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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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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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那赖夫人倒先开了口,这一开口便叫杜叙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啥叫尴尬的滋味。

原来那赖夫人竟以为杜叙是赖明峰的红颜知己,一直两情相悦,只因她嫁了赖明峰,因此二人才至如此。眼下,见赖明峰落魄便出手相救。这一番不容打岔的自推自导之后,赖夫人竟望着傻了眼的杜叙明白表示,愿意成全他们二人,如果杜叙愿意嫁入赖门,她当作小。

杜叙狂晕,第一次痛恨起自己这个云英未嫁的女子身份来。然而之前一番好人做下来,为的就是想得赖氏的人情债,如若现在澄清呢,那又不好。费尽思量,她只有如壮士断腕般应下了赖夫人完全凭空的猜疑。

一时间,满城的消息传遍,市井坊间俱传言原来泰隆商号的当家,号称‘狐狸杜’的杜叙,她竟然暗中恋慕一名青年书生――赖明峰!

不过短短数日,一段无中生有的赖杜情缘便传了出来,甚至还为说书人所传衍。说什么,杜叙行为怪诞,谈恰生意不避烟花之所,甚至在青楼名馆亦有知己的怪癖;千金买得戏子,收养俊俏男子等离经叛道之举原是因与心爱之人无缘,故而放荡不羁,沉沦俗世。

谣言愈传愈离谱,杜叙也愈来愈郁卒,一想起那个赖明峰便有满肚子的火,一连几天根本避而不见。但话是她应下的,想那赖明峰也着实冤枉,凭空来了段桃花。因为想靠着他赚钱,杜叙也不便动他,只能另找着了王喜重百般迫害,加以宣泄心中不愤。

收贷银、催还帐、断货源、阻商机,不过短短七日,王喜重的日子是难过得不能再难过,只想着跳了平江自绝了事。

王随本已要走,眼见着这出笑话闹了出来,便又待了下来。

“哎,我说杜叙,打小一起玩泥巴长大,我咋没瞧出来你为了钱啥都可以弃呢?”一个姑娘家,能把名节这事如此把玩的也只有她了!到一处与一处的青楼妓馆打 热关系,也不在乎旁人怪异的眼光;见有利可图的便想着法儿将那人拐到手,恰好,碰上几个都算得上的落魄美男子;好吧,就算前几个只是外人传得那么不堪,那 现在呢?现在的这出戏可是她亲自放话出来的!

杜叙掏掏耳朵,目光沉沉,样子似是意兴阑珊,“吃得好穿得暖,用得舒畅,活得自在,这不是每个人 都想追求的么?为着这个牺牲得还少?我也一样啦!”大不了在真嫁不出去时,和族里人商量一下,逮着族里哪个适婚的嫁呗!唔,莫乘雷也不错啊,反正像他们那 样的朋友多得是,哪个不能逮来作相公!要是王随和玲珑没戏,他也可以凑合啊。

她瞄了眼王随,很宽心地笑。

王随觉得那眼看得他有些毛毛的,马上转过头去巴住玲珑,“还好我有玲珑了!”

眼见着这情景,孙预便是再讨厌杜叙的为人,也不禁有些好笑,难得地开口相问,“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善后呢?”

杜叙对于孙预的一问有些受宠若惊,但又知道自己的真实答案定会叫孙预瞧不过眼,一时有些犹豫。

妫语自然全瞧在眼里,心中不知怎地转了转,猜测到,“你难道是想藉着赖氏一门对你的感恩与愧疚,骗来那八宝印泥的配方?”

杜叙虚弱地笑笑,“一开始便打定的主意,呵呵……也不算骗啦!只是商机不容错过,以后若能盈利,我自然不会忘了赖家。就算要成批制造,那牌子也得打上赖氏的旗子。这是我的规矩,也算是我的道义。”

孙预瞅了她几眼,“如若那赖明峰始终不肯,你又怎地?收回原宅吗?”

杜叙微微凛了凛,掂出这一问里的份量,马上道:“我都被谣言传成这样了,哪还能对他们家有所迫害?万一到时候再传我因妒生恨怎么办?我杜叙会是这般争风吃醋的女人?”

原来商亦有道,即便用心不纯,但至少,她比那王喜重好上太多。孙预笑着喝了口擂茶,那香浓的气味一入口,微有不习惯。

半月后,赖明峰终于见着了杜叙,属于书生的羞涩与尴尬过去之后,他郑重地看着杜叙,开口:

“呃,杜、杜……”然而讷了半天,他忽然觉得这称谓也是极不易决断的事。杜老板?杜小姐?

