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加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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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加减法-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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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碗来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老梁又招呼老板:呃,老板,再上一碗勺子面。儿子马上放下碗来:爸,你也吃啊,你不吃我也不吃。
老梁对老板重复了一遍:上一碗勺子面。他把“一”字咬得很清楚。对儿子笑笑:我现在不饿了,这面又太辣,最近老上火,不能吃太多的面。
第二碗面条端上来后,仪子没有吭声,拉过父亲的碗,要往里面夹面条。老梁连忙拦住:仪子,跟你说了,我吃不下了。你现在还正长身体,赶紧吃吧。
仪子盯着父亲,知道拗不过他,就只好低了头吃起来。老梁满脸皱纹,一双眼睛因经常吹着河风而变得混浊。他爱怜地看着仪子满头大汗地吞食着面条,脸上微微地泛着笑。老梁这一生中觉得很欣慰的地方便是:儿子从小就懂事,本性和脾气都很好。善良又本份,肯吃苦。有了这些优点,以后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仪子把面条挑尽面汤喝完后,感觉腹内有一股热气在往上冲,已完全没有了寒意。他站起身来:爸,咱们走吧。说着拿起网兜抖了几下,水珠从上面纷纷掉落,湿了一地。老梁赶紧把零钱掏出来,结了帐,跟着儿子出了面馆。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红彤彤的已有了几分暖意。老板在身后叫了一声:老梁,下次还来啊。
老梁叫儿子先回家,自己又转到菜市场去买了两斤半肥不瘦的猪肉,拣了两棵芹菜,逮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母鸡,又特意为自己买了两斤白酒。几个塑料口袋提在手里,沉沉的。老梁边抽烟边琢磨:还得给儿子买点什么东西。
鞋,对,就是鞋子。儿子脚上的一双旧皮鞋还是隔壁老王送的。老王是个高中老师,有一天清理东西时,在柜子里翻出了一双早已不穿的皮鞋,便敲开了老梁家的门,把一双皮鞋高高地举在老梁面前:仪子在吗,叫他来试试,看能不能穿。我这鞋才穿过一个星期,扔了怪可惜的,给这孩子套套脚。
那双鞋,仪子穿了整整两个冬天,两端的皮都翻了起来,整个鞋底快要磨穿了。仪子平时十分珍惜那双鞋,可时间一长终得报废。老梁想起这些又忍不住眼睛发潮,赶紧走到一家鞋店,花了六十元钱为儿子买了一双仿名牌的球鞋。看起来保暖又时髦,儿子穿在脚上一定走路都会变得轻快。
仪子回了家生了火,给奶奶做早饭。奶奶已经因病卧床三年了,处于半瘫痪状态,还患有很严重的风湿病。这位垂暮老人年轻时肯定是个标准的美人:苗条的身材,清秀的脸庞,雪白整齐的牙齿,乌黑的长发与闪亮的大眼睛。仪子看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背景多是上一代农村山清水秀的所在。奶奶站在那里,倚着一棵梨树或槐树,牙齿微露,笑容绽放,展示的是一个多么温暖的符号。可现在,时间这把刀子已在奶奶脸上划过无数道深痕。她雪白的牙齿已不复存在,头发花白,眼球混浊,皮肤发黑起皱……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时间抛到了后面。奶奶五十岁就患上了风湿病,六十岁则瘫痪了,从此少了许多的笑容少了许多的语言。
但仪子很尊重奶奶,在他的眼中,奶奶永远是一个智慧女人。他整个童年的启蒙教育都是由奶奶来做的,奶奶脑子里的童话故事多得好像要溢出来。所以,奶奶的一举一动只言半语,都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保持一颗善良的心,恪守学为好人的宗旨!可以说,仪子现在的好品性都是在奶奶的影响下形成的。奶奶生来就性情柔和,通情达理,做人做事都讲究技巧。她一生中生下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可只养活一个儿子,即仪子的父亲,其余的都早夭了。所以,奶奶格外疼爱仪子的父亲,但她对儿子娇而不惯,非常重视儿子的性格塑造。她认为一个人的性格决定着一生的命运,就像人们常说的:牙好的人心就好!
