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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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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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充初次见赵兴,他看到这番情景,低声向周邦式念叨:“这个赵离人,真是进士吗?”

周邦式有点尴尬,章惇解围说:“苏老坡曾说过:赵离人的才华不在诗歌上,而在经世济民。这我信,苏老坡虽然不会交朋友,但选弟子的眼光,我不如他。”

仰充尴尬的讪笑着,借酒遮面。晁端友扫了一眼他,不满地撇撇嘴。

第三杯酒祝贺什么来着……赵兴忘了,他趁机把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章惇:“文谷已经醒了,章老子可以放心,再该几日,恢复一下,文谷就能下地了,来,祝文谷兄顺利康复。”

第三杯应该客人祝贺主人,但赵兴说得虽不符合礼法,章惇爱听,他顺嘴赞叹一句“真神医也”,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宋代正式的酒宴,前三杯是不摆菜肴的,要等到饮第三盏时才开始提供下酒菜肴点心。

第三杯酒举杯的时候,陈伊伊已指挥倭女摆上白肉(清水羊肉,这种菜的流行是因为盐价高昂)、咸豉(豆豉,沾肉吃的)、爆肉(油锅爆炒羊肉,依旧不加盐),还有双下驼峰角子(按两种烹饪法做的驼峰形饺子,比如一煮一蒸)。

饮完酒,众人捡着下酒菜吃了几口,第四盏酒的配菜上来了,有:炙子骨头(烧烤脆骨,类似今天肯德基的骨肉相连)、索粉(麻花之类)、白肉、胡饼(烧饼)。

赵兴府上作出的麻花肯用油,花椒放足,盐加的更足,炸出来的又酥又脆,几个人用麻花蘸着酒,吃的很开心,整个酒宴像是老鼠开大会,一片咯吱咯吱的清脆咀嚼声。

第四盏酒的配菜成了一堆残羹时,第五盏酒的菜肴点心端上了,有:群仙炙(荤素各种烤串)、天花饼(芝麻烧饼)、太平毕罗(一种馅饼)、干饭(炒饭)、缕丝羹(肉丝汤,亦即今天的西湖牛肉羹)、莲花肉饼……接着,又是一阵老鼠大会的声音。

第六盏酒时提供假鼋鱼(做成鼋鱼形状的面食)、蜜浮酥捺(柰)花……

“蜜浮酥捺(柰)花”这个名字现代人可能不清楚,但一说日本菜肴“天妇罗”或韩国菜肴“甜不辣”,大家都清楚。这菜肴其实就是宋代的“蜜浮酥捺(柰)花”。

要一一叙述每盏酒所搭配的菜肴,实在过于麻烦。总之,九盏酒过后,宾主酒足饭饱,然后是一场精彩纷呈的歌伎表演,等到夜里,章惇还意犹未尽的让人提着灯,把主战场转移到半山石亭,点亮满院的灯火,然后听着倭女们的弹唱,眺望灯火通明的、忙碌的码头,显得意气奋发。

“离人这院子太空旷”,章惇酒喝高了,说话也无顾忌,他指点着脚下的花圃说:“应该多建一点休息的亭子,以便让人走累了歇脚……你去过西园吧,应该在花木掩映下,布置数处亭台楼阁,如此,庭院才显得有生气。”

宋式庭院是什么样子的……啊,现在叫“明清式庭院”。在庭院中修建假山花草起源于宋代,这种建筑风格于宋徽宗时代达到顶峰,比如花石纲就是做假山的石头。后来,这一技术流传到越南,明代修建北京城时,被越南工匠传回中国。

赵兴同意章惇的看法,答:“我原本也是这种打算,可是已经住进来了,就不耐烦让院子里显得像工地,且等闲下来,再一处处慢慢整治。”

这顿酒宴一直吃到半夜章惇才休息,周邦式与仰充告辞而去。赵兴唤住了晁端友。

因为与晁补之的友情,两人算做通家世好,所以赵兴请晁端友当晚歇宿于此。

“伯叔,我一去几月,朝庭里情况如何?”赵兴安置好了晁端友,随口问:“我今天看你在席上一语不发,莫非有什么心事?”