杜叙眼见着赖明峰一张白净的脸胀成了猪肝色,心头倒是坦然许多。不知哪来的一时兴起,让她有了捉弄之意,只是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也不说话。

赖明峰被瞧得浑身直冒冷汗,以为那些街头之传是真,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感佩,但同时亦是为难。嗫嚅半晌,他猛灌了口茶,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便把此来主要目 的一口气脱了出来,“杜、杜,那个,你一番美意,明峰很是感佩,但是……明峰已有结发妻子,亦已育有一子,深情厚意,明峰无以为报,只请杜、杜……原 谅!”结结巴巴讲完了意思,他还是没能想好到底叫杜叙什么。

杜叙听到这儿,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因明白了,心中对这个赖明峰倒生出几分敬意。这个书呆,倒是个疼妻子的男人!虽然很没用……

“赖先生,我明白。而我此番所作所为也只是出于我自己的心情,并不求……赖先生能够回报我什么!赖先生大才,小女子生平仅是仰望,如今能以己微薄之力帮到赖先生的忙,已是心中大喜了!赖先生无需介怀。”敬意归敬意,对于既定计划,杜叙仍是照行不误!

赖明峰愕然,一张脸更红了,根本不敢看杜叙一眼,只顾着低头喝茶。一杯接一杯,但喝得多了,人的五急也跟着来了。渐渐地,赖明峰的脸开始变白,又开始发红。

杜叙闷着头笑,仗着赖明峰不敢看她,把嘴角咧得大大地,只是不出声。等到赖明峰似乎真的快忍不住时,她才笑着起身,“赖先生,其实你根本不必把这些放在心上……赖先生,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杜叙虽无才无德,做不得赖先生的朋友,但这身外物还是有些……”

“呃,不,杜……”赖明峰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叫杜叙挡住。

“也是,在赖先生眼中,我这等满身沾得铜臭味的人自是不配为伍的。”杜叙故作幽幽一叹。

“啊!不,不是的!”

“那我就当赖先生交我这个朋友了!”杜叙望着他求证。

在杜叙如此眼神之下,赖明峰只得讪讪地点了个头,这才得以脱身。

这一厢,得了赖家上下的感恩不尽,杜叙开始在王喜重身上施压,让他去道歉,顺便带去一些很细微的暗示。

王喜重得了这个饶,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当下又是哭又是求地到了赖家。赖家一家子全是老实人,自然也原谅了他。于是王喜重便腆颜与赖家复走动起来。

一走动便能多说话,话一多,便能套出消息,同时也能放出消息。

赖夫人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杜叙,总想着报答她,王喜重便被授意转达了一些暗示。

目前全汀台都知道杜叙与赖家相熟,有很多商家都想要在赖家那儿把八宝印泥的配方给搞到手,都是杜叙给兜着。但忍过一时又一时,也有实力雄厚的商家,已在给杜叙使绊儿。

王喜重这番话说来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心头恨得牙痒痒的,只怪自己做得没杜叙高干,眼见着赖夫人一脸焦急,他是又喜又苦。喜的是事一办成,杜叙说不定就能放他一马;苦的是自己这番真是给他人作了嫁衣裳。

一经如此阵仗,赖氏一门俱感杜叙大恩,当下,便由赖明峰亲自拿了八宝印泥的配方去见杜叙。

杜叙心头大喜,然而面上仍是推辞,一来二去,直推了半个多月,这才收下了配方。然而,感于赖家别无杂念的信任,杜叙心中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便让赖氏入了股,开了一家‘赖氏印泥坊’,只占股分,配方却仍让赖家保管。

此后不过一年,八宝印泥响誉天下!名门士子、甚至皇家皆以得一方‘赖氏’印泥为显。世人皆传此八宝印泥:色泽朱红,鲜艳夺目;细腻浓厚,气味芬芳;冬寒不凝,夏暑不泄;燥热不干,阴雨不霉;印迹清晰,永不褪色。经火焚烧,纸灰上字形仍依稀可辨。

“……汀台多迁人,时有多艺者……赖氏以制印起家,用料稀珍,商家争奇,其色朱、其味芳、其油腻,不燥不霉,虽经焚烧亦不毁其色……时为风雅之士争之……”

见《平州志》

【正文】

楔子

“宣顾,难道真的万难再愈?”

“……流泠。”许府的怡心苑里,花木扶疏间隐隐传来几声语声,淡淡的,中还夹杂着一屡悲凄与绝望。

“宣顾,难道当年宣鹤爷爷真的就没留下什么解毒的法子?”女子略带苍老的声音仿佛是溺水之人抱着一根浮木,期盼殷殷让人不能拒绝。

“你先放宽心,我这次再回头找找,不定在‘三季司幽’就留着这些毒经什么的。乐湛的毒少说也拖了七年了,且毒性也未见再深,应该……”

“唉,这些年来是麻烦你了。”那老妇人竭力想收敛悲凄之情,无奈心事更重,再加遇上故旧,不吐实在难受,“可是宣顾,你也看到了,湛儿是许家唯一的一根独苗呀!当年青亭抛下我一个人走了,而匮儿在承建五年那场兵乱里就没了,如今空留了媳妇晓帘掌持家务生意,儿子又是身负绝毒,她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流泠……呃,对了,这些年我也研了个方子,或许有用,你试试看吧。”那老者从怀中递出一张药笺交给眼前满目沧桑的老妇,心下暗叹,昔年美艳绝伦的样貌如今只能依稀窥见,这多年的苦楚啊,也实在难为她了。更何况这些事她还得瞒着她的媳妇,真无一人可说。

“嗯。这么多年,真的连累你了。”老妇人诚挚感激地抬头望向他。

“哎,说这些干什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何必见外!青亭当年的托付可都记在……”那老者忽地住嘴,朝她看了眼,转开话题,“对了,你可知那帮小子最近闹出了什么事?”

