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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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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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云笑嘻嘻地在旁说道:〃如果皇上真担心,自可命其删改重写。〃

妫语合上簿子扔回给他,〃赵盾数斩史官,亦未能更其'弑君'之名,人家那么大的委屈都忍了,朕还在意这些小节?若真命其改,不过白白给他们捞了好名声!〃她干嘛如此费力不讨好地损己利人?

〃皇上说的是。〃知云将簿子收好,看了眼案上未曾动过的药碗,〃皇上,这药快凉了。〃

妫语见说,一时也不由得推脱,只好将药喝了。知云赶忙奉上清水漱口。

〃知云,往后召见朝臣时不准送药上来。〃让她喝这么难喝的药,却连眉头都不让人给皱一下,那帮子大臣对于察言观色来劲得很,一个误会真不知又会惹出些什么麻烦来。

〃是。〃知云轻轻抿住一抹笑,只把脸崩得紧紧的,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其实那时候的药才叫送得及时呢!皇上因为碍着朝臣的面,总会非常合作地将药喝了,然后与群臣说要事,何曾有过什么拖欠!但若是放在平时,刚刚那碗药便是例证。

〃巫弋每十日便来请一次脉,怎么也不见这药改改?〃

〃是。 回头知云问问祭司大人。〃知云应着,其实每次的方子都有变动,只是药总是难喝的紧。当归味重,川芎味辛,虽属芳草之物,却也实在不怎么好闻,更何况还有那 熟地黃、气味辟人的人參等物。照理女皇年仅十六,许多补益之药不宜行,但眼下,女皇的身子总是让人着急不已。每次来,祭司都是拿眉拢着,长久也不吭个声, 最后出了外殿,只在那边叹气,拿笔将方子开了,一脸叹息地离开。知云知道,皇上应是有什么症,这个症巫弋知道,莲儿知道,但他们却俱是不告知于外人。他久 居宫中,自然深晓其中利害,怕就怕症乃不治,那便是万劫不复了。如今又是冬去春来之日,皇上漱症又起,时常夤夜急漱,人都给咳醒过来!

〃咦?知云,这份军报什么时候送来的?〃妫语忽然面色凝重,纤手将手中的密牒一扬。

知云眼尖地瞧见,是八百里加急的密牒,他立刻道:〃此牒都是喜雨未正由北门呈折中取出的。〃

妫语秀眉一拧,〃怎么不早报与我知?〃她快步走至皇舆图前,小秋立时将灯盏高举于前。

知云在旁沉默,他与喜雨又岂会不知其中轻重,只是当时的女皇,因前夜看了一夜的《海寇志》,而在今儿午半好容易才补了个觉,实在不忍滋扰。

〃马上去请孙预、项平、岳穹、闻谙过来。对了,还有一个孙业清。〃

〃是。〃知云心中微奇,这封密折上的内容,喜雨早先因女皇睡着,不知缓急,便私自看过的,因是并非紧急,才未叫醒皇上,可皇上此番举动,却显得是极有份量的才是。

〃等等〃妫语又唤住知云,蹙眉来回走了几步,才又道:〃只请孙预即可。〃

〃是。〃知云躬身一应,心中略宽,又问,〃那是否要唤起居郎一旁掌笔?〃

木清嘉?〃嗯,若他还未离署,便唤来吧。〃百炼成钢,便从今日开始入炉吧。

〃臣等参见皇上。〃

〃起来吧。〃

木清嘉站起身,微抬的脸正迎上妫语拂过的目光,竟有些别样的轻柔灵动,就连方才的声音都透出些轻快来,沾着欢愉。他朝身侧的孙预瞥了眼,心中有些奇怪。

〃赐座。〃其实妫语眼底的欢欣也不过一瞬,在看到案上的密牒之时,神色已是一沉。

孙预见着,心中有底。

〃召你二人前来,是有一桩事要密议。〃

此 话一出,不只木清嘉一愣,连孙预也是一愣。单独召见,不必说明也已定了密议之实,会如此说,便是另有安排了。孙预转而有些深思地看了木清嘉一眼,他身担起 居郎一职,说是密议,或许就是不想此番召见录入《起居录》,但如若不想,大可不必召其随侍。孙预心思微转,便猜到三分,定是这木清嘉曾经说过什么,且与今 晚要议的有关联吧。

