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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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船-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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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两座城市的老城区里,那种镜中倒影似的相似之处,使人感到不可思议。在偏僻街道和狭小的广场旁,一幢幢房屋相互依靠着,建筑物华美的正面装饰使旁观者回忆起还是沙皇、亲王和不平等的时代,在那古老而美好的、古老而邪恶的时代,莫斯科曾经是什么样的。而现在,邦德想道,他们只有政治局、政委、克格勃了,还有……不平等。保拉住在曼纳海明蒂大道东南头,在一座俯视埃斯普拉纳达公园的公寓住宅楼里。邦德以前没有到过城里的这个地区,所以初次来访就使他感到又惊又喜。
  公园本身是夹在两行建筑物中间的一长条风景地带。看来在夏天,这里一定是一片林木葱笼、假山庭园、曲径通幽的田园诗般的美景。现在在隆冬,埃斯普拉纳达花园又具有了一种别出心裁的新用途。年龄不同、才能各异的艺术家们把这个地方变成了一座室外的冰雕陈列馆。
  在初冬时节人们精心地制作出来的物体和人形,现在已蒙上了最近新降下的一场雪。那里有抽象的物体,还有细致的冰雕,它们制作得如此精巧,使你竟以为它们是木头雕像,或是千辛万苦铸成的金属雕像。挨在坑坑洼洼、直眉瞪眼的雕像旁边的,是心平气和、沉思冥想的雕像。还有那动物冰雕,有的用的是自然主义手法,有的则只是在有棱角的冰块上凿出个大概模样。
  它们一个挨着一个,有的朝匆匆的路人张大了空空洞洞的冬天嘴巴,有的为了御寒,竖着皮毛挤在一起。
  出租车停下来的地方,几乎正对着一件真人大小的冰雕。那是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只有春天的温暖才能把他们分开。
  公园旁边的建筑物大部分是古老的,偶尔夹杂着一两幢现代化的建筑物,看起来就像是在活的历史中填补空白的新的缓冲国家。
  邦德并没有什么合乎逻辑的理由,就认为保拉一定住在一栋漂亮的新公寓住宅楼里。相反地,他发现她住的是一栋有百叶窗、刷了新鲜的绿色油漆的四层楼房,积雪像盛开的鲜花一般装饰着它那窗台上的花盆箱,还沿着涡形花饰和屋檐水槽冻成霜花垂了下来,仿佛十二月的汪达尔入侵者拿起喷水壶,洒遍了所有喷得着的地方。
  这栋楼房被两个曲线形半砖半木结构的尖顶山墙一分为二。大门只有一个,门上镶着玻璃。大门没有锁上。大门里面有一排金属的邮件箱,标志着谁是住户。一张卡片插在小小的框子里,每一张卡片都讲述了一个关于住户的小故事。走廊和楼梯都没有铺地毯。发亮的地板散发出高级上光蜡的气味,此刻它们正和诱人的饭菜香味混合在一起。保拉住在三楼,3A  号房间。邦德解开不列颠保温大衣的衣扣,开始上楼。
  他注意到,每一层楼梯口上有两扇门,一扇在左,一扇在右,门做得又结实又精致,有一只门铃,下面是跟邮件箱上一模一样的框子里的卡片。
  在第三层楼梯口,在3A  的门铃下,有一张考究的名片,印着保拉·韦克的名字。出于好奇,邦德看了一下3B。它的住户是一位A ·纽布林少校。他想象出一位退伍的陆军军官,带着他的军事题材的绘画、论述战略的书籍和那些使得芬兰印刷出版界如此兴旺的战争小说,蛰居在这里。那些战争小说使人们牢牢记住了芬兰对俄国的三次“独立战争”:起初是为了反对革命;然后是为了反对入侵;最后则是跟纳粹德国的国防军打得火热,共同对付俄国。
  邦德使劲摁着保拉的门铃,摁了很久,然后面对那扇门中心小小的窥视孔站好了。
  门里传来了链条的响声,然后门开了。保拉出现了,她穿着长长绸衫,腰间松松地系了一条带子。还是原来的保拉:像过去一样美丽动人。
  邦德瞧见她的嘴唇动了动。仿佛要努力说出欢迎的话来。在那个瞬间,邦德认识到,这不是原来的保拉,她的面颊变得芬白,扶在门上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在那双灰色的大眼睛深处,毫无疑问地闪着一丝畏惧。
  在情报局的训练中,教师告诉他们,直觉,是某种你通过经验所学到的东西:你决不会生来就具有直觉,像某种第六感那样。
  邦德放大嗓门说道:“是我,从海外来的,”同时伸出一只脚,让鞋的一侧抵住门。“你高兴我来吗?”