“唉,朝廷……五月,西夏、吐蕃联军大破宋军,都监吴猛殉国。果庄七万包围河州军事重镇南川寨(今甘肃和政县西),焚毁当地二万五千余间房屋,夺取储藏于南川寨的宋军军粮三万石,并胁迫一些吐蕃部落为西夏军队作向导,向兰州定西城(今甘肃定西县)发动攻势。

朝廷大臣仍旧执迷不悟。多次下令安抚吐蕃各部,同时命令熙河兰会路经略司公事刘舜举迅速派兵救援被围困的南川寨宋军。后,吐蕃军队大肆劫掠了一番之后撤离了南川寨。

补之来信说,连青唐一带商人都知道果庄的企图,冒死来报,可朝廷依旧是“安抚安抚再安抚”,结果当地已归顺宋朝的绝大部分吐蕃部落又归顺了青唐,作果庄的内应,与青唐军队联合攻宋……

朝廷发生这么大事,大臣们在做什么——六月,韩维被逐,贬知邓州(今河南邓县)。七月,程颐被逐被罢黜回乡。”

程颐是洛党首领,跟苏轼是仇人。他以精通礼法自矜,司马光死后,朝廷在明堂为其举行祭礼,事后大家又去司马光府邸吊唁。程颐认为:按古礼制,司马光的儿子应该哭的没个人形,所以不能出来陪客。苏轼嘲讽程颐迂腐,并说这种礼法未见古代记载,纯属“乡巴佬式礼法”,从此,程颐恨苏轼入骨,这就是蜀党洛党结仇的源头。

“程颐为什么被逐?”赵兴好奇地问。

“据说,官家因身患疮痛,不能到迩英阁听课。恰巧这一天是由程颐任主讲老师,听到官家不能去听课的消息后,便直接去见宰相吕公著,当面责问吕公著:‘上(皇上)不御殿,你知道吗?’

吕公著如实回答说不知道,程颐指责:‘人主有疾,宰相不知,实在令人寒心。’接着,程颐还指责高太后在皇帝不在场时单独垂帘听政,不符合礼法。第二天,惊恐的宰相吕公著率领文武大臣给小皇帝请安。声势浩大,太皇太后甚是吃惊,问吕公著等人为何如此。吕公著以程颐的话告知,太皇太后极不高兴。”

此后,御史中丞胡宗愈、给事中顾临上书攻击程颐不配给皇帝当老师。谏议大臣孙文仲弹劾程颐是奸诈小人,素来无德无才,只是交结权臣,勾结台谏官员,制造谣言,骚乱朝政。他建议将程颐放归田里,以示惩罚。

紧接着,司马光门下刘安世、刘挚、孙觉也相继上书弹劾程颐,说程颐、欧阳棐、毕仲游、杨国宝、孙林勾结执政大臣子弟,号称“五鬼”,而程颐为“五鬼”之首。总之,现在朝堂上下为这个礼法问题吵成一片!

“罢了!”赵兴感慨:“这些人斗争惯了,国难当头之际,他们不会打仗,唯有斗争自己人,才显得出自己的存在。有他们这群人在朝堂干不成事,逐去也好!只是,如此一来,开了个恶劣的先例,我怕以后新党上台,也不会在朝堂上容纳旧党……”

这也意味着:从此往后,无论士大夫的个人道德修养如何,自己的政见与执政者保持一致,从而获得执政权力,是实现自身政治抱负的唯一途径了。

“哼哼,旧党终于要报复了!原本我以为……,现在看来:新党旧党唯一的区别就是‘人渣甲’与‘人渣乙’,他们的差别,也就是这么大而已。”赵兴这个感慨,充满心灰意冷的味道。