〃原州泷水郡呈来的密折,匈奴三万铁骑夺了武泉。行军司马章戈率全城百姓离城投奔泷水郡,其女章畔率八千兵俑死守,城破人亡。〃妫语将密牒交知云传阅二人,语中尽是一味沉痛。

武 泉失守?!孙预与木清嘉俱是大吃一惊,细细览阅了之后,面色都不由沉重下来。孙预已然明白妫语何以会言明是密议了。这等边关大事,光是武泉城破已足够震惊 朝野,更何况还有三万铁骑在洮关外虎视耽耽?泷水郡的郡守也当真是个看得分明的人物,只以密牒先呈上奏,而不直发兵部。孙预身领摄政王已近五年,一惊之 下,马上又冷静下来,脑中飞转,迅速展开分析。

〃匈奴人到底是何动向还未明了,不可遽然发兵。〃他捏了捏中指,语气亦带沉吟,〃碧落国势渐盛,然兵事不强,一旦贸然用兵以逞一时之勇,只怕正中匈奴下怀。〃

木 清嘉皱紧了眉,到底初入仕途,又正值年轻气盛,缺乏全局性的历练,心中总也平不下这口气,但是孙预的说法亦是一针见血,切中碧落之弱,他憋了许久,才缓缓 吐出半口气,〃卑臣亦觉摄政王所言极确。碧落兵马不强,且户部近月来多有变动,皇上赋税新法才施,妄片军用,只怕寒了民心。〃

话至此处,已然点到妫语的痛处,算科之试于两日后举行,已是尽快,谁料仍是不及。〃武泉之事总也捂不住。〃怎么个不动法?三万铁骑,想装作若无其事忍下这口气,也还得看匈奴人许不许。窝囊!

〃皇 上,冲突不可起,但防御亦不可缺。〃孙预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眼神异常深邃,仿佛有某种深暗的光在闪动,如夜空般阒暗,却隐隐有一线光亮透出。他长身站起, 走到皇舆图下,〃弱不敌强,不可以软碰硬;然以弱事强,则当柔中有刚,不可助其气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拂过天都西北的原州,〃原州偏于国之西北,而匈奴 之于此处例来不作侵夺之径,只不过是袭城夺粮。可而今匈奴大兵破城,想是由胭脂堡一路南袭,其心始凶。若不增兵相援,只怕那匈奴兵觑空便夺了泷水郡,直下 洮关。〃洮关之后便已入中原之界,到时那匈奴人居高临下,便是在天都的头顶上练武了。

妫语听了这话,也在心底反复盘旋,〃离原州泷水最近,又可调兵的就只有安平府的兵马了。〃

〃臣以为常玄成可用。〃

〃就是破青王叛军有功的常玄成?〃

〃正是。〃

〃好。知云,你立刻嘱喜雨发密信给安平常玄成,嘱他可便宜行事,征调安平、原州兵马。〃

〃是。〃知云知道此事刻不容缓,一见吩咐,立时下去告与喜雨知晓。

〃皇 上。〃木清嘉一直坐于一侧沉默,此时忽然插入一句,〃战备一妥,当以和为上。遣使和议,使其见好就收。〃他原先亦是激进,然听了孙预一席话后,便如当头浇 下一盆冷水,神志立清。分清了轻重缓急,国不强,兵居弱,确非可一争高下的时机。此时求和,意是求稳以兴国强兵,他朝反击。