奶奶的品德整整影响了仪子和仪子的父亲两代人,他们都很善良,而且从心里向善。所以,在老伴去世后,儿子和孙子从来就不曾嫌弃她,极力尽着孝道。中秋时吃月饼,除夕夜吃火锅,家里还是不乏欢声笑语的。穷困是穷困了一点,但要是少了这些东西,则是难以想象的。它使家更像是一个家,留得住家本来就应有的丝丝温馨。
往灶里添了柴火,仪子吹了几口,看着火渐渐旺了起来,自己的眼睛却进了不少烟,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他用沾满灰的手抹了一下眼,又看到锅里的水开始冒白气了,心里想着:再过几分钟就可以下米了。这时,他听见里屋有声音,是奶奶在吃力地叫着:仪子,仪子……
仪子跑进了屋,屋里黑不隆咚的,他顺手拉亮了电灯,看见奶奶在床上用手支撑着身体想努力坐起来。仪子忙上前扶起了她,笑着说:奶奶,您醒了。今天钓到一条大鱼,有好几公斤重呢,换了不少钱,我刚从集市回来。奶奶也高兴了,连连说好:仪子,今天天气不错,奶奶想出去晒晒太阳。仪子欢快地说:好,您等着!一转身,出屋去把一座椅搬到了院里,回来又抱了奶奶出到院里,小心翼翼地放到椅子上。温暖的阳光让人心里惬意无比,照在奶奶脸上竟出现一层光晕。奶奶的心情彻底好起来,对仪子说:孙子,快把镜子和梳子找来,奶奶要整理一下头发。
拿了东西后,仪子才想起灶里的火还没添,连忙跑进了厨房。灶膛里的火还在燃烧着,上面的水已经开始沸腾了。仪子慌手慌脚地淘了米,刚想往锅里倒,却被一个声音止住了:仪子,先别急着下米。
是父亲的声音,父亲回来了。老梁举举手里的袋子:我买了好多东西,先让奶奶吃点年糕垫垫肚子。快中午了,一会儿烧只鸡好好吃一顿,锅里的水先用来烫鸡拔毛。
仪子止住了动作,进屋去给奶奶拿年糕,并给她倒了一碗开水。
奶奶正在太阳下面就着镜子认真地梳理着白发。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好似在梳理着她的整个人生。从发根至发梢,由出世到入土,不知不觉,浑然忘我!直到仪子往面前一站挡住了光线,她才猛然惊住,抬头看到孙子拿着食物正盯着自己看。
仪子说:奶奶,您的头发还没有全白,我看见前额有一些还是青色的。
奶奶笑了,一笑便露出了整个牙床,里面一颗牙齿也没有,脸上的皱纹也拉得更长了:仪子,尽逗奶奶高兴。她放下镜子,去接仪子手里的东西。仪子小声地嘱咐她:奶奶,您要不是很饿,就少吃一点年糕。爸今天买了一只鸡,呆会可以多吃一些鸡肉。
老梁磨刀霍霍,准备了一只碗,碗里盛了一半的清水,接鸡血用的。他先把鸡脖子上的一些鸡毛拔尽,抓起刀一划,鸡血便喷溅了出来。老梁三下五除二放尽了鸡血后,把鸡扔到了滚烫的开水里。可怜一只母鸡,就这样死得如此惨烈且莫名其妙!人类要的不是它的命,而是它的肉。
奶奶抿了几口东西后,对站在一旁的仪子说:快去帮帮你爸呀。仪子愣愣地说:我不敢杀鸡,连看都觉着害怕,是帮不上忙的。我去看看灶火。
父子俩忙得热火朝天,老梁古铜色的脸上竟沁出细汗,他炒菜时一个劲儿地咳嗽,脸上也沾了不少烟油。仪子看着柴火,闻到一股渐渐扩散越变越浓的鸡肉香味,口水直往下咽。
鸡块烧好了,老梁又爆了回锅肉,搞得满屋子飘香。奶奶在院子里闻到香味,竟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老梁听到声音,对儿子说:快去看看奶奶。
奶奶在院子里继续梳理着头发,对仪子说:没事儿!
仪子说:奶奶,饭菜做好了,我们可以开饭啦。
老梁把饭桌摆到了院子里,摆到了母亲座椅的面前,她照例是坐于上席的。仪子把捣碎的鸡肉放到奶奶的碗里,奶奶则手执勺子,一小点一小点地往嘴里送。老梁一个人喝着酒,他是不准仪子喝酒的,哪怕是沾一点都不行。而他自己却对酒很感兴趣,所以在这方面,老梁实行的是双重标准。天底下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情况:父亲酗酒的同时坚决让儿子滴酒不沾。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围桌吃饭。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家,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如果要问幸福在哪里,老梁肯定会觉得所谓的幸福就在像今天这样的一顿饭中,吃得高高兴兴,三代同堂,无欲无求,于宁静的渔家小院里泛出阵阵笑意。
奶奶给孙子讲起早些年金沙江里曾经发生过的骇人事件。例如车辆翻入江中,货船沉入江底,河里出现怪鱼……凡此种种,仪子永远觉得新鲜。他在河里和父亲也跑了两年,不知钓了多少鱼撒过多少回网,真正希奇百怪的事儿,说起来还一桩没有。
老梁喝酒一高兴便红着脸大吹大擂,说儿子,咱今年非得多钓几条大鱼上来。河神在保佑着咱家呢,我每年给河神的祭品,烧的三炷香就是祈福的。你看,还真灵!
