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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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寞国-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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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之后,他淡漠的表情都会把我从快乐中拉进巨大的懊丧之中。 
  有一次父亲把我领到昆璜罡星台上,对着满天飘舞的雪花说,孩子,当你打败了像天空中雪花一样多的对手之后,你也许会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魔法师,但是你看看这满天的雪花,你看到什么了? 
  我静静地观望着,很久很久。我说,虚空,父亲,我看到了虚空。 
  父亲笑了,他抚摸了我的头,转身走开。 
  我是对着虚空作战…… 
  从此我开始厌倦挑战。每当我在家族的昆璜罡星台上赢得胜利后,看着对手们的头发和术袍在风中静静地飘动,沮丧出一片苍白的落寞,我的胜利就会使我更加忧伤起来。我意识到,其实我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他们每一次的失败换来的都是落寞,而我每一次的胜利面对的都是虚空。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在进行一种毫无意义的、无休止的争斗。这种争斗可以让我打败他们,却永远也击败不了我自己。 
  我变得沉默起来,再也不去昆璜罡星台。昆璜家族从此多了一个孤独的魔法师。 
  人们常常看见他在昆璜家族的禁地仗天聚冰岩上独自沉思,聚冰岩上常常郁结了凝重的冰雪,一如他勘不破的心结。 
  每当此时,昆璜家族就会有人想走近我,给我安慰和鼓励,但都被我的父亲阻止。他说,如果你们想让他走出郁结,那么就给他时间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感悟生命的真义。 
  直到有一天,昆璜家族来了一个少年,他说,我是天倾帝国的皇子飒赫,我来挑战璜神。 
  我告诉他我不接受挑战。他说,我也不是为了挑战而来。 
  那么你为什么而来? 
  虚空。 
  看着这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如一团飘摇的云一般的皇子,我说不出话来,良久,我们都笑了。我们在同样的虚空面前感觉到了对方的温暖,因为我们都觉得有人在和自己共同承担虚空的冰凉。 
  我和飒赫皇子的竞赛就是在提坦门进行的。因为我们都把这场对决看成是自己一生中最后的也是最有意义的一场对决。所以我不愿意在昆璜罡星台和飒赫皇子竞赛。过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提坦门。飒赫告诉我,提坦门有着最辉煌的日落和日出,有着最壮观的大雪和最纯净的云游,有着无限的风动和温暖甜香的蜜草。那里没有任何灵术的玄机和暗杀术的阴冷,只有天地最神奇的造化。 
  我们相约走进对方所结下的幻境,谁能够先走出幻境谁就是胜利者。我用一片树叶结成一个强大的幻境,把我一千年来的生命历程和心灵郁结都凝缩在这个幻境之中,所有的一切最后生化为一个冰冷的虚空的黑洞。我相信这个幻境并非一般的魔法师能够穿越,因为它是我最真切的心灵幻化。没有真诚的心灵感觉和高强灵力的人在这个幻境中就会心力交瘁而死。那时候我开始担心飒赫了。 
  但是当我走进飒赫皇子的幻境时,我才知道,他的幻境的强大,丝毫不亚于我的。我领略到一个强大的帝国皇子所遭遇的绝望和虚空:我每天在华丽的宫廷中接受万众的祈福;面对着许多伟大的魔法师和巫师,我必须刻苦地修习灵术;我的母后在一次惨重的帝国变乱中被杀害,鲜血飞溅在后宫的花叶上,她那倾国倾城的美丽瞬间变得凝固而空洞;我的父皇,伟大的帝国之王,在宫廷的争斗中和帝国的征战后变得冷酷而淡漠;当父皇宣布我将是帝位的继承人后,我就永远地弃绝了自由的生活…… 
  三天后当我走出幻境时,我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灵力。飒赫的幻境太真实了。在这个幻境中,几次的心灵绝境所塌缩成的冰洞把我的元神牢牢吸附,而里边却是罡火的炙烤。这就是飒赫皇子所面临的虚空。 
  我们同时走出幻境时,又一次会心地笑了。我们都深深地理解对方所面临的生命虚空,从而再不感觉孤独。 
  三天后,飒赫皇子离开了提坦门,而我留了下来。飒赫皇子有一个天倾帝国在等着他,我不知道他最后将面对着怎样的心灵境界,我只是流着泪,看着他金色的法袍在提坦门的夕照中渐渐消失。天地给予提坦门的造化也是我的造化。我视它为飒赫皇子送给我的礼物。我再不愿意离开它。 
  而冥天,则是我五百年前从一只兽的嘴里救下的婴儿。我养育了他,并教他灵术。那些到提坦门来的灵术师和幻术师,都是被他截留在提坦门之下的。 
  璜神说完了他的故事,伤感使他突然变得异常苍老。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雪,下得非常安静。 
  一百年前提坦门也下起了这样不寻常的大雪,璜神说,它让我莫名其妙地异常哀伤,我站在悬崖顶端占星,看见飒赫的星象里是一个空洞,那过去异常灿烂的生命星光变成了一个死寂的空洞。我悲伤地告诉自己,飒赫死了。 
  我们都沉默着。我看到寒烟眼里的泪光。 
  能告诉我飒赫皇子是怎么死的吗?我问。 
  宫廷政变。一个他最亲近的魔法师策动了那次惨重的政变,皇族的成员几乎被屠杀殆尽,飒赫帝王没能像他的父皇那样有效地制止那场政变,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铁与血的帝王。他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宫廷和后宫被青色的血染透了。 
  我想起了我梦里的情景,还有寒烟的离花镜中的景象。 
  那么我,我是谁,璜神,请你告诉我。 
  璜神说,知道秘密的人,必死。 
  我们听见寒武的声音幽幽地,他说,可是,被这样的秘密折磨,生不如死。 
  璜神的眼神变得极其悠远,深沉而神伤。我们只听见他喃喃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雪,怎么会有这样的雪…… 
  我问,我与飒赫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一点记忆也没有? 