晁端友默然不语。

回到自己房间,等把自己出海的经历交待完毕,赵兴递上账册,吩咐陈伊伊:“今后我们的基地在琼州,我在那里设置了总货柜,随船的以色列人按照商路分配,各自负责一个区域——我把这个叫做‘大区制’。今后的国内贸易就以大区划分——都做好了账,伊伊回头慢慢查验……

我带回来的木料要赶快出手,留下一些做家具的木料就足够了,不要贪多;船上还有五十吨彩色玻璃,院子里每个屋子选取一个颜色,把窗纱揭下换上玻璃,那座女伎屋,就用各色玻璃的尾货拼起来,要让它显得凌乱点,别引人注意。

蒲易安也在船上,今日章惇在,他没敢在甲板上露面。船里的货物有他一半,出手后记着把货款给他……”

赵兴说到这,突然想起地下室存放的那些箱子,赶紧领着程阿珠与陈伊伊下到地下室清点。箱里打开,灯火下,奇形怪状毫不出彩的大块宝石原石显得很丑陋……然而,这样的箱子有十数箱。

终于等到有看点的箱子了,这箱子藏在大木箱里,体积小一半,赵兴取出这小箱,向阿珠与伊伊展示:“这是我在天竺订做的首饰,镶嵌的是最好的蒲甘(缅甸)宝石,加上天竺巧匠的手艺,你二人选选,伊伊先取,剩下的,连箱子让阿珠拿走。”

陈伊伊眼睛亮的像两盏灯,她盯着满箱亮闪闪的宝石,屏住呼吸等待程阿珠。

程阿珠没有张扬的意思,她挑选了一些宝石首饰,上面镶嵌的宝石大小合适,不太张扬,倒是给陈伊伊留下了一些块头极大的漂亮首饰。但陈伊伊似乎很不甘心,她晃着程阿珠的胳膊,央求说:“姊姊,我甚爱其中一些首饰,不如今后我俩常换着戴。”

赵兴笑了笑,指着满堆的箱子说:“那里头还有呢?抢什么,回头挑把零碎宝石,需要什么样子咱送到京师自己做。”

陈伊伊突然想起一事,马上插嘴说:“京师?对了,京师来了几封信,兴哥不在,我们也一直没有回复,这些信里属李公麟的最多,一连来了十余封……”

陈伊伊正说着,看到赵兴的表情,她咯咯笑了:“怎么,你的表情好像是偷了他的东西,被他抓住一样……”

陈伊伊的话戛然而止,她用小手捂着嘴,瞪大眼睛,惊愕的说:“你不会真偷了他的东西吧——呀呀呀,你还真偷了?”

赵兴脸上看不出半点羞愧的神色,答:“怎能说偷呢,读书人的事,雅事!”

陈伊伊笑软了,她依着珠宝箱,许久才喘过那口气,马上好奇的问:“你怎么做到的?”

赵兴脸部红心不跳的回答:“不是筹备西园集会吗?我那天早晨特地给他送彩墨,等他走后,就把他书房里那些用不着的字画收拾了一下,一不小心打包到行李了,送上了船。”

程阿珠也笑的喘不过气来,陈伊伊拍着腿,边笑边说:“怪不得西园集会后,你连家也不回就跑路,原来如此——哎哟,米芾也来了信,你不会把他的书房也席卷一空吧?”

顿了顿,陈伊伊瞪大眼睛:“你真做到了?那些书画都藏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第九十二章 吹香渡水报人知

程阿珠笑罢,正色的说:“无妨!官人,李公麟、米芾两个人在我家也吃喝甚久了,官人又教给他们学问(黄金律),我官人的手段他们学去不少,连笔墨纸砚都用了我家不少,原也该送给官人一些字画。”

什么叫老婆,这才叫老婆!宋代真是色狼最幸福的时代,三妻四妾围着,甚少争风吃醋不说,人人都维护这个家庭——这是真正的封建意识。

陈伊伊也马上响应:“就是,拿他几幅字画,那是拿他当朋友——不见外。他要敢来指责,今后休想问我家讨纸墨色彩……”

赵兴叹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罢了,李公麟喜欢绘制人物花鸟,我恰好从阿拉伯的阿巴斯王朝带回来一副后宫春画……唉,太淫荡了,希望别教坏了他!

