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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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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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英没有坚持,只说:“那么,我要见玄翀和申翃。”
  顿了片刻,她又说:“去告诉邯翊,让我的弟弟们到这里来。”
  半个时辰之后,乳娘抱来了申翃。
  那孩子依然不知道世事凶险,见了姐姐,就往她怀里扑,嘀嘀咕咕地说些听不太清楚的话。
  瑶英便不由得心酸,接他过来又怎么样呢,真的能保住他么?
  过后玄翀也来了,好像知道要在容华宫住一阵,携着惊涛。
  瑶英装得若无其事,“要喝什么茶?我这里前天进了好些香草,要不要煮来喝?”
  “好。”
  瑶英就在房里点起小火炉,煮一罐水,等滚了,将香草一样一样地点进。她神情异常专注,仿佛这就是世间唯一的事情。
  然而,还是有一点水珠落在水罐上,“嗤”地一声轻响。
  瑶英轻轻吸了吸鼻子。
  玄翀忽然说:“姐,我新制了一支曲子,你要不要听?”
  又说:“也只有此刻了,以后还未必有机会了呢。”
  瑶英低声说:“别说这种话!”
  玄翀笑了笑,“他要是杀了父王,肯定也就不会留下我和申翃。不过,他肯定不会碰你的。”
  瑶英咬咬牙,“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们,谁想要动你们,就得杀了我。”
  这样说着,心里却也明白,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实也阻止不了。这样一想,顿时心痛如割,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
  玄翀不再说什么,手指轻轻一抹,惊涛“琤”地响起。
  起初调子还有几分凌乱,渐渐平静下来。
  天地间,便仿佛只剩下这冲和的琴音,还有回廊上,申翃快乐的笑声。
  黄昏时分,邯翊走出乾安殿,这才想起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
  奇怪的是,一点倦意也没有。
  西面的天空,一片血红,大鸦怪叫着飞过残阳,投下黑色的影子,总觉得一切都好像带着点不吉利。
  内侍迎上来,“宫外有个女子求见,已经等了好一会,说是从梅园来。”
  梅园。
  真像是一处久远的传说,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
  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隐居在帝都郊外的女子,其实是白帝的正妃。无论她在断发的一刻有多么惨烈决绝,时光都将她淡化成了一个遥远的影子。
  或许,那正是她想要的。
  邯翊命人传召。
  进来的是个仆妇,从容行礼:“珠儿见过王爷。”她已经四十多岁,却依然是待嫁女子的打扮。
  邯翊问:“姑姑有事么?”
  仆妇说:“公主想见王爷,命我来请。”
  邯翊踌躇了一会,问:“为了什么事?”
  仆妇却不答,只说:“明日一早,西城门外文素亭,公主在那里相候。”神情很是淡定,好像知道他一定会去。
  邯翊思量一阵,果然答应了。
  总觉得,她忽然露面,跟帝都的事情,一定有些关联。
  也可能,他只是想见见那个女子。
  晨曦初现时分,邯翊的车驾出了帝都城。
  回首望去,朝霞中的帝都城染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有些陌生。
  邯翊便一直回头望着那陌生而熟悉的城池,直到马车陡然停下。
  他回身,见眼前几株白梅掩映一座小小的石亭,亭中三五仆妇环侍,正中端坐一名青衣素妆的女子。
  人淡如菊。
  她款款起身,有如微风拂过,“是北帝么?”声音就像盛夏里树梢的叶子,平稳得连一丝晃动也没有,显得淡漠而遥远。
  邯翊有些迟疑,“不知道姑姑找我来,有何吩咐?”
  她却不回答,静静地微笑了一下,盘桓在他脸上的目光,看得极深极深,好像那里有什么她久已想知道的秘密似的。
  然后她说:“你陪我下盘棋,好不好?”
  邯翊看看石桌上放的棋盘,想她总不会是特意约他来下棋的吧?然而这样美丽而清淡的女子,说出的话却有一种不容分辩的意味。
  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
  “我知道你朝务甚多,不如我们只下半局棋。”甄妃说着,在棋盘上摆下一个局。
  黑白二子交缠纠错,势均力敌。
  邯翊沉吟了一会,落子东南。
  甄妃不假思索,在西北放上一子。
  邯翊怔了怔,这一子走得看来全无道理,然而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深意无限,不禁暗暗吃惊。连忙在东北应了一子。
  甄妃接着定西北,邯翊苦思一阵,却又落回东南。
  十七八手后,方才那一子大显威力,西北、西南尽是黑子天下。邯翊全力应付,总算保住了东面半壁江山。
  甄妃看看大局已定,便说:“就是如此了吧?”