  璜神再不说话,接下来的日子他一直没有说话。他每天对着突如其来的大雪默然无语。有几次我想走近他,跟他说话,寒烟都阻止了我。 
  这一天,璜神走到我的面前,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梦境要给我,所有的秘密都在里面。 
  走进璜神给我的梦境,我没有丝毫的惊异,因为这个梦境我太熟悉了,那正是我经历过无数次的梦境。满空飞花的后宫、美丽的皇后、血红的流云、涌向天空的焰火、刀剑的撞响……但璜神的梦境更真切:飒赫帝王的血喷洒在皇宫的大殿上;后宫的水池被鲜血染成青色;皇后抱着一个孩子,骑着血染的独角兽从皇都洛玢城城墙里冲出,后面是一队追杀她的黑骑士。 
  场景转换,皇后与一个黑衣的魔法师相对而立,她的眼神坚定而惨烈,屹立的身形如同战火中的冰莲。我听见她对黑衣魔法师说,飒赫早知道你的阴谋,可惜他没有杀了你。 
  他一生都在向往自由,生命永远都是自由的枷锁,现在他死了,真正地获得了自由。我不过帮他实现了这样的愿望,他应该感谢我。魔法师的黑色法袍在诡异中拂动。 
  皇后暗红色的幻披后隐隐地有星光流动。她在凝聚星光,结成兵器。 
  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动用凌星刃,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还有你的孩子。 
  凤略,你的邪恶不会让你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只会是万民诅咒的对象。 
  你放心,人们不会知道飒赫已死,当飒赫家族全部灭亡以后,我就是飒赫。我还会化成他的形象,接受万民的祈福呢。凤略的微笑在星光下泛着令人惊竦的邪气。 
  你休想!皇后声音未落,凌星刃已经出手,凤略的胸前突然多了零零碎洒的星光,眼看要切入他的身体,可是他根本没有避开的意图,他甚至连防护结界都没有,他仍然微笑着,带着邪气的微笑。接着我听见皇后的惊叫,——凤略突然消失了,凌星刃向着皇子扬去。皇后扑身上前,凌星刃洞穿了她的身体,并劈开了皇子的背部,母子同时倒地。 
  凤略又出现在母子身旁,对着无垠的星空说道,飒赫皇族从此消亡,以后将是凤略皇族的历史。说完,凤略如同鬼魅一样消失。 
  星空下是一片死寂,风停止了拂动,只有皇后和皇子的身体在不断地淌血,良久,皇后的身体动了一下,接着艰难地爬起来,用最后的一点灵力止住了皇子的血。她用手抚摸着皇子的头,突然她的身体化成一个奇瑰的光圈,最后散成一片光雨。皇子胸前多了一颗七棱星,这便是皇后生命寂灭的最后幻化。 
  只留下湖面上一个星空下的崖石。 
  那正是我一百年前记忆开始的地方。 
  当璜神的梦境消失时,我看见寒武和寒烟站在我的面前。他们也走进了这个梦境。泪光又一次在寒烟晶紫的眼瞳里闪耀。他们向我鞠躬,两手放在胸前。寒武说,泓,伟大的帝国皇子,你也是我们的王,因为天倾国是天若国的宗主国,我们的祖父曾并肩作战,打败过无数邪恶的军队。而过去的飒赫帝王,是我们最敬仰的帝王。 
  我流了泪。在这个巨大的秘密被揭开后我就认不清泪水的意义了。曾经的无数的梦魇在我的泪水前喘息,无数的记忆都像纷纷的蝶翅在我的眼睛里翻飞。 
  原来寒烟给我的离花镜中的那个人是我的父皇,而那条晟炎龙就是凤略。 
  我觉得,提坦门的大雪也是最辉煌的。我走上前去,把手放在寒武和寒烟的肩上,说,我们是朋友。 
  第二天璜神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正准备出发。 
  你们准备去天倾国吗? 
  是的,璜神。 
  去报仇吗? 
