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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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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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器?物理学?”李公麟显然又从赵兴这里学到两个新词,他眼睛发亮:“兵器也可以设计,你能给我说说吗?”

“这个东西用于兵器设计,需要用一本书来解释,嗯,也许需要十几本书。具体道理我也不很熟,你自己慢慢琢磨吧”,赵兴敷衍说。

李公麟一路思考,告辞而去。米芾则完全沉迷于设计“完美丽娘”的工作,他连家中都拜托赵兴打招呼,自己猫在赵兴府上,夜以继日地琢磨。

第二天一大早,帮闲孙二跑来告诉赵兴“周邦彦今日出京”的消息,据说出京景象很凄凉,与他相熟的两三太学生打算在南熏门的春街亭替他践行——那里靠近太学,送完行后太学生即刻返回。与此同时,官员们无一打算到场。

听了这话,赵兴这才记起:清明节到了。这是元祐二年,农历兔年二月廿四日,中国历丁卯年壬寅月丙午日、公元1087年3月30日,星期二。

张择端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描写的就是清明节时分的汴梁。

这一天也是科举“省部试”张榜的日子,也是周邦彦离京的日子。马梦得已早早安排好家仆前去宣德楼(皇城南门)观看榜单。

清明节,也是大宋公开赌博日。

孙二是开封府衙役张班头推荐的帮闲,李应事件后,赵兴不敢再随意雇佣闲杂人等。这时,邻居麻秀才推荐了他的一位本家侄儿麻七,而张班头推荐了孙二,两人就在赵兴府上轮流当值,替赵兴介绍采买,联系牙行等诸多事宜,并从中吃点佣金度日。

数日前,赵兴曾去周邦彦府上投贴,希望能为周邦彦送别。但被他兄弟周邦式赶了出来。自那以后,赵兴打算安排一次不期而遇,替这位著名的“床下诗”作者践行,所以他早早派出了府中帮闲,轮流盯住周邦彦的行踪。

听到孙二的通报,早有准备的赵兴立刻吆喝:“好啦,女娘们上车,我们替那位大诗人践行。这位可是与秦少游齐名的艳诗大家,都快点……”

五名胡姬穿着大氅鱼贯登车,五名倭女也抱着乐器登上了马车。马梦得闻声过来拦住:“东主,今是清明,府中要更换新火,此外,今日张榜,张榜过后,东主该去老师府上谢师……一堆的事情,东主怎么说走就走?那周邦彦是新党,现在谁都避之唯恐不及……”

赵兴犹豫一下,坚决地摇摇头:“要不了多久的——府上的新火就不用换了,我没这个习惯,让阿珠跟伊伊,带上陈公川那厮,一起去学士府上拜访,等我送完了周邦彦,直接去学士府上。”

赵兴压根没有提科举发榜的事情,马梦得叹了口气,松开了赵兴。

赵兴的出行队伍非常庞大,前后十辆车子。马车左右还跟着几名学生仆人做侍从,他一马当先窜出自己所在的街道,向外城走去。

今天还是赌博日。宋代每年有四个节日可以公开赌博。穿过赵兴所住的居民区,商业区街道两排全是人山人海的赌博市民。一些商店用摸彩的方式销售商品;一些商店则为了招引客源,干脆在门口摆起了赌摊。

赵兴这一行队伍虽然庞大,但在赌徒眼里,只有滚动的钱币,他经过其中一个店铺时,赌徒们的呐喊几乎把他的马惊了。

桌上一枚铜币正在滚动,狂热的赌徒们盯着那枚滚动的铜钱,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一部分赌徒声嘶力竭的呐喊“字!字!字!”;另一部分赌徒面红耳赤,争锋相对的吼叫着“纯!纯!纯!”

这就是宋代的“关扑”,凡钱是背面,则称为“纯”。几个钱全部掷成背面,则称为“浑纯”,“浑纯”是赢的标志。如有“一扑五钱皆纯,一钱竟作字,乃为小荐”。“小荐”略逊“浑纯”。

铜钱在桌上滚动着,赵兴看见那枚滚动的铜钱,差点笑出声来——那钱是他造的。也就是大宋国常说的藩钱,苏轼前不久才因为这批铜钱惹上一场烦恼。但没想到,这种实心藩钱却最受赌博爱好者的欢迎。桌上滚动的,十个有十个是实心藩钱。

铜钱还在滚动,因是实心藩钱,它滚动的时间格外长,观众还在呐喊——据说,这种掷铜钱,并令其翻滚不休的手法,皇宫里那位太后最擅长。当初,她做姑娘时,就是因为会把铜钱掷的滚动不停,以至于在赌友中名声响亮。皇宫里听到这个传闻,特地把她聘入宫中……现在,她成了大宋最有权势的女人。