仪子在上两辈人面前不敢有半句聒噪之语,一会儿听听奶奶讲故事,一会儿看看父亲做动作,憨憨地笑着。
父亲微醉时,把买的球鞋拿了出来,交到仪子手上。仪子果然兴奋异常,扔了筷子跑进屋里以最快的速度把新鞋换上,到了院子还不忘跳两跳,心里十分畅快。奶奶咪着眼:仪子,你把鞋穿反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过午两点,三人都精神愉悦,心情极佳。奶奶还时不时用手捂着嘴笑,因为仪子总盯着新鞋看个不停,表情怪异。
吃完饭,奶奶依然在院子里晒太阳,父亲喝醉了便上床休息了。仪子则收拾了碗筷,拿到锅里涮,这些琐碎的家务活照旧是他做的。自母亲死后,他便开始做家务,后来父亲带着他到江里捕鱼练本领,但回了家,这些活儿他还得干。洗衣服、涮碗筷、扫地、整理院子……只要是看得见的活计,不用奶奶和父亲叫,他便挽起袖子上阵,做起事儿来一点都不马虎。
仪子把所有事做完之后心里一阵轻松,便到隔壁王老师家去借书,顺便把上一本《成吉思汗》还掉。
王老师不在家,是他的爱人开的门。她热情地招呼仪子:仪子,快进来。仪子闪进了屋:师母,这是我上次借的书,看完了。我能再借一本吗?
师母很大度:可以可以,你到他书房找去吧,拿了书给他留一个条子就行。你王老师这个人啊,爱书如命,少了一本要找好几天,你留个条好让他知道。上次,他掉了一本叫什么《欧洲文学史》,都快把家给翻了个底朝天。
教师的书房的确与众不同,只见一排排书整齐地搁置于架上,排了序,编了号,分门别类。按图索骥,找什么书都挺方便。仪子抽了一本《史记》,看着有半截砖头那么大。仪子想:就借厚一点的,看的时间长,要不老麻烦王老师也不太好。
他把《成吉思汗》放到书桌上,又找笔在一片纸上写了一段话:王老师,我今日还书一本《成吉思汗》,再借一本《史记》,原放于书架第四层85号位置,看完归还。谢谢!下面署上了名字和日期。仪子把纸片折了一下,放到《成吉思汗》的上面,悄悄地退出书房。
师母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剧,看到仪子拿了书,连忙叫他:仪子,坐着看一会儿电视吧?
仪子想早点回去看书,忙回答她:不了,师母!我把纸条放在桌子上了,王老师回来后烦您给他说一声。我现在得回去洗衣服,师母有空过来玩。
回院子后没有忙着先洗衣服,仪子椅了凳子到奶奶面前,想陪着奶奶,自己也可以看看书。
奶奶年纪大了,一会儿犯困,一会儿清醒。她在椅子上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后发现孙子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奶奶说:仪子,你给我念一段吧。
仪子经常念书给奶奶听,奶奶听着听着就闭上了眼睛困了过去,仪子看她睡着了就停住,待奶奶醒过来又接着念。这样停了又念,念着再停。闲暇的时候,仪子会断断续续地读上四五个小时的书,奶奶也会睡上七八回。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於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郸。及生,名为政,姓赵氏。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为舍人。蒙骜、王齮、麃公等为将军。王年少,初即位,委国事大臣……”
仪子念的是《秦始皇本纪第六》的一段,他读得很慢,生怕奶奶耳朵跟不上。
奶奶渐渐在孙子有节奏的声音里睡了过去。仪子也安静下来,自己静静地看着书,还时不时地望望,注意着奶奶是否又醒过来。
《史记》里的许多篇幅写得太精彩,仪子全身心都被吸引去了,慢慢地,他似乎忘记了身旁奶奶的存在。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仪子并没有听到奶奶出声。父亲睡醒了,揉着眼,到院子里看见了仪子:仪子,把中午吃的菜回锅热一下。吃了饭,咱们到江里再下两套钩。
仪子听到父亲叫,回过神来,看看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他把书一扔,去瞅奶奶。奶奶没有一点动静,手放在双腿上,头靠椅背,双眼微闭好像正睡得香呢。仪子没有惊动她,径直进厨房去做晚饭。
老梁在屋子里整理杂物,听到儿子在叫他:爸,饭菜热好了,吃饭啦!他“嗯”了一声,说:去叫你奶奶一声。
奶奶还在椅子上闭目仰坐,无声无息。仪子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奶奶没有应答,他又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还是不见奶奶慢慢地张开眼。他这时才感觉有点不对劲:奶奶的身体怎么这么凉?
仪子猛地抓住奶奶的双肩摇起来,同时大声喊道:奶奶,奶奶!奶奶的头经他一晃,歪到了一边。一股恐惧感立时击中了仪子,他突然觉得胸间什么地方胀了一下,不自觉地探手到奶奶鼻前一试。
天啦,奶奶断气了!
这时,恐惧完全包围了仪子。他在再熟悉不过的奶奶面前惊骇地往后一退,跌坐于地上,大口地喘气:爸,快过来看看,奶奶出事了!
老梁听到儿子叫,心里“咯噔”一下,快速跑了出来。他对儿子说:快去叫黄医生过来。他扶住母亲的头,不停地呼唤她。母亲的头多轻啊,像一个枯干了的南瓜,上面稀疏的白发倒梳理得很干净利落。母亲一上午都在梳理着自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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