  邯翊叹了一声,“姑姑真是高明!”
  甄妃笑了笑,“高明的不是我,这是我看别人下过的棋。”
  回想往事,她的神情有些许茫然,“虽然很多年了,可是我一直记得这局棋。”
  她含笑望着他,“如果此刻和你对弈的是那人,或许你连和局也得不到。”
  邯翊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特别的意味,忽然明白她话中所指,心头有隐隐的寒意浮动。
  她突然问:“你会杀了他么?”
  邯翊默然片刻,“不。”
  她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呢?”可是语气里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邯翊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这么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姑姑说这样的话,可是他觉得,她好像本来就什么都明白,所以也就没必要对她隐瞒。
  甄妃注视着他,眼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你很像一个人,你连下棋的方法都有些像他,只是他从来就不想赢,而你却不是,所以你至少还能保住和局。”
  邯翊有些奇怪,她说的是谁?
  她又说,“和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果非要拼斗下去,也许两败俱伤。”
  邯翊沉默了一会,说:“然而和局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要你愿意,我倒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姑姑请说。”
  “放他去东府如何?”
  邯翊愕然,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主意,然而思量良久,却又觉得,这实在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他坦然地回答:“这不是我答应就可以的。”
  甄妃想了一会,说:“我已经二十年未曾见过他了,但我可以试一试。”
  “这也许很难。”
  她注视着他的双眸,然后微笑,“你手里有一颗至关重要的子,只是你自己却不知道。”
  天宫西北角,一处小小的院落里,白帝独自坐在屋檐下。院子里种了一棵瘦瘠的梨树,枝头却也开了几朵花。微风过处,便有一两片雪白的花瓣飘落下来。
  他想这可真是奇怪,落到这样的地步,他反而能拥有这样的宁静了。
  事情到底会怎样结局?他玩味地想着,仿佛事不关己。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种特别的目光。直觉先于记忆,让他想起那是谁。
  他微微抬起头,看见院门口站着一个素衣的女子。
  她是如此美丽而宁静,宛如秋日的湖水。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她走去,一如二十多年前的少年。
  “真想不到。”
  她微笑,“我也想不到。”
  她笑的时候,眼角露出细细的皱纹,他的鬓角也已经全白,多年时光的阻隔又回到了他们之间。
  两人在梨树下默然相对。
  他们都想起了往事,然而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记忆也都或多或少地褪色了。
  他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笑了笑,“还好吧,这还要多谢你。”然后她问:“那么你呢?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他想了好久,才说:“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其实现在想起来,好多事也就不过如此。”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真的这么想?”
  他却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他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见过邯翊了。”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很像你。”
  白帝没有做声,过了会,他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
  她又说:“世上就有那么多让人想不到的事情——你知道么?当初我在宫里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外祖那么多孙儿,你是最像他的。”
  白帝默然片刻,笑笑说:“是啊,我也听说过,可是那又怎样呢?”
  “那也不怎样。只是你不觉得,当初的你和外祖,就像是今日的邯翊和你么?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这么多年,绕了一圈,好像一切只是重复了一遍。”
  白帝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问:“那么,你来劝我放手?”
  她不响,眼神渐渐变得有些飘忽,好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甄妃微微摇头:“我见邯翊,想劝他留你性命。”
  白帝冷冷一笑:“他要是真想杀我,你也劝不动他。他不杀我,是因为他不敢!我自己这条命,还是只有我自己才能保全。他也一样!”
  “既是如此,”甄妃淡淡地问:“你为何到现在还不肯动手?”
  白帝呆了半晌,颓然长叹一声,“唉!我真是不明白,天下早晚都是他的……”
  “外祖当年,必定也是这么想。”
  “所以说,”白帝叹息着,“天家无父子。”
  “你总是这样……”甄妃轻声地、呢喃地说道。
  这样的声音唤起了许多回忆,他不由黯然神伤,“可是,你要我怎么办呢?难道我就应该束手待毙?”