赵兴催马经过那群狂热的赌徒,身后传来一片叹息声与喝彩声,一定是那枚铜钱停止了滚动,字面朝上,或者肉面朝上,一部分人赌输了,另一部分人则欢天喜地。

出了外城朱雀门,汴梁城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迎面过来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白发苍苍鬓边尚插着一朵红艳艳的绢花,她一边走一边自得其乐的敲打着一块响板,沿街叫卖零食,大街上的游人看了无不哂笑。有文人还在一旁吟诵:“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郎三髻丫……”

文人们吟诵的不止这位白头老媪,赵兴耳边还不时的飘过片段诗句:

“插花野妇抱儿至,曳杖老翁扶背行。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股掣肘时欢争……”

“岸上谁家女。太狂颠……”

“花艳艳,玉英英。罗衣金缕明。闹蛾儿簇小蜻蜓。相呼看博卢……”

这就是大宋,诗歌大宋。

大宋有很多市井名人,据说有一名仆人一边给人帮佣,一边读书,他成了二程中程颐的关门弟子之一,在历史上写下赫赫声名,他叫张绎。

据说,还有一位卖香薛翁,“德君子”吴溉向他求学,由此成为六经、百氏无所不通的著名学者。

据说,有一名驿吏之女,她吟诵的诗让夜宿的陆游都钦佩,特地郑重其事聘她为妾……

这是一个文化普及的大宋,贩夫走卒,市井百姓都会吟诗作对。

这是一个文化时代。

赵兴一路骑着马,一路感慨,一路欣赏,一路沉醉。走出朱雀门、跨过龙津桥,在桥下买了份著名的曹婆婆肉饼,边咬着边挤过张家油饼铺,穿过一排排道观,在迎祥池边望了望祈福的人群,终于摸索到南薰门。

汴梁城是四层城墙的防御性城市,最内是皇城,而后是内城,外城,新城。南薰门是新城大门,出了这个门意味着出了汴梁城。

即使汴梁的最外层,依旧是繁华一片。赵兴才出南薰门,迎面被一群彩车堵上,道路两旁是大群驻足旁观的闲汉,他们拥挤着,脖子伸的长长地眺望彩车,嘴里不停评价。

赵兴骑在马上,站得高看得远,从滚滚的人头高处望过去,彩车周围是衣裙飘飘的美艳少女,她们手里都拿着一炷香,神色肃穆。

这是一群歌伎,人丛中赵兴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有最近不怎么上门的廖小小,还有那位宋小娘子。

一贯放浪形骸,以卖笑示人的歌伎们严肃起来,给人以大家闺秀的端庄面貌,倒让赵兴有点诧异。可惜围观的登徒子们理解不了这种肃穆,他们满脸兴奋的比较着歌女们的容貌与服饰,一副垂涎欲滴的色狼模样。

从他们的话里,赵兴听出来,这几乎是京城妓女的大集合,官妓里面有头牌金赛兰、榜眼范都宜、探花唐安安,以及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康三娘、沈三如等;私妓头牌钱三姐、榜眼季惜惜、探花吕双双、以及行首胡怜怜、沈盼盼、普安安、徐双双等,外加“汴梁十绝”中的女性,都在场。

全京城的名妓都在场了,看着她们焚香向着一座简朴的坟墓祷告,行礼如仪,赵兴不禁纳闷,他唤过帮闲孙二,在马上指着那座坟墓问:“谁死了?”

我可是来送行了,如此受妓女欢迎人物……别不会是周小子吧?

他挂了?不可能这么快呀!

ps:宋哲宗是皇帝死后才有的庙号,此处赵兴预先知道,故而心里称呼他为哲宗。但在与宋人交谈中,赵兴并没有冒出“哲宗”这个词。

第六十七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帮闲孙二诧异的望着赵兴,仿佛在看一个外国人:“大官人,你忘了,今儿是清明:清明节、南熏门外祭柳七啊。”

柳七,就是“中国第一浪子”、终生混迹于妓女当中,写下那首《雨霖铃》的大宋著名诗人,那位奉旨填词的柳永,那位有水井处比唱柳七词的柳永?

生前如此才华横溢的人,死后竟如此凄凉。

果然,那些妓女上香完毕,开始吟唱那首著名的诗词《雨霖铃》,领唱的是廖小小,她最近从赵兴的新歌里学会了颤音、拖腔、咏叹调等等技法,唱起这首词来,一唱三叹,格外体现出这词的意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廖小小歌声妙曼,二十多名汴梁城最出色的盛装丽人低声合唱,她们在一处简陋的坟头边歌边舞,这是一种颓废到极致的无奈,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叹息,路边的闲汉却不懂这些,他们一声声叫好,但这些妓女却恍如不觉,她们神情悲骇,似乎触景生情,感伤心怀。

她们唱的是那么投入,以至于赵兴马车上那群家伎也嘤嘤哭了起来。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赵兴骑在马上,默默吟诵着这两句千古名句。原先,他只为柳永的浮浪行为而不耻,但现在他也被这首诗所显露的才华所感动了。

