了亲戚”的道上走的,看来,我骆驼爹的追求也快实现了,这叫什么,再高贵的姓氏也架不住那一车车的绢一缗缗的铜钱啊。
  
  我倒是纳闷着邹暖,这丫头不是去参加闺秀们的什么什么会了么?
  卢琉桑又一本正经地“大小姐”了,我也一本正经地回一句“卢公子”,邹暖这才抬头看我一眼,对我这一身“拖泥带水”的扮相看来很是吃惊:“邹晴……”
  我寻思我这命就跟“鸡”脱不了关系了,上次乌眼鸡被邹昉看见,这次落汤鸡被邹暖撞见,什么命啊这是。再说,大惊小怪作甚,谁一辈子还不能被雨浇过两回。
  
  我懒得没事与他们攀谈,自然,我也知道邹暖是恨不得我立刻消失莫要打扰了她和卢琉桑的独处的。
  三人狭路相逢,我目测一下这小径似乎不能容三人并排通过,于是,我侧身立在一旁,却见卢琉桑也是一样的动作,那路中间只剩邹暖一个往前走,看起来倒像是带了两个仆人,显得矜贵起来。
  
  隔着邹暖卢琉桑居然对我笑了笑,我装没看见走过去了。
  回房一边换衣服我一边想卢琉桑这个人,他一边和邹暖勾勾搭搭,一边又来招惹我,若不是他这个人天生见了女人就犯贱那就一定是别有所图,至于他图什么似乎是明摆着的,自然是我骆驼爹的千万家财。
  私以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他这么做……难不成是以为娶了老骆驼的两个女儿老骆驼就会把生意交给他打理?
  摇摇头,关我底事?心眼太多的男人可不招我喜欢,还是马怀素那样的书生好,简简单单的。
  
  终于,我还是没躲过那个闺秀们什么什么的聚会,邹暖说这回可是崔家小姐相邀的。我一听,想笑,我骆驼爹看来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攀附五姓之家了,刚来了一个卢琉桑现下又出来一个崔家。
  崔家的府邸倒不是很华丽,高耸的大门边上,灰白的围墙根上还有几处青苔的痕迹,像是青铜器上在地下埋久了生出的锈迹——一看就是年头长的,与崔家这样地位很是相称,我忽而觉得,也许这是他们故意不清扫也亦未可知,要的就是这份与众不同。
  
  崔家已来了许多的闺秀,个个珠圆玉润粉面桃腮,远远的,香风扑鼻而来。那一群胖子中有一根和我差不多的细条儿。邹暖和她们似乎很熟,一见了面不问令堂令慈倒先问那卢公子可好,邹暖含羞低头,笑而不答,眼睛只盯着鞋尖,于是众闺秀们便起哄,笑够了还是那细条身材的注意到了我,问邹暖,邹暖说:“是家姐邹晴,刚从洛阳来。”温婉的调调,真像一个闺秀。
  
  胖妞们开始讨论洛阳,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大抵都因了各种原因去过的,眼下便把洛阳和长安结结实实对比了一番,最后得出个结论:洛阳衢道都比长安窄了一半似的,坊间的树也不如长安的好,总是蒙着灰一样,不透亮,总之,洛阳就是小家子气。之后又问我来到长安有什么感想,我说长安比洛阳大啊。这不是废言么,还用说,长眼睛的都知道。
  
  在来长安以前我没见过真正的闺秀,石姬算,也不算,蒙了尘的明珠而已——如果诚如她自己所言的身世的话。
  长安的这一群闺秀让我觉得很无趣,我以为她们会抚琴作画吟诗下棋,再不济也得清清嗓子唱上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什么的,可,我真是高估了她们,原来竟与我家隔壁刘媪一般,她是我们坊的事事通,谁家丢了猫狗谁家女人挠了男人一下她都知道,也爱到处说,好在那时我们一家三个女人没往家里招什么男人给她落了什么口实。
  
  今天,我好像也没落下什么口实。
  我琢磨着,下次聚会我可不来了,一帮子长安闺秀拿我这洛阳小姐当下里巴人,虽是事实,但怎么也让人不舒服,如今我可是堂堂长安首富家的大小姐,以前那套陪笑脸混吃混喝的本事都可以收收了。
  对比还在继续,现在比两京的男人。
  还用比么,在我心里,全长安这些轻浮男人揉碎了捏一块儿再涂一层金粉也比不上马怀素。
  什么卢琉桑……顶数他轻浮。
  
  说着说着又冒出一个新词,崔扶?崔扶是谁?没听过,不过五姓之家的应该德性大抵相同吧。
  于是我见那细条儿的崔小姐面露得意之色,旁边的小姐多是一脸的艳羡,崔小姐大概看够了这种表情,底气也足了起来,慢悠悠拈了颗剔透的葡萄放进嘴里,小嘴轻轻一抿喉头一动便无声无息咽了下去,吃得高兴了崔小姐开了口,带着几分故意:“各位大小姐可放低些眼界吧,我兄长这都二十有四了还娶不上夫人呢,你们就当可怜可怜他。”
  