“哦?什么事?”

“这次是倾巢出动,‘三司馆’、‘季幽商行’、‘佐觞门’一起行事。”

“哦?什么大事让他们这些人精都出动了?”老妇人被勾起好奇心。

“救一个身份异常特殊的人。啊!对了,桃居老人!我怎么没想到呢?流泠,你再等等,那帮小子知道桃居老人的住处,我想以他的医术之高明应该可解乐湛的毒。”老者双目炯亮。

“桃居老人?他,他医术很高?”老妇人显然因他的话而重燃了希望。

“嗯,你可知绝尘纱如何解?”老者神秘地一笑,“世间三大至毒之一的绝尘纱他都能解,我想‘冥思’他也可以。”

“那,那我也去。”

“呵呵,流泠呀,你别急,找人的事还得慢慢来。现在关键还是在乐湛身边的人一定要看紧了。流泠啊,据我看,你那过继的孙子可不怎么正派。”老者慢慢收敛了笑意,转而神情严肃。

“哼!简章的心思我又岂会不知……也好,就让他这么着好了,许府里还有他的势力,总也不好一下子就收网。”老妇人语出深沉而轻蔑。

老者见她早有防备,不禁略有讶异,“你什么时候得知的?为何还要放任他?”

“呵呵,”老妇人一笑,一派心机沉沉,“我得知的也并不早,不过是在一年前,这还是湛儿提点我的。也不是放任简章,只不过他毕竟是认了宗的许府的人,而且这么些年下来,他也着实在府中府外安插了不少势力。”

“你是说他在生意上也握了不少实力?”

说至此老妇人一叹,“当时却是被他骗了,而且他的能力确属一流。”

老者寻思了许久,忽然又想起一事,“你说你怀疑他,是一年前乐湛提点你的?”

“呵呵”老妇人又是一笑,此时的笑多了几分身为祖母对于聪慧无人能及的孙子的一点自豪与炫耀,“湛儿的天资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嗯,这倒是这倒是。”老者心中微叹,如若不是这毒,乐湛也实为江南一个文采风流聪明俊秀的翩翩佳公子了。这么一想,他心中对于自己医术不精不能尽解其毒的愧疚又深了几分,“我还是先去找桃居老人吧。不出一年,我定当有回信。”

“好。流泠在此谢谢了。”

“客气什么。走了。”说话间,老者灰袍一拂,已长身而去。

第一章

“小翼啊,把这川芎拿去晒晒。”药铺子里,有个伙计对着一名大约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吩咐着。

“嗯。”小丫头理理袖口,轻应一声,便走向药架,那举手投足间竟似带了几分与其身份迥异的淡月轻风之气。

伙计眨了眨眼,收回愣视的目光,心中暗恼自己如此大惊小怪。小翼都来了大半年了,那种神气他又不是才见了一次两次,几乎日日都看,怎么还是如此会瞧得呆过去呢?伙计敲敲脑袋,捧着笸箩边走边费神想事。小翼一直都不多话,干什么事也都静悄悄的,有时前堂师傅坐诊,在仿佛天长地久的诊脉中,只有小翼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一如初时。怪人!啧!伙计决定不再想这个几乎常常被人忽视的小丫头。

细细的淡得几尽透明的手指小心而熟稔地翻着药材,一如既往的苍白而平淡的脸上只显出一抹认真。

川芎,其苗及叶味辛,性温,无毒,清明后,上年之根重新发苗,将其枝分出后横埋入土,再节节生根。时至八月,方可采掘。

苏绵翼在心中默默背记着,脑中恍悠悠地想起半年前在山上的日子。无人说话,无人作陪,只有她一人对着满石墙的书,整整一个山洞,她看了也有十年了吧。

“小翼,走,一起去买菜,也见见世面。”药铺子里的厨娘豫婶子提着个菜篮在后门处唤着。

“哎。来了。”苏绵翼应了声,再看一眼理好的药架,一整衣裳跟上了豫婶。

“喏,把这篮子提好。到街头第三家的李麻子这里买五斤猪肉,再到平二媳妇这里买青菜,还有钱婶这里的芋艿,张财的鱼挑个两尾,高家大姐那儿的芹菜……”豫婶一如既往地说了一大串菜名,末了还不忘加了句,“都记好了。”

“嗯。”苏绵翼点点头,以示记下。

“嗯,这就好。”豫婶朝这个安静的丫头再看了眼,“小翼啊,你帮我买菜,我心里也记着你。这样吧,回头我给你买块花布裁件衣裳,你说怎么样?”她愈想愈觉着是个好主意,不过是做件衣裳,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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