  一面说,邦德一面用左手抓住保拉的肩头,把她转过身来,拉到楼梯口上。同时他的右手已经伸出去掏枪了。不到三秒钟,保拉已经紧贴在纽布林少校门外的墙上,而邦德则已经握住准备好的赫克勒科克手枪,侧着身子闪进了门里。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个子,干瘦的脸上布满麻点,他站在邦德左边,紧紧贴着内墙,刚才就是他站在那里,用一支小手枪对准了保拉。那支枪看上去像是一支38  口径的特许专用特工手枪。在屋子的另一头——这间屋子没有过道——有个大个子男人,一双手又粗又大,脸孔像个不够格的拳击手,正站在一套漂亮的两用镀铬皮沙发旁边。他最引人注意的特点之一,是他的鼻子长得像一个通红透亮快要溃破的脓疱疮。他手里没有拿什么明显的武器。
  小矮个的枪指向邦德左边,那个拳击手开始移动。
  邦德冲着那支枪去了。大号赫克勒科克手枪在邦德手里仿佛只晃动了一下,就沉重地砸在小个子的手腕上。
  那支手枪飞了出去,一声疼痛的喊叫压倒了骨头折断的脆响。
  邦德用赫克勒科克手枪指着那个个子大些的家伙,左胳臂把小个子转过来像盾牌一般挡住自己。与此同时,邦德狠狠地飞起了膝盖。
  小个子枪手崩溃了,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无力地拍打着,试图保护自己的小腹。他像一头猪那样嘶声尖叫着,匍匐在邦德脚下蠕动着。
  那个大个头似乎没有把那支枪放在心上,这说明他如果不是非常勇敢,就是个低能儿。要知道在这样近的距离,赫克勒科克能把一个人身上的大部分物件炸个粉碎。
  邦德跨过小个子的身体,用右脚跟把他踢到身后。自动手枪高高举起,双臂向前伸出,邦德对那个正在前进的敌手喊道:“站住,不然我就要你的命。”
  这不仅是警告,更像是命令,邦德的手指已经开始扣紧扳机了。
  那个鼻子像脓疱疮的家伙没有照着做。相反地,他用蹩脚的俄语建议邦德和他的母亲干那乱伦的事儿去。
  邦德几乎没有看见他转身。这家伙比他估计的更高明,而且非常迅速。
  他刚一转身,邦德就举着自动手枪跟着他动了。只是在这时候,他才感觉到右肩一阵不自然的剧痛。
  刹时间,剧烈的疼痛使邦德暂时失去了平衡。他的双臂垂下了,而脓疱疮鼻子的脚抬了起来。邦德认识到,你对人的估价不可能总是正确的。这里是一个活生生的、真正的货色——一个受过训练的杀手,既准确又有经验。
  就在认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邦德意识到了三件正在同时发生的事:他肩膀的疼痛;他的枪被对方一脚踢得飞出了他的手,砸在墙上;在他身后,那个小个子正在逃到楼下,他的呻吟声随之也愈来愈远。
  脓疱疮鼻子正在逼近,一只肩头下垂,身体侧向一边。
  邦德向右靠着墙壁迅速后退了一步。他移动的时候一眼看见了那件使他肩膀疼痛的东西。
  一把八英寸长的刀插在门楣上,刀把是角制的,刀刃一直弯曲到刀尖。
  这是一把剥皮刀,就像拉普兰人十分熟练地用来剥下驯鹿皮的那种刀。
  邦德往上一伸手,一把抓住了刀柄。他的肩膀已经痛得麻木了。他迅速横跨到一边,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把刀,刀刃朝上,大拇指和食指按照格斗手法握住了刀柄前端。他们一向教人采取向前刺杀的姿势,决不要大拇指朝后握住刀。决不要用刀进行防御,永远要进攻。
  邦德转过身,正好和脓疱疮鼻子脸对着脸,同时膝盖弯曲,一只脚伸在前面保持着身体平衡。这是拼刀子的标准姿势。
  “你刚才说我母亲什么?”邦德用比他的对手更为纯熟的俄语咆哮道。
  脓疱疮鼻子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齿。“现在就让我们瞧瞧,邦德先生。”
  他说的是一口拙劣的俄语。
  他们互相绕着转圈子。邦德踢开了一把搁东西的小椅子,好让他们两人有一块更宽敞的决斗场。脓疱疮鼻子拿出了第二把刀,在手里扔过来又扔过去,脚底下一直不停地灵活移动着,缩小着圈子。这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迷惑对方的策略:让你的对手不停地猜测,把他引诱到你跟前来,然后是一记猛刺。
  来吧,邦德想道,来吧;过来;更近一些;到我跟前来。脓疱疮鼻子正是这样做的,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绕圈子绕得太近的危险。邦德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大个子男人的眼睛,他的全部感官都随着敌方刀子的移动而调节着。那把刀从一只手飞到另一只手,发出冰冷的闪光,每换一次手,刀柄便啪地一下,响亮地击打着手掌心。
  突然间,格斗飞快地结束了。
  脓疱疮鼻子一点点地逼近邦德,两手不停地扔着刀子。
  邦德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右腿像击剑手那样猛然跨出,右脚插进了敌手的两足之间。同时,邦德把刀子从右手扔到左手。接着,正像他的对手肯定会预料的那样,他假装着要把刀子还回右手。