  我莫名地背后凉了一下,崔大小姐,明贬暗褒这一手果然您用得炉火纯青,不就是想说您哥哥眼界高看不上这一群小胖妞么。说到她那神出鬼没的哥哥,崔小姐终于用泄露天大秘密的表情说再过几日乐游原的百花会,他最近正忙着收集名花名草呢。
  看,爱好如人。马怀素的爱好就只是收集书而已。
  




长安的浪荡子们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这无趣之极的聚会终于散了,各家的仆人各自牵着装饰华丽的马立在府前等候,这芸芸众马后头掩着的那辆犊牛车就是我的,非是我不愿骑马,而是在洛阳这些年我还没学会,马之于我,那时候还是个奢侈物件儿。
  
  想当然,这牛车虽也富丽,但显然又是洛阳的下里巴人做法,长安小姐们是不屑的。各自上马,不提。
  邹暖大概是嫌牛车慢又抑或是有别的事所以隔着帘子和我招呼一声便“嘚——驾儿”的跑走了,马蹄声清脆悦耳,无奈,我也只有羡慕。
  
  牛车果然行得慢,在傍晚的大雨倾盆而降的时候我还没望见怀德坊的门,车夫披了油衣自然不必我担心,我只是担心这响雷惊了牛到时候我恐怕又要变成一只落汤鸡回去让邹暖笑了。
  车夫敲了敲车门说大小姐,好像是卢公子……
  哈,他淋了雨,回头赶紧看热闹去。
  “多管闲事。”管了闲事我如何看他热闹。
  “在下出来得急未带雨具,这雨又来得突然,我知道大小姐菩萨心肠,就拜托您多管一次闲事允在下同乘吧。”车外是卢琉桑令人讨厌的声音。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不好拒绝,呵呵,听这口气已是一只现成落汤鸡了,那何必等到回府再看呢。
  
  推开门,果然雨大,手上和袖子上立时淋上了雨水。卢琉桑也不客气动作迅速地爬进了车,平日里梳得滑顺泛着光泽的头发此时湿哒哒紧紧粘着,衣服也是一个样子,不过,不得不承认,即便如此狼狈此人也还是镇定,脸上仍旧是往日的笑意。
  我发现,此人与我一样不拘小节,就在这车里,当着我这个未出阁姑娘的面他从容不迫地拧起了袍子上的雨水。车是前高后低,这落下的雨水自然就汇成一条线直奔车后去了再从缝隙里流了出去。
  
  “聚会可有趣?”
  “与你何干。”这是卢琉桑最让我讨厌的一点,明明是陌生人他偏要语气间处处透着亲近,瞧这话,好像我跟他认识八百年了一样。
  “定是无趣。”
  ……
  “大小姐,你很讨厌在下?”
  “显而易见。”
  “为何?”
  “不为何。”
  “咦?这就奇了,大小姐常是这样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么?还是说……”他忽然凑近了些,声音也压低了许多,“还是说我知道了裴光光与邹大小姐是一人?”
  “自以为是。”我说道。知道又如何?大唐的风俗又不是女子不能男装上街,我即便换了个名字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首富家的大小姐还是低调些好,否则被某些心怀鬼胎的给抓了去索要银钱还是小,万一被切吧剁吧了那可冤死了。
  卢琉桑坐回去一些,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粲然一笑:“大小姐今日说话甚是文绉绉。”
  于是,我干脆不做声,任卢琉桑弄湿了车上铺着的茵褥。
  
  雨小了些,我掀开帘子看看,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急之下我也忘了让车夫停车,直接开了门跳下去,路上水还未褪尽,我这一跳便觉鞋帮都湿了,鞋是轻薄料子做的,布袜也跟着湿了。车夫唤着“大小姐”,我眼睛盯着前头就要消失在雨幕里的人影舍不得回头,至于他喊什么……随他的便吧。
  一路追着,雨又大了,好歹那个白衫还沿着路边小心走着,激动得我小心肝都要从喉间跳出来了。
  “马兄!”怕拍肩膀吓着他,我跳到他面前叫了一声,根本忘了自己还是女人装扮。
  对面这张脸,可以肯定地说,我不认识。从他的表情来看,我这张脸他也不认识。
  “认错人了。”
  
  “欲擒故纵的手段我见多了,但像小姐这样有诚意的崔某还是头一次见,敢问小姐芳名?”这人一脸的鄙视说着不着调的话,真是……
  “自觉是潘安再世的我见多了,但像公子这样诚心诚意自怜的裴某还是第一次见,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哦,不必说了,知道了只会脏了我的耳朵,这里又没有可以洗耳的颖水,后会无期。”真晦气,认错人也就罢了还被如此奚落一番,我又不是诚心的。
  还欲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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