  去铲除邪恶。 
  璜神突然笑了。他说,你们谁有把握能打败飒赫帝王都打不败的人? 
  我们都沉默了;听外面的雪花不停地飞动。 
  寂静中我说道,可是飒赫皇族的荣耀不允许我停留在提坦门。天倾国的万民也不能永远被一个邪恶的魔法师蒙蔽。 
  我曾经说过,知道秘密的人,必死。所以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我不愿意看见你们去死。你应该明白你的母后为什么临死时抚摸你的头,……她是在清除你的记忆,她为了阻止你去报仇,所以抚平了你的记忆。…… 
  璜神……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璜神看着窗外的大雪,雪光映着他的银发和银须,有一种苍蓝的迷幻。凤略太强大了,我也没有把握能击败他。……不知道提坦门何时会再有这样的大雪。璜神说完,身子突然动了,他的移形空身让我们措手不及。当我还哽咽着说不出话时,我的手已经被璜神扣住,接着一柄冰刀刺进了璜神的胸膛,鲜血喷薄而出。 
  我上前抱住璜神,然而他紧紧地扣住我的手腕。他微笑着说,孩子,你知道吗,提坦门的每一场大雪,都意味着一个伟大的王者或者伟大的魔法师的终结。这一次应该是我了。 
  璜神…… 
  你知道为什么过去有那么多灵术师和幻术师的尸体被提坦门的猰兽驮回吗? 
  …… 
  因为他们不仅想得到我的灵术,还想得到我的灵力,而要得到我的灵力,他们必须千方百计地杀死我,从我的身体里直接获取,所以冥天让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接近我。现在,我只有把灵力传给你,你才有可能打败凤略,他太强大。 
  璜神……我想挣脱璜神的手,但我的手已经完全被璜神的灵力控制。 
  提坦门下有一些术士和武士,他们都是各个神族的最优秀的成员,如今天倾国的秘密已经大昭,我召唤他们来,他们会以最忠诚的心来辅助你打败凤略。 
  璜神…… 
  璜神从魔法袍中取出一个羊皮卷,告诉我天倾国的魔法玄机已经被凤略改变,他几天前作了详细的占测。随后他眼望着天,喃喃说道,没有飒赫的世界已经运行一百年了,这是一个多么荒凉的世界。星相是无穷的谶语,生死是永恒的轮回,人生万象是不可信的谎言。杀戮,杀戮……杀戮是永不停息的…… 
  大雪停止。 
  我们把璜神葬在木屋前,那里有提坦门的光与影的重合,也可以听见涧瀑飞洒的音乐。天空有一片云影,逍遥地缱绻。 
  封天移星神殿里,满空的星宿已经消失。他们随着璜神的死去而自行消失。大殿暗淡下来。然而在玄冥神座前,我们看到了炫目的景象。冥天静立在神座前,我想他已经知道了璜神的死去,因为他悲伤的眼神穿流在整个神殿的空气里。 
  冥天的身后,是神情冷峻的敖槠,修灵族的武士,他黑色的战披被风掀起,反面是猩红的衬底,宽大的盘天剑斜依在他的身后,闪现着乌亮的神秘的光。冷峻使敖槠如同雕刻出来的战神。 
  敖槠的身边是来自于神歌山的商戚。商戚的背后是他的繁会琴,神乐族最具神韵的乐器。商戚沉静的脸上始终流转着乐韵的神采。他丝丝飘撒的冰蓝色的长发和他灰白的神乐幻袍如同仙乐一般在大殿里流泻。 
  伽莫的神态让我想起璜神,他轩昂的眉宇间有着深重的冥思。头发被束在脑后,紧贴在他玄青色的星月螭黼幻袍上。他向我鞠躬,说,泓,未来的王,我以星谶族的荣誉向您保证,我会用生命来辅佐您。 
  连城和甘泪并肩站在玄冥神座旁,这两位来自朝花国的王子和公主宛如水上的行风,朝花国皇族纯正的血统,使他们有着动人心魄的美貌。他们始终朝我微笑着,我看到他们的眼里在说,泓,我们会陪伴着你。 
  根据璜神的占测,天倾国的魔法玄机被凤略转换成三个副宫位和一个主宫位,它们分别是副宫位:南方后阳宫、北方元阳宫 、西方昊天宫和正宫位——东方正天宫,他们都由高深莫测的宫主以自己强大的灵力和魔法运行。天倾国的皇都洛玢城正处于几大宫位的中心。我们只有同时击破三个副宫位,才有可能走近正天宫,否则,任何一个副宫位和正宫位的联合或者两个副宫位联手都将是我们的灾劫,因为每两个宫位的地玄相和天玄相的旋合共生都将演化出宇宙最深重的煞界,没有哪一个魔法师能够走出这样的煞界。看到这里我不禁脊背生出凉意,我几乎无法想象这几个宫主的强大,更不敢设想凤略的魔力。 
  璜神在羊皮卷上最后写道:生命有无穷的玄机,面对胜利和死亡,你们作好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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