孙预与妫语对视一眼,欣然颔首,〃甚可。〃

话至此时,木清嘉忽然站起了身,目光有些激切,〃卑臣保举一人,可为出使匈奴。〃

〃哦?〃

〃黄州苏凌。〃

孙预忽然眼皮轻轻一跳,暗讶木清嘉居然也会知道这个人。

〃此人虽未入仕途,然远见卓识,绝非凡俗,由此人出使,卑臣以项上人头保其必成。〃一番话措辞激烈,木清嘉素来沉稳的脸上亦泛起心绪澎湃的微红。

〃黄州苏凌?〃妫语全然陌生,不由看向孙预。

〃臣也听过苏凌,其人果如木大人所言,才学堪当一代风流。臣以为可用。〃

木清嘉见孙预如此说,倒也怔了怔,未料孙预也听过苏凌的名字,且似乎相熟颇深。

〃好。那明日便发文寻访此人。〃妫语看了眼沙漏,对木清嘉道,〃你且跪安吧。有苏凌的消息,便报于有司。〃

〃是。卑臣告退。〃木清嘉起身跪安而出,对于女皇与孙预君臣之间有如此默契,微觉讶异。不是说女皇乃闻氏二女么?

〃苏凌是谁?〃妫语随意地孙预对座坐了,问出纳闷了有些时候的问题。如若那个人真有这样的声名,如何她不知道?但如若是无名小卒,何以他孙预会知?木清嘉会荐?

孙预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只觉冰冷一片,便拉过来在自己两手间捂着,〃说到苏凌,还得由承建元年,你登基时算起。〃

〃我登基?〃妫语讶然,心下又有恍然,怪自己不知情了,那时的她还处于朝政之外,忙着谋划亲政还来不及。

孙预笑看她一眼,沉沉地说了两个字,〃撤藩。〃

黄 州苏凌的才名是因藩而起,却也是因藩而寂。早在妫语登基之际,他已直陈投进,极言藩祸虽隐却危及国本,当及早绸缪。当时,位居摄政王的孙业环见了便暗中查 访其人,并录入幕僚。后来孙预启用柳昌之,并派他作了长泉的监察使,为的就是可以压一压南王。而此后,苏凌屡出奇谋,牵制四藩,不然以南王如此躁进之人, 焉会在新皇登基了五年之后才兴兵要反?正是因朝廷争取到了这五年的准备时间,在日后与藩兵相抗时不至于处处败绩,并终于反败为胜。对于平藩,苏凌功不可 没。〃可是,苏凌如此谋划,终也招来南王忌恨,此际正在承建四年。〃

妫语沉默,接下去的事她已能猜到三分,承建四年,正是朝廷与藩王一触即发的时候。四藩拥兵一方,兵力雄厚,于朝廷来说,是能拖一时是一时,不得以,但只有牺牲一个苏凌了。这举动在妫语看来,其实也的确憋闷至极,正如同汉景之于晁错,不得不为,却也是不该为之。

〃当 时只好以科场舞弊一案,将其牵连入内,永不得再入仕为官,并将其发配陈州一年。〃孙预的话里杂着浓浓的叹息,深深沉沉,〃本想让他暂居陈州以防南王暗算, 谁知他一片拳拳报国之心,竟丝毫不顾一身安危,重返夷州,经略安排,与当时府衙、总兵多番密晤,甚至还有一些书信辗转投到摄政王府。至承建五年,我收到了 最后一封长长的奏牒。〃孙预闭目长长一叹,〃那是碧落长远的国策,撤藩在即。但却言明了三藩先除,缓图麟州,富民强兵,肃清海防,再图经略北防,远交突 利,近辅羌蒙,如此方可与匈奴一战而决胜负。方可耗麟州之兵,以伺撤麟州之藩。苏凌是算到了几十年后啊。〃

妫语静静地听着,这话与木清嘉所说的是如此相似。因着孙预话中的那份悠长的惋惜与追思,也因着苏凌雄图伟略的谋划,她竟似一步步地看到了碧落的未来,山河表里,江山多娇,总有一代又一代的英雄豪杰,谋臣文士为之抛洒热血,鞠躬尽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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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三章 发轫苍梧