这是被歧视、被压迫、被摧残、被奴役、被贩卖、被社会抛弃,穷困至极的低层民众发出的呻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柳永与那些妓女同病相怜,所以妓女们与其说是清明祭柳七,不如说是借这个机会感伤身世,大声骇哭,以此自我宣泄。

传说,穷困潦倒的柳永死后连安葬的钱都没有,汴梁城的妓女们聚资埋葬了这位诗人。每到清明节,妓女们都会为这个社会唯一尊重她们的柳永上坟,民众称为“祭柳七”。这个习俗一直保留至明代,直到又一次异族入侵后才消失。

但在这一天,1087年的清明节,赵兴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祭柳七”。

然而,这个时代的妓女需要骇哭吗?如果宋代妓女还要用痛哭来感伤身世,那么,其他朝代的伎乐呢?其他朝代的百姓与高官们呢?

至少,至少她们还有权力哭,还有资格“非法聚集”,搞出一个“群体性事件”,明目张胆地祭奠被高官皇帝所点名唾弃的人……

赵兴驻马旁观,随行的人都忘了催促。程夏表情虽然严肃,但脸上隐藏不住神往的表情;程旺脸上全是兴奋,他不停瞧瞧这个,又瞧瞧另一位名妓,感觉乱花渐欲迷人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程浊也咬着指头,迷迷糊糊地望着艳姬们。

程爽跟随赵兴最久,这一刻他说话无顾忌,摇头摆脑的感慨:“哎,身为男人,这一辈子能做个柳七,也足以荣耀了——我若不是程爽,恨不能做柳七!天下美女坟上哭,虽死也值……唉,恨不能生与柳七当代!”

赵兴在马上摇头:“你做不到柳七,我也不行,我们每个人都不行。第一我们没他那才华;第二……我们都是一群有责任的人啊。

在我看来,柳七,或者是个出色的诗人、优秀的情人、称心的男伴,但他不是个男人,因为男人要有责任,要养家糊口,要让妻子儿女衣食无忧,而柳七……

哎,我钦佩他的才华,却不钦佩他的多情——自古多情为情累,生怕多情累美人。柳七多情,他却负担不起这份‘多情’,何必?何苦?!何不休!!?

哦……世事总是如此无奈,真叫人扼腕叹息。”

柳七坟边,妓女们歌罢舞罢,开始相互行礼并告辞,锦车慢慢散开,观众也逐香而去。

宋代城市妓女,比她们所处的时代的一般女子更为生动,更赏心悦目。这是一种被精心修饰出来的“人工美”,一颦一笑,一言一动,走坐立睡,喜爱嗔怒,都那么艺术化,以至可以使人“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她们,秀色可餐,媚态如春,不由人不魂销魄荡。她们,纤纤的脚,袅袅的腰,能酥软权倾朝野大员的肌骨;饱满的乳,含春的面,能化解宦海的险恶,党争的酷烈;社稷情,军马苦,官场怨,同僚恨,在妓女的温暖呵护中,统统变作飘渺的云烟……

当她们散开,准备各自回家时,围拢在一旁“看风景”的汴梁青春少年立刻围拢上来,言笑殷殷地邀请她们同车而行。妓女们或笑或答,轻嗔薄怒……南熏门外顿时一片莺歌燕舞,好不使人心帜摇摇。

这是一次美丽大展示,类似现代西方社会的“春衫节”,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向世界绽放美丽。

人群一稀,赵兴的身影立刻显露出来,他本来身材高大,又骑一匹高大非凡的骏马,在路边一站,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此时,廖小小身边为了一大群追求者,皆在要求护送,她正想挑一个人,发现赵兴的身影,马上一拽宋小娘子,两人齐齐向赵兴做了个万福,赵兴则在马上微微鞠躬以示还礼。

按理说,以赵兴的身份是无需对妓女还礼的,但赵兴对宋代礼节不怎么讲究,所以他回礼做得很自然。很发自内心,引得廖小小与宋小娘子再次郑重行礼。

坟边的人逐渐散去,道路逐渐让开,廖小小眼珠一转,立刻指着赵兴的身影拒绝别人的送行,等周围的人失落而去,她拉着宋小娘子来到赵兴身边,此时,她才发现赵兴这队伍的庞大。

廖小小眼一闪,用手帕掩着嘴,巧笑着问:“迪功‘郎儿——’,你这一行浩浩荡荡、明明赫赫;宝马香车矫矫不群、仆仆道途;车中女娘影影绰绰、哓哓不休——这是干嘛,采青吗?”

廖小小用一连串叠声形容赵兴的出行,她那付歌唱的嗓子念叨起这些字来,如滚珠落玉盘,清脆悦耳,且带着一股媚到骨子里的娇柔,令赵兴一阵腿软无力……嗯,也就是迈不动腿。

他一拍脑门:“阿也阿也……我原打算替周美成践行的,这会儿只顾观赏小小姑娘唱曲,浑忘了这事,对了,小小,春街亭在哪儿?听说他们就在春街亭践行。”

廖小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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