给李公麟写封信,把这份图册送给他。附上胡人替我逐页的翻译,告诉他:可以随意抄录,事毕之后送还副本还是原本,由他。”

陈伊伊翻动了一下那本春宫图,马上面红耳赤扔到一边。赵兴看了看脚下的大箱子,叹气的说:“米芾有点麻烦,这厮喜欢的东西都是昂贵货,居然最爱好——金石,太奢侈了。”

赵兴唉声叹气地从箱子里挑出二十多块大大小小的矿石,惋惜的、依依不舍的装进小木盒,痛惜的说:“早知今日,我不该招惹这个米癫子……唉,罢了,再送给他一册阿拉伯人写的矿物志,叫他自己在汴梁城找胡商翻译出版……唉,亏大了。”

没有打磨过的矿石很不起眼,陈伊伊虽有点不舍,但她马上想开了:“无妨,兴哥,矿山还在那里,山上还有掘不尽的矿石,我叫父亲派几千个奴隶去可劲挖。这玩意在矿区又不贵,一斤茶叶能论斤换,米芾要多少,我们给!谁叫兴哥喜欢他的画!”

程阿珠点点头,与陈伊伊交换了目光,小心的说:“官人,还有一封信,是……,是……”

赵兴漫不经心的回答:“是马正卿(马梦得)吗?京城里还有啥事?一赐乐业人刚才向我汇报说:沿大运河鳅栈修建的很顺利,账目也很清晰。我几个月没回来,他是不是要货了,明天我就开始向各商路配送货物!”

陈伊伊跳了起来,打断了赵兴:“不是马梦得,也不是你老师,也不是你的师兄们,你再猜猜,汴梁城还有谁给你写信?”

陈伊伊气势汹汹,倒让赵兴很纳闷。

俺在大宋可是熟人不多,除了这些人,还能有谁?难道……

陈伊伊还要说什么,程阿珠已经递过一张信封,揭开了谜底。

信封是由鲤鱼形木板制成的两片,两面还画有鲤鱼——古时,“双鲤”就代称书信。这两块木版用绳子捆在一起,那根绳子就是“缄”,解开绳子叫“开缄”。

信封上写着“贱妾百拜官人台下投两浙路杭州府迪功郎赵兴亲拆。”

“字写得不错,啧,比我好!”赵兴赞叹一句,又把信封上最后两个字咬的格外重:“亲拆呀!怎么你们就没一点觉悟呢?谁拆了我的信?……好了,第一次我就不追究了!”

陈伊伊重重哼了一声,程阿珠笑着解释:“官人不在,万一是急务,岂不误了事?”

她的意思是:今后继续拆!

信笺上写的是一首情诗,曲牌《忆秦娥》。赵兴咏哦出声:“娇滴滴。双眉敛破春山色。春山色。为君含笑,为君愁蹙。

多情别后无消息。此时更有谁知得。谁知得。夜深无寐,度江横笛。”

赵兴禁不住拍案赞赏:“好词,真是好词。”

陈伊伊不满的瞪了赵兴一眼,说:“好吗,哪里好?——这还有一张呢,我给你念念:‘一声阿鹊。人在云西角。信有黄昏风雨,孤灯酒、不禁酌。

错错。谁误著。明知明做却。颇寄香笺归去,教看了、细揉嚼。(《霜天晓角》)’”

“这首也好,这……”赵兴沉吟半晌,小心的问:“写给我的?你确定?”

陈伊伊恨恨的点点头,赵兴把目光转向程阿珠,程阿珠垂下眼帘,避开了赵兴的注视。

赵兴沾沾自喜:有人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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