  “他说他不想杀你。”她忽然说,“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他还是不想杀你。”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又说:“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所以我今天来,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要问你这件事,他是不是……”
  “他是。”白帝陡然打断她的话。
  然后他笑了一下,“到底是你,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甄妃的神情变得悲喜莫辨,沉默了很久,她轻轻叹息:“其实我原本,也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你不告诉他呢?”
  白帝仿佛有些茫然,过一会才说:“我想过,可一直找不到好时机。再说,告诉了他,又会有什么不同?人人都以为是我害死了他的父亲,就连你不是也一样么?”
  她意外地看着他,“原来你是这样以为的,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明白……”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她涩然地笑笑,又问:“可是我曾经听说,那个孩子在凡界?”
  “凡界那个是他的弟弟,那孩子太像他父亲了,当时我不敢留他。几年前他回来过一次,我想留下他,可是他却不愿意,也只好由他去了。”
  她默然了许久,然后站了起来。
  他有些意外,“你终于不再劝我了?”
  “我用不着劝你。”她微笑地说,“我刚刚明白过来,如果你真的想赢,此刻你就不会坐在这个小院子里了。”
  白帝的眼角,露出一丝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怅然的笑,“可是,真正的缘故你却不知道……我没有两三年好活了。”
  甄妃倏地抬眼,死死盯在他脸上,仿佛要看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良久,慢慢地垂下眼皮。脸上依然静如止水,惟有长长的睫毛,不住地索索颤动。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她的心里也不是真的那样平静的。
  “到了这种地步,看待好多事情,都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觉得至关紧要的,现在无足轻重,从前拼命去争的,现在也不想再争。所以——”
  他抬起头,看看天上悠然飘过的白云,静静地说:“既然这天下本来就是他的,那就物归原主吧。”
  暮春,白帝在重兵护卫之下离开了帝都。
  五月他渡过汾水,到达了赵延熙的大军中,然后一路向东,直到东海边的云州。
  公子玄翀和申翃,与他同行,然而队伍中,却不见大公主瑶英的身影。
  在临行的前一天,瑶英终于告诉父亲,她将留在帝都。
  她没有说是为了什么,白帝也就没有问。
  他依然像以前那样,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只要你真的是为了你自己才这么做,那你就这么去做吧。”
  泪光在瑶英的眼里闪动了一下,却终于没有流落下来。
  然而,听到这件事的玄翀,却异常愤怒,他大声责问:“姐,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离开我们,离开父王?”
  瑶英不说话。
  “我知道你留下来,是为了要嫁给他!他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你还想嫁给他?他逼迫父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你。”
  瑶英淡淡地说:“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怎么能这么狠?”静默了一会,玄翀轻轻地说:“姐,我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瑶英一动不动地坐着,良久,终于吐出一个字:“不。”
  “好!”玄翀大声说:“如果你一定要留下,那就永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拂袖而去,披散的头发,像大鸦的翅膀般,瞬间遮蔽了瑶英眼前的阳光。
  在离开帝都的时候,白帝掀起车帘,向后望去。
  在积雪的城头,他看见熟悉的身影,那瞬间父女俩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彼此都清晰对方的想法。
  同坐一车的玄翀问:“父王,为什么你不让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你说句话,也许她会肯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真的不懂,姐姐她为什么一定要留下?”
  白帝默然了很久,“不懂最好,父王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白帝的声音,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伴随着车轴隆隆的声响,一起行向远方。
  凌乱的朝局,也终于渐渐稳住了。
  新辅相的人选,傅世充是早已定下的,第三个,顺理成章地给了蒋成南。
  于是踏着柳荫蝉声,蒋成南又回到了帝都。一晃的工夫,已是两年多。想起去时光景,蒋成南很有些感慨。
  石璟出城相迎,便在城东桐山脚一片梅林中,为他接风。
  “回来得正好,”石璟笑说:“刚赶上后日一场盛事。”
  “哦?”蒋文韶扬着脸想了想:“册北帝的大典,不是上月的事了?”
  这回轮到石璟诧异:“原来你还未曾听说?”
  “我一路赶来,闭塞得很。”
  “说来也不能全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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