  机会来了。邦德看见大个子的男人的眼睛稍微移向了刀子将要扔出的方向。在这一瞬间脓疱疮鼻子仿佛有点拿不准了。邦德的左手向上抬起了两英寸,然后挥了出去,又垂了下来。只听见钢铁和钢铁撞击发出的响声。
  脓疱疮鼻子当时正在把刀子从一只手扔到另一只手里。邦德的刀在半空中挡住了它,把它撞到了地上。
  大个子男人连想都来不及想,就急忙蹲了下去,伸手去摸索他的刀子。
  邦德的刀由下向上刺去。
  大个子迅速地挺直了身子,发出一声恼怒的咕噜声。他伸手去摸脸颊,邦德的刀把他的脸颊从耳朵直到下巴,划开了一个看上去吓人的血淋淋的大口子。
  邦德再一次迅速地由下往上刺去,刀子撕裂了那只护住面颊的手。这一次,脓疱疮发出了一声既痛又怒的吼声。
  邦德不想杀死他——在芬兰,在目前的情况下,不行。但是他也不想就此罢手。大个子睁大了恐惧而又难以相信的眼睛,看着邦德再次下手。刀光闪了两下,在另一边脸颊上留下一道锯齿形的刀口,又削掉了一块耳垂。
  脓疱疮鼻子显然已经受够了。他呼哧呼哧地喘息着,跌跌撞撞地歪到一边,向门口逃去。邦德认为,这家伙比他先前料想的要聪明一些。
  邦德的肩膀又疼痛起来,接着是一阵眩晕。邦德不想跟随在那个未遂的刺客后边。木制楼梯板上传来了那人踉跄的脚步声。
  “詹姆斯?”保拉回到了屋子里。“我应该做什么?叫警察,还是……?”
  她看上去受了惊吓。她的脸色是苍白的。邦德想,他自己看上去也不会太动人。
  “不。不,我们不需要警察,保拉。”他倒进离得最近的椅子。“关上门,挂上链条,看一眼窗子外边。”
  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在从他周围后退开去。他模模糊糊地想,奇怪,保拉会乖乖地照他说的做。平常她总是要争辩。在通常情况下,你是没法向保拉这样的女孩子下命令的。
  “看见什么了吗?”邦德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
  “有一辆汽车正在开走。有一些汽车停在那里。我看不见任何人……”
  房子斜了过来,然后又回到正常的位置。
  “詹姆斯,你的肩膀。”
  他闻见了她在自己身边的气味。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保拉。这非常重要。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他们干了些什么?”
  “你的肩膀,詹姆斯。”
  他瞧了瞧肩膀。他的不列颠保温大衣厚实的呢料使他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虽然如此,尖刀还是刺透了肩章形饰物,鲜血透过衣料浸了出来,留下一片潮湿的深色污痕。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邦德重复道。
  “你受伤了,我必须瞧一瞧。”
  他们相互作了让步。邦德脱光了上身的衣服。一道深深的伤口,斜着穿过了他的肩膀。那把刀砍进肌肉里足有半英寸深。保拉取来消毒剂、胶布、热水和纱布,一边清洗包扎伤口,一边讲她的经过。她在外表上显得还平静,不过邦德注意到,她讲起发生的事情来,手在微微地颤抖。
  那两个凶手是在邦德自己按门铃前两分钟刚刚到达的。“我有点晚了,”
  她指着身上的绸衫,作了个模糊的手势。“我真笨。我没有拉上门链,我还以为是你来了。我甚至没有瞧瞧窥视镜。”
  闯入者是简简单单地用武力闯进来的,他们把她推向屋里,告诉她该怎么做。他们也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如果她不听指挥,他们会怎样对付她。
  在那种情况下,邦德认为,她做了唯一能做的事。不过,就他自己而言,这件事里有一些问题,只有通过情报局的渠道,才能得到解答,这就意味着,虽然他心里十分愿意留在芬兰,他还是不得不回伦敦。就拿这件事来说,这两个人是在他到达前几分钟进入保拉的公寓的,就使他得出结论:很可能当他的出租车在埃斯普拉纳达公园停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好吧,谢谢你在门口警告了我,”邦德舒展着他的已经包扎好、贴上胶布的肩膀,说道。保拉微微撅起了嘴。“我没有打算警告你,我只是吓呆了。”
  “嗯,你只是装作害怕,”邦德朝着她微微一笑。“我能够看出来谁是真的吓呆了。”
  她弯下身吻他,然后轻轻皱了下眉。“詹姆斯,现在我还在害怕。我怕得要命,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那支手枪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动起刀子来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只不过是一个高级文官。”
  “我是的。即‘高级’又非常之‘文’。”他停了一下,准备开口问一些重要的问题。可是保拉已经到屋子另一头去取回那支自动手枪了。她紧张不安地把枪还回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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