算 科一试方落,武泉失守的事也终于传到朝廷百官的耳中,一石击起千层浪,朝廷顿时乱成一片。激进者纷纷要求一战,绥靖者则又一味退让,甚至说打不过不如割洮 关以求边关安宁的都有。几番朝会下来,把妫语气得脸色发青,两方都是胡闹,却俱在那边死谏,以为自己真能搏个直臣的美名!而真正有些看法的人,却因着这混 乱的朝议而根本出不得口,一说话便得罪两方。唯一可堪称幸的便是此番闻家倒是出奇的安静,没有淌这趟混水,让妫语省了不少心力。

但极为敏锐的麟王却正挑上了这个时机上奏称病,并声称关外匈奴兵时有侵袭,早朝廷一步要求增兵为援。增兵自是不可能,但要再想调动麟王的一兵一卒,只怕也是难了。

正 在这个气头上,而朝会上又是吵吵闹闹,三天过去,已是妫语所能容忍的极限。眼看着孙预已差不多布置好,她便开始发难。刚好有一个自动跳到这个刀口上,吏部 司封员外郎孔仕在眼见着主战的简居道遭了冷眼,便自以为是的觉得皇上的意思必将倾于主和。于是这一日无所顾忌的在紫宸殿上大放厥辞,说什么傲民举事,虽成 不荣,兵事一起,必重挫百姓,洋洋洒洒,滔滔不绝,目中无人地在殿上说得激进派是多么得祸国殃民。

〃臣以为城郭沟渠不足以固守,兵甲强力不足以应敌,博地多才不足以有众,唯有道者能备患于未形也。夫圣君治世,怀柔四方,以德来之,宣教化于蒙昧,使其民风自醇,则不费一兵一卒,兵患立消,无敌无寇矣。〃

妫语单手抚眉,揉了揉拧得有些酸疼的眉心,逸出一声冷笑,〃那依爱卿之言,只要敦行教化,则关可以不守,兵可以不陈,城可以不固,国可以无防了?那如若外侮凌辱,国之尊严何在?国破城亡,百姓的性命何在?君王的尊严何在?君辱臣死,到时你如何自守?〃

〃臣。。。。。。〃 孔仕心中一虚,在那样凌厉的瞪视之下几欲立时拜倒,但他觑着同班朝臣,个个都面带冷漠,不知哪儿冒出一股迂气,强直了脖子,大声道:〃皇上,教化仁德乃立 国之本,兵事其实为辅,是末者也。本末有序,皇上岂可舍本而逐末,弃百姓疾苦于不顾,妄行兵役,驭民不堪。。。。。。〃

孙预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眉峰渐渐拢紧,出列打断他,〃孔大人,你方才所言,只怕并不为确吧?〃话中含意很为明白,是让他可以住口了,谁知那孔仕一时头脑发热,竟顾不得君臣之仪,反而上前一步大声道:

〃皇上,自古贤君圣主不以武事耗国,不以军辎压民。前朝殇帝,好大喜功,战祸连连,四邻不宁,只得群起以攻之。殇帝不纳谏言,致使国库空虚,民怨沸腾,终至众叛亲离。皇上,先祖打下的基业啊,万不可轻动以毁。。。。。。〃

〃你说什么!〃妫语美眸一眯,好一个孔仕!拿亡国之君与她相比?!先祖打下的基业?这是喻指她来路不正了?好啊!她这样一路隐忍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为了这个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她早就引藩兵乱起,铲了闻氏一伙人了。

冰 冷的话锋直副孔仕,让他猛地打了个激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犯了大忌讳。他忘了,女皇本是继嗣入宗之君,最最不该提的就是〃先祖〃这个字 眼。他脸色变了变,此时激进派的朝臣俱是拱手站在一旁看好戏,而主和的一方却都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这样的话可能会把皇上推向主战一方了。。。。。。一时间,所有 人都不敢再说半个字。孙预本来就有些恼火,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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